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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彌斯的死後生活》第6章
第二部

第一章

  1971年9月的某一天,紐特.斯卡曼德把電台調到馬里蘭州中部的巫師頻道,凝視著鏡子裡的那張臉。他所在的州份只有兩個巫師電台,而他正在聆聽的正是其中之一。如果有人發現了他正在尋找的那隻雛鳥,這件事一定會成為WTNP頻道的頭號新聞,而那將會比爵士樂,「每日麻瓜播報」和通常在這個時候響起的魔杖租賃廣告(「擁有屬於你的魔杖!只要九美元九十九美分!」)都有用得多。廁所裡的光線太暗,他索性用路摸思朝鏡子裡送進一團火球。蒼白的火團照亮了一張還殘留著變身水,但現在已經被剃鬚泡沫覆蓋的面孔。這張面孔的主人拿拇指的邊緣試了試剃刀的鋒利程度,然後緩慢地沿著下顎輪廓朝耳邊刮去。從被刮掉的泡沫下面露出的青灰色皮膚,彷彿屬於一個並非叫做斯卡曼德的陌生人。他把臉抬高一些,準備再刮第二下。一陣不安的靜默從收音喇叭裡傳出來,緊接著又恢復了正常。突然之間,他的臉頰一陣刺痛,致使他不得不以一個彆扭的姿勢按住傷口扭過頭。但他只是大踏步走過房間,完全忘了臉上被剃刀劃破的口子在流血。他走到收音機旁,找到那個調節音量的旋鈕,用手將它擰向自己。

  收音機裡那個禮貌的男中音被放大,連它身後的嘈雜的背景音都變得清晰起來。透過靜電的干擾,這個聲音不緊不慢地充滿了這個不大的房間。隨後插播進來一條當地魔法學校的夏令營廣告,裡面有一個聽起來和麥教授有幾分相像的女巫師,用充滿中西部特色的嗓音宣傳「露營,遊覽俄亥俄州的特色景點和這個季節不可錯過的釣鱒魚」。當她的聲音被一段穿插進來的音樂掩蓋的時候,他把它關掉了,從電台裡飄揚出的幾個音符還在房間的床鋪上空飄蕩。他任由它們在自己的身後重組出那段四分之三拍子的樂譜,試圖引誘他回到電台節目上來,它們的努力注定要失敗,因為他不僅從收音機旁離開了,甚至離開了這個房間。紐特走進臥室,在床邊蹲下身,拽出一直放在床底的一個皮箱,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接下來的事情是收拾幾件隨身的衣物,這並沒有花掉多少時間。當他挎著自己的外套,提著皮箱站在公寓門口時,看上去簡直像是一個七個月以前就已經計劃好了要去旅行的人。他折過餐桌,想在臥室門口停下,最終卻改變主意去了廚房。冰箱旁邊的記事板上有一本黃頁電話簿,邊角都翻爛了,現在用線繩掛在一枚釘子上,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紐特停下來時,好幾個封面上的巫師認出了他並向他打招呼。他把厚厚的電話簿墊在膝蓋上,拿一個指頭吃力地翻找。這是1965年的版本了,是由已經被取締的巫師事務局印發的。他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個號碼,用魔杖把它拈出來,它跟著他離開廚房,離開他用來壓住電話簿的花生醬瓶子,來到了蒙塵的電話機旁邊,盤繞在他的手腕上。在他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候,一滴血滴在了撥號鍵盤上,他下意識地用手接住,電話的那頭響起了聲音。

  「格羅斯菲爾德。」

  這個沒頭沒腦的姓氏讓他一時間忘了他要說的話。「請問,」紐特說。「這裡是斯卡曼德家的寓所嗎?西瑟.斯卡曼德?請讓我和他說話。」

  「誰?」

  「西瑟.斯卡曼德,」紐特耐心地說。「我是他的弟弟,我叫紐特。我離開以前他住在這所房子裡,但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他聯繫過了。你能讓他聽電話嗎?」

  「這裡現在沒有巫師,恐怕整個倫敦都沒有。我們是從紐卡斯特來的,那裡的疫情更厲害,但我們也沒有打算在這裡多待,我們要到南邊去,也許到澳洲去——你說斯卡曼德?抱歉,巫師從八月起就被疏散出了這個地區,我幫不了你。」

  紐特陷入了沉默,對方說:「你在哪?你從哪打來的?」紐特說了一個地名,那串繞在他手腕上的電話號碼爬下他的大腿,順著走廊回到了通訊簿那裡。「巴爾的摩?」那個還在他耳朵裡的聲音又說。「那地方怎麼樣?你認為那裡安全嗎?」

