第十七章
由於嘴被堵了個嚴實,邱十里想用鼻子換氣,可他的鼻子也緊緊挨在時湛陽鼻翼一側,只空了一點能讓他喘。漸漸地,他顯出慌張,不知怎的就被親得呼吸紊亂了,可他越慌,時湛陽就越興奮似的,好像要把他的嘴唇吃下去,邱十里根本逃不掉,也不想逃,他的腰腿都是軟的,幾乎是墜在時湛陽身上,忽然,他察覺到,自己的大腿縫隙之間,被什麼硬邦邦的東西頂住了。
同時,時湛陽也放開了他,把他的臉蛋按到自己頸側,就像是為了避免自己再親上去,「抱歉,,」時湛陽帶著鼻音說道,「我現在,是不是應該讓你起來?」
邱十里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頭,輕聲地說,「不應該。」
「那……我應該怎麼做?」時湛陽啞聲道,這種小心翼翼的不確定感,平時很少能從他的聲線裡聽到。
邱十里笑了,他在時湛陽腰上晃了晃胯,「兄上,我和你是一樣的,」他用力撐起上半身,通紅著一張臉蛋,垂眼看著他的大哥,「我剛才覺得,很舒服。」
時湛陽愣了愣,也泛起笑容,他抬手,刮了刮邱十里濕潤的唇角,「都給你弄腫了。」
「你沒有腫。」邱十里癡癡地看著他。
時湛陽心想,為什麼話題撂在這樣一個尷尬的節點不動了,縱使老練如他,也實在不想討論腫沒腫的問題,「我皮糙肉厚——」這話也沒能說完,邱十里忽然把手捧著他臉頰兩側,埋頭吻了下來,帶著股不管不顧的蠻勁兒。他還是沒什麼章法,啃咬也夾雜在吮吸和**裡,顯得慌慌張張,時湛陽卻漸漸放鬆下來,不疾不徐地給出回應。他在這裡,在這個兇殺現場,在飄搖在無際洋面的大船上,竟被這個比自己小了七歲的男孩親得很安心。
也不知過了多久,邱十里終於鬆開了唇舌,「好了,現在公平了。」他抹抹嘴,盯著眼下那兩瓣自己的「成果」,臉紅得要滴下血來,方纔還能聽到一點電影情節,現在,他卻什麼都聽不見了,滿心都在悸動著,狂喜著,卻也有擔心,他怕自己做得太過頭,可他現在自覺是禁不起任何責備的。
時湛陽並沒有責備他,只是用力地擁抱他,雙臂在他腰後小心地絞纏,又近乎慎重地滑上他的後背,之後,他竟被一把抱了起來,時湛陽托穩他的兩條大腿,要他抱穩自己的脖子,這就坐直身子,又站起來,抱著他走向門口。
邱十里就像樹袋熊一樣,傻傻地掛在大哥的肩背上,想看看屍體的情況,卻被時湛陽強硬地把臉扭過去,他只能看見門邊乳白的毯子上浸了好多黑血,吸都吸不乾淨,流在外面的那些弄髒了時湛陽的拖鞋,可他自己腳底懸空,還是如此潔淨。
「你正好扎進了他的大動脈,拔刀的時候,可能會噴血。」時湛陽冷靜道。他把邱十里放在門外的地板上,自己回屋關上了門,邱十里想跟著他,剛一把門推開,他就拎著匕首出來了。
屋裡好一股腥氣沖天,時湛陽花灰的毛衣上濺了密集的血點,臉上也有一些,他卻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走吧。這地方太晦氣。」他沖邱十里笑了笑,掏出手帕,擦乾淨刀刃才遞到他手中。
邱十里接過刀,默默地別回自己後腰的刀鞘,路上沒遇上什麼人,他們已經走到電梯門前,等待的時候,他踮起腳,面對著面,用自己的袖口一下一下地揩掉時湛陽臉上沾染的濃稠鮮血,直到摸起來乾燥平滑為止。
時湛陽正在面無表情地和勞倫斯通電話,看他這樣,先是有點驚訝,但是沒躲,旋即還笑著揉了兩把他的頭髮。
「謝謝你,。」邱十里看見他無聲地說。
睡前洗漱完畢,邱十里堅持要把大哥的髒衣裳和手帕連同自己的一塊洗了。他懂得不少清洗新鮮血跡的方法,現在條件有限,冷的淡鹽水加上肥皂以及適度的搓洗,效果也還不錯。
之後,他盯著鏡子,盯著裡面的自己。
他似乎沒有產生什麼變化,眼裡沒有驚慌,嘴唇也消了腫。對於殺人這件事,或許是因為心理建設做過太多次,事到如今,他反而沒什麼太明顯的實感,那些血腥氣、倒地聲,他也見識過不少了。事實上邱十里現在感覺到的是一種迷茫,他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應該以怎樣的心態看待這件已經發生的事,就像他不懂該怎麼看待那兩個吻。
