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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夜》第83章
獨裁者•「她要來了」

  「這女人正在把她的國家引向毀滅。」

  斐迪南仔細地為懷中的貓包紮傷口。這小玩意兒整體呈灰色,巴掌大點,被毛厚實,像一枚渾濁的水滴,險些從他膝上流走。肚子向上翻起時,後腿彎鋸齒形的傷口暴露出來,還在滲著血珠。它爬進馬車裡取暖,被鐵釘劃傷。斐迪南覺得自己應當為此負責,他替它包紮,棉布裹住傷口時,伊芬教士突然開口。

  這話包含著嚴厲的指責,不太符合伊芬教士一貫寬容謙和的形象。斐迪南抬起頭,車身搖晃,伊芬教士緊皺眉毛。一簇火躍起在他手中蒼白的信紙上,蠟塊融成蜜糖般閃著金色光澤的半流液體,火苗在唱歌,它亮了起來。斐迪南隱約瞧見以迪亞帝國的徽章和一個女人的名字,莫尼塔•菲拉。

  他「嗯」了一聲,沒說什麼。

  伊芬教士收拾好神情,問他:「您要再看一次嗎?」

  他將棉布綁好,回答:「不用。」

  伊芬教士將信紙放在火上,火星粘上去,將信紙蠶食殆盡。

  包紮過後,貓恢復了一點精神,用蒲公英一樣的圓腦袋蹭著斐迪南的手背,喉嚨裡發出細微的咕嚕聲。伊芬教士放下手中的燧發槍,由衷發出讚歎:「動物們都喜歡純潔的靈魂,拜爾德殿下,毫無疑問您擁有那個。」

  類似的讚美斐迪南一天起碼能聽見五回,他相信他們是真心實意的,所以也回以最和善的微笑。

  馬車搖晃著,停下了,伊芬教士輕聲提醒:「到了」。斐迪南將水晶燈罩蓋在燭火上,火焰逐漸蜷縮成一點,好似瀕死的螢蟲。他用毯子裹住貓毛茸茸的小身體,整理了外衣,跟在伊芬教士身後走下馬車,漿岩石板踩上去黏糊糊的,仿佛一塊半凝的沼澤地。

  他們在黑夜中行走。浮燈半睜開疲倦的眼,打量著這群不速之客。燈光稀薄得像結在窗面上的冰花,只能勉強照出一個街道的輪廓。最底層的地窟區顯然與斐迪南居住的聖堂有很大不同,低矮的木屋連成一片褐黑的地蘚,空氣中漂浮著凜冽刺鼻的黴味與硫磺味兒,窟頂紅炙的裂紋隨著地脈的呼吸一脹一伏。

  宵禁令已過,街上空無一人,浮燈下掠過地蜥的剪影。

  教士們行動得很快。斐迪南戴上手套,組裝好燧發槍,皮革靴底碾碎細小的冰茬與褐赭泥痂,伊芬教士邁著步子跟在他身後,為他披上厚實的黑羊絨斗篷。這地方很冷,持續湧出的地熱也無法稀釋這鐵打的低溫,空氣凍成板結的一塊塊,穿梭其中讓人覺得四肢發沉。

  舉報信中提到的叛軍窩藏點在一條隱蔽的街道裡。斐迪南轉過一個街角,印著編號的廢棄補給品鐵皮罐堆成了山,長黴泛綠的殘液吸引著地蜥,垃圾山後藏匿著一點光亮。街角的監控用石鴿被污泥糊住了雙眼,這種石鴿遍佈整個城市,記錄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不過這地方太偏遠,石鴿年久失修,叛軍們拙劣的伎倆倒也成功遮住了它的眼。

  教士們悄悄包圍住那處低矮的平房,其中幾個舉著槍和逮捕令,禮貌地敲響了門。貓眼裡閃過一點光,斐迪南點了點頭,為首的教士立刻踹開門,其他人跟著魚貫而入,小窗戶中透出的光劇烈瑟縮,槍鳴與尖叫撕破了紙糊般的單薄牆壁。仿佛破舊的籠子兜不住蘇醒的野獸。

  斐迪南打開懷錶看了眼,逮捕進行得很順利,想必不會耽擱晚餐時間。

  「殿下。」伊芬教士彎下身,近距離打量著那堆廢棄食品罐頭,「他們心安理得地消耗著我們下發的物資,又給我們製造麻煩,這難道不是罪大惡極?」

  教廷統一發配的補給品在品質和內容上都經過了嚴密的計算,又在金色天平上稱量過,以保證平民們有精力完成流水線上的生產活動,而沒精力去想別的什麼――或者鬧騰,誰知道這些叛軍是從哪塊肌肉或哪條經絡中榨出額外精力的呢?伊芬教士低頭盯著廢棄的垃圾,想到被浪費的物資,神情難免顯得心痛惋惜。

