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婚

　　直到墨汁滴落在紙上，染成一片淚似的墨痕，他才發覺自己不知呆愣了多久。

　　放下筆，他看著寫了一半的文章，露出苦笑。

　　祝辭……皇上大婚，身為太傅他當然要寫出一篇祝辭來，恭賀皇上萬歲、天朝萬世、皇后吉祥……天下太平……

　　胸口一直泛著疼痛，他至今不敢走出大門。c

　　不是怕被人指指點點，也不是怕被人閒言閒語……他怕見到那時候，因為他的狠心，皇上留下的淚痕。

　　「兄長真是多慮了。」察覺得他心意，被他抓來京城充當門房的弟弟一攤手這麽說。「你還真是硬的下心腸。」這是最後的評斷。

　　他硬不下，怎麽硬得下？門外皇上軟軟的聲音哭叫到嘶啞，捶門的聲響他能想見那雙柔嫩小手會傷成什麽模樣。

　　他坐在書房，心疼得幾乎要碎裂了！

　　可他不能因此心軟，他的帝王該成為個偉大的帝王，不該同他繼續風花雪月，日日夜夜的依偎纏綿。

　　「表嬸娘倒是很感謝你。」感謝？他冷冷的看了弟弟一眼，也被回以一個冷笑。「這樣你就比較不心痛嗎？」

　　秀眉蹙起，以往對於弟弟的嘲笑，他能面不改色，現下小小的一句話，卻足以令他動搖。

　　「不……」他按著胸口，費盡力氣才擠出這麽一個字。

　　即便皇后是他的表侄女，他還是痛恨有一個人，能光明正大的坐在他的帝王身側，理所當然擁有那方溫暖……薦舉自己的表侄女只是為了讓他的皇上不要再納後宮三千……他知道，皇上會因為他，而疼愛皇后，這樣……