他甚至,更在意,時湛陽到底是怎麼看的。
這麼一琢磨,他就連浴室都不想出了。
但終究也不能一輩子躲在裡面,邱十里深吸口氣推開門,時湛陽果然還沒有睡,正如這幾天慣常的那樣,靜靜地坐在床上,看著他,好像在等他一樣。
邱十里揪著睡衣一角,走到床邊,默默站定。
「,」時湛陽道,「有什麼話都可以和我說。」他的目光溫柔得就好像能夠看清一切。
邱十里怔忪了一下,「我剛才刷了牙,也漱了口。」
「嗯。」時湛陽點點頭。
「所以,那些……」邱十里把手背在身後,狠狠掐著自己的手指,他終於鼓足了勇氣,「那些都沒有了!」
時湛陽的眼睛短暫地空了一下,隨後,他立刻明白過來,眼角聚起笑意,「你不可能一輩子不刷牙。」
「我知道。兄上,我是男的,還是你弟弟,你覺得我還小,可是我很快就長大了,」邱十里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突兀地問,「你會等我嗎?」
時湛陽平和地望著他,半晌,他說道:「你知道我會的。」
邱十里怔怔的,「我不知道。」
「我在想,」時湛陽往床邊靠了靠,盤腿坐著,「你能不能離我近一些。」
邱十里頭皮都是麻的,跟著本能,他往前挪,站得筆直,膝蓋抵著床沿。
「,今天我嚇到你了嗎?現在回想,會害怕嗎?」時湛陽輕輕地問。
邱十里搖了搖頭。怎麼會害怕呢,他悄悄地想。他只知道自己臉又開始發熱。
時湛陽笑了,笑得很鬆軟,他握住邱十里的兩條小臂,把它們從身後抓到身前,接著,他把邱十里潮濕溫熱的雙手握在手心,微微起身,蜻蜓點水地親了他臉頰一口。
「現在知道了嗎?我會等。」
夜很深,一個吻很短,邱十里的下巴被大哥新冒出來的胡茬蹭了一下,他竟恍然感到眼眶酸沉,「我以為,我以為兄上不會再願意親我了。你會說我還是小孩,是你的弟弟,我們這樣做不對。然後你就把我推得很遠。」
時湛陽顯出古怪的神情,就像在說「你想像力太豐富了」一樣,但他還是耐心地聽,然後道,「對不對這種事,不是留給別人評價的。我只想確定一件事,,你現在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又能不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邱十里沒有立刻回答,他琢磨了很久,半晌才道:「我知道。我也能。」
「好。」時湛陽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在他深思熟慮地認定一件事的時候,他往往就只會說一個「好」字。他也沒有放下邱十里的手,只是慢慢地說,「我當然是願意親你的,確切說我是很想。但是那種親法目前不能太多,我不想犯罪。」
邱十里漸漸不再緊繃,他甚至眨眨眼,笑出了兩個酒窩,「哥哥,你自己說過,我們每週都有幾天在犯罪。」
時湛陽被噎了一下,很快也笑了,「是啊,但我不想犯那種罪嘛,我會鄙視我自己的。」
「哦。」邱十里配合地點點頭,把哈欠嚥下去,忽然又問:「那你以後能不能不開娶野人老婆這種玩笑了?」
「哈哈哈,好,好,」時湛陽忍不住捂了捂臉,「困了嗎?禱告完就睡吧。」
邱十里並不打算挪地方,又問:「你是不是很久沒有禱告了。」
「嗯。我想主已經懶得管我了。」時湛陽努力顯得嚴肅。
「主不會拋棄我們的,他愛萬物,」邱十里挺直腰桿,認真道,「但是,兄上,我也不知道今晚該怎麼禱告。」
時湛陽也認真起來,「為什麼?」
「我今天違反了很多教義。」
這一句話,顯得很輕鬆,可時湛陽一眼就看得出來,邱十里心中到底想了多少。無論是奪取生命,還是同性甚至親人之間產生的情愛,都嚴重違背了所謂「神的倫理」。時湛陽自己倒是覺得沒什麼,畢竟他心裡早就不存在什麼神明,更從未指望過神的原諒和庇佑。但邱十里之前還是一個每週都會乖乖跟父親去教堂參加禮拜的孩子。
他的純真導致了他的痛苦。