  槍聲停息,一位教士走出來,朝斐迪南躬身。

  他走進去。

  房子裡倒是別有洞天,四處裝飾著雕琢漂亮的玻璃燈和掛畫,好似包裹泥殼的水晶礦。斐迪南一路走進去,靴底踏過厚實地毯,目光掠過那些肆意嘲弄教廷的違禁畫作,最後被制服的叛軍們映入眼簾。有男有女,其中一個即使跪在地上脊背也是筆直的,他的面容青澀而英俊,藍色虹膜亮得驚人。

  「殿下,」教士向他彙報,「一個不差,都在這裡了,我們還搜出不少違禁品。」

  斐迪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雜物堆滿牆角,有不知從哪兒走私來的老式雙管獵槍,也有某種注射藥物,還有書本和畫作,最上面扔著一副油畫,內容是《上帝已死》,不是仿製品,而是原作,脆弱的畫紙呈在粗糙的空氣裡,氧化失色,遍佈蟲噬般的傷痕。

  「我知道你是首領,」跪在地上的藍眼睛叛軍突然開口,聲音洪亮,「你好好聽著,捉住我們――無論怎麼折磨拷打也無損我們的鬥志,你這種教廷的走狗想必從未見過純粹的志向也未曾體驗過生命的悸動,無論多少次,我都要說――」

  教士攥著他的頭髮將他提起,又捏住他的脖子,依舊無法阻止他喉中噴發岩漿般的激聲,其餘叛軍也紛紛騷動起來。

  「――我們不是被飼料餵養的豬玀,不是無足輕重的底層消耗品,不是生產與被生產的工具,我們需要說話,需要呐喊,需要生活與愛欲,我……」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含糊的嗚咽。

  斐迪南從斗篷下抬起手,輕描淡寫地衝他開了一槍。一個小小的血洞在他的額心綻開,岩漿般滾燙的情緒凝固在藍色的虹膜上。身體向後倒,後腦殼好似爆開的莓果,果瓤般的血和腦漿呈霧狀蓬散開,澆在那副《上帝已死》上,正巧為腐朽的畫作鍍上鮮亮的色彩,滴答滴答,繽紛奪目。

  斐迪南收起槍,其餘叛軍們像癟下去的包裝袋,房間趨於平靜。殺雞儆猴總是很有效。

  教士向他請示,他點了點頭,說到:「肅清這裡。」

  「今天進行得很順利,真是萬幸,」返回途中,伊芬教士跟在他身後,呼著熱氣輕歎,「我原以為多少會耽擱一點……好在,我們省出了更多時間來為三天後的加冕儀式做準備……」

  伊芬教士總是不知覺絮絮叨叨起來,斐迪南放微笑著聆聽他的絮語,同時放空一部分大腦。三天後加冕儀式就要舉行,他將在儀式上從繼承者升為執政官――兼備教廷領袖。搜查叛軍是他的職責,他不能藉口推辭。倒不如說加冕前的一點狀況和麻煩更增加了這儀式感,就如初代聖子重生前的受難,教廷很講究這個。

  他逮捕了叛軍們,擊殺了首領,將任務完成得完美無缺,當他坐回馬車上,一無所知的幼貓蹭著他曾握過槍支的手,向他撒嬌。

  ―

  坐馬車回到聖堂。加冕儀臨近,遠遠邊能感受到包裹府邸的忙碌空氣,銀器和彩帶裝點四處,草坪周圍的灌木叢修剪成柔緩的波浪線。聖堂絕不華麗,相反,它很簡樸,到處是大理石構成的筆直而粗糙的直線,一點花紋也吝於雕刻,仿佛不那麼精緻的石質劍鞘,存放著清教徒刀刃般的意志。

  ――「在這個物資匱乏的時代,我們將與民眾們同甘苦。」這話從上一代執政官在位時期就開始宣傳了。

  斐迪南將幼貓交給修女安頓,穿過刻有聖父與聖靈的大理石拱廊,穿梭的修女和教士停下來朝他行禮,或祝賀他加冕在即。說來也奇怪,每個參加者都比他這個主角更上心。

  他維持著溫和的微笑,熟練地應承千篇一律的讚美與祝賀,直到走進他的臥室――或許這地方稱不上臥室,只是挖空大理石做成的長棺,最上頭斜開著天窗,與臥室沾邊的只有一張石床。「為了磨練意志」「享受是墮落的溫床」,從小就有人告訴他。