　　「唉……那又何必辭官呢？」

　　「不辭……總有一日，淳于會毀了這個天朝……」他不能忍受自己因為忌妒而發狂，若真發狂了，也不希望皇上看到。

　　桌案上糊掉的文章被一把抽走，他才覺察原來他正在和弟弟對話，而不是僅只於空想中。

　　「這是……」一聲嗤笑，他兇狠的把文章從弟弟手中抽走。

　　「不是讓你……別來煩擾嗎？」那天是他要弟弟去擋著皇上不給進門的，現在他卻很難不遷怒在弟弟身上。

　　「我也不想，但北方給了封信一定要立即交給你。」

　　「信？」秀眉微蹙，他接過遞上來的信展開，身子一震。

　　熟悉的字跡刺痛他的眼，連心也疼的他無法喘息。皇上的字是他硬逼著抄書練出來的，那張苦著的、可憐兮兮的小臉，到現在他都還藏在心裡。

　　筆鋒轉折的方式，近似他，因為皇上說喜歡他的字，非學著寫不可……薄唇苦澀的輕揚。

　　「昭明，父皇說我不能再當皇帝，沒有皇帝會在太傅家門口哭暈的。可是，你不要我了，所以我要去出家……」不管他再怎麽改正，皇上的文章總是透著孩子氣……等等！出家？

　　「這是……這是……」他猛的站起身，一把沒撈到機靈躲開的弟弟，抖著聲低吼。

　　「北方拿來的。」

　　「不……陛下為什麽要出家！」他怒吼，不該是這樣的！

　　「我又不是你的陛下。」

　　「我要去見少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會這樣發抖，幾乎沒辦法好好將信折起。

　　腦子裡一片混亂，他以為依著皇上的脾氣，哭完之後就會願意接受一個皇后。所以他硬著心腸任由皇上在他門前哭得死去活來，寧可讓自己心痛！

　　為什麽皇上竟然卻……他以為……不可！絕對不可！

　　「怎麽去？密道是你自己封的，還是你要用太傅的身分進宮？」

　　「我不是……」頹然的倒坐回椅上，他捂住臉，掌心上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濕液。

　　他只是，不願意讓自己的自私，毀了這個天朝！他一直知道，皇上期待著成為個偉大的帝王，好不再被他「欺壓」，所以他才會……

　　「師父說過，我是一個情欲太過濃烈的人……」他笑出聲來，雙肩輕輕抽動，但卻抑止不住笑著。

　　「大哥！」肩膀被抓住，他還是顫抖著，笑聲跟淚水從指縫中溢出。

　　「我要怎麽去見少商？我要怎麽去見少商？我的帝王！我的帝王啊！」若他冷情一點，是否就能心甘情願看著後宮慢慢擁擠，看著肖似皇上的小皇子，在深宮後院裡成長？

　　胃像被狠狠的打了幾拳，翻攪的他幾乎嘔吐。

　　「幫我備馬，我這就入宮去。」他要阻止這件事！皇上才即將15，遁入空門不是他所樂見的！

　　「我想……你也不用進宮了。」不用進宮？

　　「什麽意思？皇上他……」

　　「門外哭，門裡也哭，今年天朝肯定不缺雨水吧！」

　　門外？他推開擋在眼前的弟弟，也不管手勁是不是太不克制，眼裡只有縮在門邊，眨著淚紅的大眼，可憐兮兮看著他的人兒……皇……皇上！

　　「昭明……你……你不是……真不要我了吧……」沒穿龍袍，簡單的打扮連王爺的華貴都沒有，他用力握拳。

　　「為什麽，陛下會在這裡？」他是不是被設計了？俊秀的臉色，扭曲的一沉。

　　「嗚……我……」小身子抽搐著，他胸口跟著一陣抽痛。

　　「進去吧！我要關門。」顫抖的小身去被推進門裡，他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

　　回以一個聳肩，門被關上，房裡只聽得見皇上抽抽噎噎的喘息聲。

　　「皇上……」雙手緊握，他強迫自己不能上前擁抱安慰那可憐的人兒。

　　「我不是皇上了，父皇已經寫好昭書，讓二皇弟繼位。」什麽？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抖著聲怒吼，他……他最後還是毀了皇上嗎？

　　「昭明，我不能只要美人不要江山嗎？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小身子不顧一切的沖入他懷中，他連忙接住。

　　「別說孩子話！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確定皇上穩穩的在他懷中，他立刻放開扶在細腰上的手。

　　「昭明……」軟軟的聲音又開始抖著，染上濃濃鼻音。

　　心一揪，他終於還是伸手緊緊摟住抽搐的柔軟身軀，把自己埋入那帶有甜香的發間。

　　「別不要我，昭明我好喜歡你，好愛好愛你。」小手摟住他的頸子，淚水順著臉頰滑進他衣領中……

　　「少商……別為了淳于這樣的人，毀了自己。」他不想讓懷中的人兒知道他心中混沌黑暗的私心，他怕看穿後，皇上就再也不敢接近他。

　　「昭明，如果我非得大婚，你就不能在我身邊嗎？」小臉怯生生抬起，嘴唇上的咬痕還在滲血……适才，皇上忍了多久才沒哭出聲來？

　　他伸舌，輕輕舔去血痕，嚐到苦澀的鹹味。

　　「少商，我繼續待在你身邊，總有一日你會厭惡淳于的。」迷惘的大眼眨了眨，小嘴湊上前在他唇上一吻。

　　「不會，絕對不會！只有太傅厭倦我，我才不會厭倦太傅。」

　　「就算淳于說，要挖掉每個瞧著你的人的雙眼、折磨碰到你身子的人、永遠將你鎖在身邊不見天日……也不厭倦嗎？」心一橫，他閉上眼把話說明白了。

　　他等著，懷中微微繃起的小身子逃離，然後再也不相見。

　　眼皮上，感到一股溫暖的氣息，被輕輕觸碰了下。

　　「昭明，那你就把我一輩子鎖在身邊，不見天日沒關係，只要見著你就好了。」

　　「少……」唇被密實的吻住，他訝然的睜開眼，視線一對上，大眼羞怯的閉上了。

　　狠狠摟住懷中的身軀，他強悍的勾住探索的粉舌，熱切的交纏……

　　淡淡甜香縈繞身畔，他不會再放手了！

　　又深又纏綿的吻結束時，一到銀絲牽著兩人的唇，少商不好意思的笑了：「昭明，就算是死，都得帶著我一起好嗎？」

　　「好。」薄唇貼上纖細的頸側，咬了一口。

　　「嗯……昭……昭明，不行……」小身子顫抖了下，慌慌張張擋住他。

　　「為什麽？」嫩紅的耳垂看起來很美味，他張口含住，壞心的啃咬。

　　「父……父皇在……嗯……」

　　「太上皇？」一蹙眉，他停下輕吻，看著已經被挑逗的開始失神的人兒，想起了一件事。

　　「少商，為什麽你會出現在淳于府裡？」照理說，密道應該都被他封住了。要說是從皇宮大門走出來的……皇上哭昏在太傅家也不過才兩天前的事情，大臣跟太后能准皇上再到他府上嗎？