時湛陽萬萬不想破壞他的純真,但更不想讓他活在自相矛盾的夢裡。之所以親吻,之所以兜不住自己的慾望,又許下那些承諾,是因為時湛陽已經開始把他當大人看了。
不知道邱十里有沒有懂得這個道理。
「我明白,」時湛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的一些想法可能相當殘酷,我只能保證它們是真實的,你可以選擇以後再聽。今晚就算不禱告,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現在就想聽。」邱十里的聲音也沉穩了不少。
「你可以坐下。」時湛陽拍了拍床面。
「我想站著。」
時湛陽頷首,琢磨了幾秒從哪開口,才道:「你覺得自己犯下了罪,不知道怎麼面對上帝。」
「不是的,我不怕罪惡,父親和我說過,他殺了那麼多人,做了那麼多錯事,經過懺悔,那些罪惡就會消除了,他說這是神父告訴他的,」邱十里圓而明亮的雙眼盛滿了困惑,「是這樣嗎?我應該懺悔嗎?」
時湛陽則斬釘截鐵地說:「他說得不對。」
「什麼?」
「他在騙你。或者神父在騙他。」
邱十里咬著嘴唇,呆呆地說不出話。
時湛陽抬手,緩緩捋著他的肩膀,緩緩地開口,「無論你是誰,披著什麼借口,暴力就是暴力,殘害就是殘害,謀殺就是謀殺,身上的罪再沉也不能因此覺得麻木,覺得生命卑微,更不能以此為由來給自己洗地,自欺欺人。,你和爸爸完全不一樣的,你才剛剛開始,你要永遠記住這件事。」
他說著,握住邱十里的兩隻肩膀,用力捏了捏,他的目光深不見底,滿溢著極端的執迷和真摯,「不用給自己辯白,我們,我和你,從來都不是無辜的,殺不殺人,亂不亂倫,又懺不懺悔,也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是的,」邱十里霧氣濛濛地呆望著他,「是自己的選擇。」
時湛陽感到霎時的心痛,這痛又緊接著綿延起來,好像有許多根斷針在心尖上鈍鈍地扎,因為他正親手把什麼珍貴又無用的東西扯破。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把話說完,「你會想,命運不是我們能掌控的,生在什麼樣子的家庭,被壓上什麼責任,愛上什麼人,為什麼就會被旁人定義成『有罪』?你想的沒錯,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我為這件事感到不甘,經常很難過,因為我選擇接受這命運,我怪不到別人。但後來我發現了一件更值得去想的事。」
邱十里好像每句話都被說中了,他求救般看著時湛陽,不敢眨眼,只是在他旁邊坐下,死死抓著他的手。指間的繭子和傷痕,每一個都那麼熟悉,讓他感到安全。
「那件事就是,」時湛陽用空餘的手去輕撫他的後背,「對於我們這種人,一定要有一套自己堅信的標準,那是我們自己樹立起來的真理,親人、愛人、神父、上帝……誰都不能動搖。直到死,我們都必須對自己懷有這種自信。」說著,他抱住邱十里,慎重得好像擁抱一棵春天的小樹,怕把新葉碰掉了,「倒不用去管別人說它是對還是錯,更不用參照什麼教義,但一定要有,否則會活得很痛苦的。」
邱十里聽得相當認真,他依偎在那副溫暖的胸懷裡,一點一點地思索,最後他把雙手搭在時湛陽肩上,問道:「兄上,你的真理是什麼?」
時湛陽的聲音沉下來,「不殺無辜的人,守護自己所愛,還有,有仇必報,以牙還牙。」
聽到這話,邱十里心中跌宕的那些,突然間就安定下來,如塵埃落成沙漠。因為他忽然間就肯定了,自己是那所愛中的一部分。
他又單純地想,哥哥的真理,就是我的真理。
或許這樣顯得沒主見,很懦弱,但邱十里知道不是。這就是他的決定。時湛陽剛剛說了這麼多,最想告訴他的就是,人要對自己的決定有絕對的信心,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不信了,他又還能信誰,又還有誰會信他?