  紐特沒有回答,他只能給出對方很可能已經聽膩了的回答,在電視機和收音機裡不斷循環播放的那些詞句,諷刺的是,即使厭倦了同樣的詞句,紐特也拿不出任何新鮮的,能讓電話那頭的那個男人感到安心的保證。誠然,UMCP[i]的研究表明,在一兩年之間情況會好起來,也許需要十年,他們才能根除眼下的麻煩,但那並不是真正的解決辦法,就連那個總是在電台裡發表講話的流行病學專家,那個傑克.勞森博士,他對於人們的恐懼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在航空熱年代,人們對太空人的興趣比對巫師們要大得多,如果麻瓜們知道他們已經可以把人送上月球,巫師們卻無法解決一個小小的病毒,他們會怎麼想?一陣風拂起窗簾,四周很安靜,為了避免沉默的時長過於殘忍,紐特.斯卡曼德把話筒放回到原處。

  現在,他已經很少想到坐在車裡盯著西瑟住處的那個瞬間。這麼些年過去了,一定有什麼在他的體內發生了變化。他有時候會聽見自己內心的某種寂靜,但不像過去那樣經常。有時候他會忘記西瑟存在過,因為畢竟他沒有寫過信給西瑟,也沒有打過一個電話,沒有貓頭鷹送去的會落在壁爐裡的信件。這一年似乎有些什麼不同尋常,這一天,在麻瓜們的報紙上寫著,將會有五十年以來最值得觀看的一場日食,而在巫師們的報紙上,刊登著第一個因兔子熱而死去的巫師的臉。紐特提起自己的隨身行李,從電話旁邊走開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一天了,他租了一輛車,把汽油加滿,在加油站商店裡買到了地圖。

  那個名叫格羅斯菲爾德的男人沒有說錯,巫師們的確恐慌性逃離了這個地區。紐特把車開到路口處,下了車,打開車尾箱取出了自己的皮箱,把魔杖抽出來拿在手裡,然後開始步行。其實魔杖都是多餘的,很大一部分的房屋明顯無人居住。他路過湖邊,不知是誰在那片地區豎起了一副牌子,上面寫著「疫區,當心!」,他停下來,凝望著大寫字母構成的單詞,熒光色的噴劑把塗鴉噴灑在半空中,蓋住了原本的減速標識。在「當心」的最後一個字母上,有一塊黏上去的口香糖。

  紐特在湖邊佇立了一段時間,直到他感覺到冷了。一個駕駛著遊艇從北面過來的男人發現了他。紐特過去從未見過這個人,他的脖子上像別人掛著求生口哨一樣掛著一根魔杖,戳開了領口。「你在這裡幹什麼?疫苗早在三天前就停止派發了。」

  「我是來找人的,」紐特開口,牙齒因為寒意而輕微打顫。「我過去住在這附近。有個我認識的巫師也許會到這裡來。我到他的住處去找過了,他不在那裡。」

  「這裡沒有巫師,他們早就到別的地方去了。你可以到洛昂去試試看。」

  「那是什麼?」

  「一座新建的,安置懷疑感染者的建築,」那個男人解釋道。「在吉爾福特街。你真的對這附近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你離開倫敦多久了?」

  他認為這個問題無需回答。「我剛回到這裡。我不知道情況糟到了這種地步。」

  「你說兔子熱?一直很糟,不過五十年代的時候還沒人把這個當回事,那時候我們嚇唬孩子是這樣說的,如果你不乖,你會得兔子熱!反正我和我的小馬修是這樣說的,誰能想到還有這麼一天呢?我聽說這病現在有了新的名字,而且吸煙不再被列為誘因之一了。那個發現它的美國佬,他叫什麼來著?」

  「傑克.勞森,」紐特回答。「他不是發現了它,他只是第一個確認它的變異——和傳染性——的巫師,那是在莉塔還活著的時候的事,或是第二年的秋天,我記不太清了。」那人困惑地望著他,紐特補充道:「她是我的哥哥的未婚妻,最早一批得兔子熱——我的意思是體質漸進性綜合症——的那批巫師之一。」

  「你沒回來參加她的葬禮,我猜?」紐特迴避地笑笑。「我懂,害怕是很正常的。」

  但那並不是因為害怕。「你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

  「西瑟,」紐特遲疑了一陣,讀出這個名字帶來席捲而上的陌生感。「他叫西瑟,是個正氣師。我不確定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因為我們很久沒有聯絡過了。」

  「唔,如果吉爾福特街找不到他,你可以到剩餘的幾個安置點試試看,我只是被臨時安插到這裡來安維持秩序的,自從巫師搬走以後,有些孩子把這里當成了據點,我的任務是把這些小混蛋找到,送回到他們的父母那裡去。要喝杯茶嗎?」

  紐特謝絕了。他到現在還沒有膽量回到他和西瑟曾經住過的那間簡陋的公寓裡去,他差點以為這個謊言會被拆穿,但這件事情並沒有發生。紐特與這個巫師告別,離開湖畔,走回到自己的車子那裡。他繞過車頭時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人還在盯著他看,他讓自己流露出能讓對方放心的微笑,同時把手伸向車門。