  房間的一角堆滿了送來的文件和膠捲。都是違禁品,教士們每週會送來一部分違禁品,由他親自審查,再蓋上封禁印章。

  斐迪南打開放映機,一卷違禁錄影旋轉著投映在石壁上,灰白畫面襯著粗糙不平的石面,一幀幀淌過去的都仿佛古老的刻板畫。斐迪南在斑斕旋轉的光束中放空大腦,眼睛和耳膜不加剔除地接受傾倒來的資訊,大腦反而可以藏起來休憩一小會兒。這是他一天裡難得的鬆弛,若伊芬教士得知他借著審查的名義放鬆,不免又要痛心疾首地絮語。

  這次的錄影竟然是一部情色電影。豔麗的貴婦背著丈夫與男僕偷情,在床榻上互相調情,句尾嵌著最低俗淫穢的字眼。然後身材健壯的男僕將女主人按倒在柔軟的床褥裡,畫面模糊,雪花碎片四處蠶食,看不清細節,女人柔軟如花瓣的呻吟歡笑卻碾轉滴落在他耳膜上,激起熾熱的顫幅。

  斐迪南合上眼,漂浮感包裹全身。仿佛他靈魂全部的重量都懸在女人柔媚上翹的尾音尖,燥熱感順勢而下。他沉重地低歎,從衣服裡取出一封信。

  信封上燙著以迪亞帝國的徽章。實際上這封信才是真的,先前伊芬教士燒毀的那封不過是逼真的魔法複製品。

  斐迪南用指腹摩挲著早已乾涸的墨蹟,隱約還能捉到皇后捏著信將信折起來時殘留下來的體溫。

  他睜開眼,錄影裡,正在床上快活的女人輕輕推開身上的情郎,披上單薄的外罩,捏起床頭的女式煙斗,朝逼近鏡頭的方向走來。

  她走出畫面,向他走來,霧氣氤氳著褪去,有如一幅泡發的油畫重新著上綺色。她的目光潮濕迷亂,眼稍的緋紅修飾得恰到好處,金髮濕漉漉描在衣領垮下後半裸的頸窩裡。她紗質的黑色睡袍被薄汗浸染,便蟄伏而下貼合裸膚。

  光影交錯旖旎,她的眉眼逐漸與皇后莫尼塔契合。

  莫尼塔倚在石櫃邊,放下煙斗,拉開抽屜。東西傾倒出來,信,剪報,內容全都與她相關。她的目光漫過下眼睫,停在斐迪南身上,眼神中同時包含了嘲諷與憐憫。她像面圓鏡,倒映出曖昧的畫面,可你知道她的邊緣鋒利如刀。

  「你想說什麼?」斐迪南望著她。

  兩年前,他第一次以外交官的身份出使,從以迪亞帝國回來後,那個女人的幻影卻像幽靈一樣纏了過來,時不時出現在他夢中,甚至白日的困倦中。斐迪南無法遏制,更無法將其消除。幻覺無處不在,當他讀書時,她提著裙擺從沙發後走過,當他入睡時,她在火苗中微笑,當他晨起時,她藏在第一縷陽光與玫瑰的呼吸裡。

  他的生活很少出現反常的東西。這想必是某種來自神的指令――就像打穿某個叛軍的腦殼,那事他做了兩年,輕車熟路。可唯有這個他無法理解,他收集所有與莫尼塔相關的東西,他知道她如何指掌她的國家,她換了多少任情人,仍無法解讀出神想告訴他什麼。

  「你想做什麼?」斐迪南站起來,逼近窗下的女人。

  他看到她的身體。

  那樣比晨霧還薄的衣料除了讓她的身子更加情色之外倒沒有別的用處,骨骼的輪廓在雪膚下隱約可見,胸脯將睡衣勾成兩枚花瓣形的弧――其上還有兩顆嬌小的凸起。她的腰很細,足夠他用手掌握住,就像握住鹿的頸或雁的翅,當他握住她後,無論怎麼上提下按前後搖扭就是他的事了。

  他沒能得逞,他伸出手的那刻,綺麗的幻想便消失了。他隻捉到皮膚般溫暖的燈光。

  斐迪南撫摸著燈光,回想起信中的話――「我們會以最高的禮節在貴國的加冕儀上至賀」。

  他得跟她好好談談。他想。

  「你會來嗎?」

  斐迪南在燈下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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