邱十里聽懂了。
他覺得大哥和自己其實都是幸運的。至少,除去自己,他還有大哥可以去相信,大哥也還因為有他的存在,正在被篤信著。
於是他把臉埋在時湛陽胸前,捂幹了那些沒流出來的眼淚。
那天睡前邱十里還是做了禱告,他站在自己房間的舷窗前,望著漆黑的海面,低聲念著日日相同的禱告詞,心中默想:「主,我殺了人,我還愛上了一個和我一樣的男人,最愛我,最信任我的哥哥。那不是親情,不是對長輩的依賴,那是赤裸裸的情慾,還有獨佔的渴望……但我不需要原諒,即便我是有罪的,即便我雙手沾滿鮮血,面朝地獄,一生被您責罰,這條路我也一定要走,」他洇濕了眼角,「他說他會等我,我只求我能永遠像現在這樣愛他,如果哪一天,死亡把我們分開,求您讓我們重聚,任何地方都好。」
邱十里也不知道,短短幾念之間而已,上帝也不一定聽得到,自己怎麼會這麼動情,心中又這麼沉重。匆匆抹了把眼角,他眼巴巴望了時湛陽的床尾幾秒,最終走去關門,準備爬回自己床上去睡。他洗澡前就把自己的小刀壓在枕下,雖然闔上眼皮就是滿眼血色,鼻間似乎也有洗不掉的腥臭,但他認為自己能夠做個好夢。
然而,他剛一拉上門把手,就見時湛陽合上筆記本,看著他,對他說:「,你不是必須睡在那邊的。」
「……我可以嗎?」邱十里指了指他邊上的位置。
時湛陽點頭道:「但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蓋兩床被子。」
邱十里愣了一下,幾乎要小聲尖叫了,他蹬蹬蹬跑回自己床前,抱上枕頭被子,又蹬蹬蹬跑到時湛陽床邊,把它們一股腦放在上面,時湛陽幫著他快速地鋪好。
小刀落在隔壁了,但邱十里剛才就沒打算拿它,在大哥身邊,他不想滿身尖刺。他覺得自己的快活可真簡單,就這麼心滿意足地鑽進被子,往時湛陽那邊挨近了點,乖乖地給自己掖好被角。
當額頭上落下一個乾燥的親吻時,邱十里貪戀地呼吸著那熟悉又彷彿久違的氣息,他知道,自己確實不用拿上小刀,他是這樣的安全,連噩夢也沒法侵擾到他。
「晚安,大哥。」他不想顯得太傻太興奮,就閉上眼。
「晚安。」時湛陽柔聲道。把電腦放在一邊,又把檯燈擰滅。
時湛陽也覺得自己該正兒八經地好好睡一覺,這兩天邱十里單獨睡在靠門的屋子,他其實一直都有點擔心,一晚上要醒好多回,悄悄去到那屋查看。現在倒是能暫且放鬆一點了,儘管他剛剛收到一封郵件,郵件裡父親怒氣沖沖的幾行質問告訴他,回家之後麻煩事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