　　小身子猛的一顫，慌慌張張的要退出他的臂彎，立刻被他狠狠在頸側咬了一口。

　　「唉……昭明！這……這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小臉因為疼痛微微皺起來，一副可憐的模樣低垂著頭。

　　「不，非常重要。」一切似乎太恰巧了，遜位的信、出現的人兒……這一想，有些話憑著少商的小腦袋，是說不出來的。

　　「到死都得帶著你嗎？」薄唇輕勾，心裡有些苦悶。

　　「你不要嗎？不能不要！你答應了！父皇肯定也聽見了！」嘆口氣，他在慌亂得幾乎又要流下淚的眼角一吻。

　　「是，淳于答應了，到死都會帶著你。」難得吃了悶虧，他開始對自己不久前無法克制的淚水，感到非常不甘心。

　　「昭明，能不能再答應我一件事情？」小嘴一口一口吻著他的唇，他回吻了一口。

　　「什麽事？」耳中似乎能聽見躲在門外的太上皇竊笑的聲音，論老奸巨猾，他差的還太遠了。

　　「偶爾，在我面前掉點淚好嗎？」秀眉一挑，少商立刻懺悔的垂下小臉，纏繞著他頸後髮絲的小手，卻感受得到不甘心。

　　「可以。」他彎唇一笑，長指勾起那張驚喜卻努力裝做不在意的小臉：「只要你有閒工夫看，要淳于掉幾次淚都無所謂。」

　　「昭……」低頭封住想抗議的小嘴，甜膩的滋味終於不再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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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帝王遜位，對外是這麽宣稱的：寡人有疾。

　　要是別太深究，也算是有疾吧！

　　至於皇后……太上皇是這麽說的：「那皇后才12歲，就讓新皇帝娶了也無所謂。」

　　他心裡畢竟是有點疙瘩的。不過最讓他介意的莫過於前太傅在他摟著少商出房門後，上前若有深意的拍拍他的肩。

　　「有些話，聽過就算了。」什麽話？他蹙眉，卻沒得到答案。

　　所以，他朝少商看了一眼，被他從小「欺壓」的很徹底的小人兒立刻回答：「也……就是……那是父皇教我說的……」

　　「哪一句？」太上皇教的？他看了前太傅一眼，斯文面皮很不甘心又帶著羞怯的脹紅，他輕嘆。

　　「到死都要帶著我。」小嘴微微噘起：「你答應過了，不能反悔。」

　　「是，我答應過了。」他要考慮，是不是該讓少商別再從太上皇那狗頭軍師那兒學到更多？免得將來有一天，他的小人兒也老奸巨猾了。

　　所以，考慮之後的結果，他決定讓少商跟他一起回家鄉。

　　「南方有封地嗎？」

　　「封了就有。」

　　「喔……」

　　因為他的堅持，少商決定不參加新皇帝登基大典，趁著出發前，他守在御書房外，聽著房內感情很好的一對兄弟竊竊私語。

　　「皇兄，當皇帝要當心些甚麽事嗎？」12歲的小皇帝，就他看來是個能在這帝位上久坐的人。

　　「這……」軟軟的聲音遲疑了，接著壓低：「二弟，一定要小心太傅。」

　　他不禁笑了……是嗎？小心太傅啊！

　　裡面又竊竊私語了好一陣子，門才被推開。

　　一見到他，新皇帝黑著小臉直瞪他：「淳于示，要是朕的皇兄吃到半點苦頭，朕就讓你生不如死！」

　　「二弟！」

　　「是，淳于明白，請陛下放心。」不著痕跡的把少商攬進懷裡，阻擋小皇帝依依不捨握著的手。

　　「唉……昭明……」看了少商一眼，他笑笑。

　　誰也不能碰，少商只能是他的。

　　小臉微紅，順從的任由他摟著，連最後的道別也沒說完整，就被帶走了。

　　皇上不再是皇上、太傅不再是太傅，只是兩個人，永遠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