  阿特米斯說:「你知道他在哪。」紐特假裝沒聽到那句話,但他的手從門上鬆開。

  現影術把他送到了他還清晰地記得的門牌號碼前。他留著鑰匙,但新的租客也許把鎖換過了。鑰匙打開生鏽的門鎖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門廊上堆著好幾日的報紙。他跨過那疊已經潮濕發皺的紙張,往裡走,這地方的格局隨著眼前所見的一切回到了他的記憶裡:西瑟會住在這裡嗎,一個身份和地點都與現在的他不相稱的地方?哪怕紐特再怎麼不通消息,也聽說他晉升了,比以往更受器重。紐特很可能撲了個空,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過了。

  他把所有的房間匆匆看了一遍,退了出來。在絕望的驅使下,他有種衝動想找把椅子坐下來,但他還是離開了這間公寓,把門鎖上,因為西瑟說不定還會回來。

  吉爾福特街要混亂得多,從別的地方來的巫師在大街上詢問黑市商品的價格,把大街擠得水洩不通。汽車無法通過,患了病的巫師就躺在路邊等待著被搬上樓,家庭小精靈從不知名的窗戶裡探出頭來,用他們的魔法把個別巫師從被車撞或者是被擠到馬路上的危險中解救出來。腳步匆匆的正氣師們從大樓裡離開,急於去通報最新的消息,但一推開大門就被記者堵在門前,有的索性偷偷溜進酒吧。紐特找到了那個地址,它位於一棟老建築的二樓,負責接待的那個巫師瞪著他,好像他身為一個巫師到這種地方來亂闖簡直是瘋了。「如果你沒有得過兔子熱,就不該到這裡來,知道黑死病嗎?這裡的情況比那時候還要糟,你會害死你自己的。」

  「我只想知道這裡有沒有一個姓斯卡曼德的人來過,」紐特不斷地被擠向前,因此他只能快速地說完自己要說的話,沒有時間詳細解釋了。「他很可能來過這裡。」

  這個姑娘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她回答的時候,一個小個子男人越過紐特的臉,把拿著接種疫苗許可證戳到了她的臉上。「現在不行,先生,」她說。「而且我們沒有疫苗了。是的,他說斯卡曼德——」她拿一個手指按住電話,抬起頭來對紐特說。「——沒有這麼個名字,先生,請讓開讓那位女士過來。先不要哭,女士,告訴我——他是在什麼時候倒下的,您的醫生又是怎麼說的?」

  紐特費盡力氣擠出人群,走下擁擠的樓梯。他來到大街上,卻依然沒能擺脫那種透不過氣的感覺。他可以回去再問一遍,但他懷疑那會有什麼不同。他扳開人群的肩膀,想要擠到酒吧去,在那裡,也許會有人知道什麼消息,他已經穿過馬路,但被一輛按響喇叭的汽車擋了回去,不得不掉頭順著街道往回走。汗水流下他的臉,他放慢腳步,盡可能地不撞上停在路邊的重症患者和那些喃喃地彎腰去夠他們額頭的醫生。這個地方就像一場噩夢,說它是世界末日也不為過。紐特總算來到了街道的另一邊,這裡有不少人排隊領免費的物質,其中許多人拿著行李,還拖著自己的孩子。紐特沒有辦法繞過這條長長的,面色疲憊的隊伍。他們誰也沒有看他一眼。他們是從別的地方來的,為了躲避疫情,為了不讓他們的孩子感染。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像釘子一樣敲進他的頭,頭頂的日光令人暈眩,在他的胃部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在不斷地往上湧,他攥緊掌心的冷汗,想找到一條路過去。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隔著橫亙在他們中間的人群,彷彿一個奇蹟,他看到了西瑟.斯卡曼德的臉。

  紐特一動不能動地站在原地,忘了呼吸,只是盯著那張臉。他有些暈眩,趕緊拿手掌按住額頭。在他終於恢復了一些鎮定並且把皮箱放下以後,那個男人已經穿過了人群。他們中間隔著不到五步的距離,這時紐特終於看清他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沒繫領帶,他身上的襯衫像是來自於別人的衣櫥,像舊貨商店裡的款式,而且他看上去很久沒有刮鬍子了。然後紐特看到了那雙眼睛,那雙正盯著他看的眼睛。一種衝動蔓延上他的全身,催促他從這裡離開,但他絕望地發現自己動不了。他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抬腿往前走了一步,然後是第二步,當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以後,西瑟抬起手碰到了他的臉,紐特避開那隻發抖的手,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緩慢而深沉地呼吸,努力用眼睛汲取這個往昔所熟識的人身上的每一個細節。西瑟頑強地沉默了一陣,離開了他,接下來紐特所知道的事情是,西瑟橫穿過大半個街道,試圖取回他的皮箱。

  紐特在原地等著他,有一陣子認為他也許不會回來了。當西瑟提著他的行李回來時,他被蹣跚前行的人群擋住了。紐特隔著人群看著他的臉,看著他不知所措的姿態和有生以來頭一次顯得笨拙的舉止,在那一刻,那種早已被遺忘的,他以為再也不會出現的痛苦突然間回來了,並且幾乎使他無法呼吸: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回來了。

[i] 馬里蘭大學帕克分校:University of Maryland, College P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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