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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夜》第72章
番外•狄德諾人魚(十一)

  糖果城堡

  ―

  「喜歡這個嗎?」

  「不喜歡?」

  「那這個呢?」

  瞭望臺上,黑髮的觀星者將年幼的孩子抱在懷裡,寬大的衣袍為她遮擋凜冽的夜風。水晶球安靜漂浮在半空,咒文閃爍著將它環繞。承接如瀑如緞的星空、投影大地與萬物,俯瞰眾生。

  塞西爾多朝哪兒看了一眼,林德便把那兒從投影中挑選出來呈現在她眼前。曾經他借助水晶球閱讀星軌變幻牽引出的晦澀資訊、調控日出日落與雲聚霧散、傳達帶有不同徵兆的神諭。現在他借助它找尋世界上各種綺麗雄偉的景色,讓塞西爾能目睹外界的一切。

  塞西爾對一切未知都充滿好奇,從他懷裡跳出去,興致勃勃地圍著水晶球轉圈,臉上的蒼白和鬱鬱寡歡終於褪去一點。

  不過小孩子的興趣總是轉移得很快。她下一刻又被不遠處緹利爾城點起的萬盞星燈吸引了,踮著腳扒住圍杆,問到:「那裡在幹什麼?」

  「在舉行慶典,」林德揉著她的金髮,「穿上奇裝異服,戴上各式面具,以相同而平等的身份共同享受節日的快樂。」

  塞西爾好奇地問:「為什麼戴上面具就平等了呢?」

  「自然賦予眾生平等的靈。」林德教導她,聲音低緩,「雖有差異,但不存在高下之分。隱藏起外形隻通過精神和智慧交流,將會體驗到難得的樂趣。」

  「要怎麼隱藏?」塞西爾迷惑地摸著自己稚嫩的犄角和尾巴,「我知道我有角和尾巴,但你沒有。我是龍你是人,不同就是不同啊。我的靈也不是神給的……」

  林德重新將她抱入懷中,輕歎聲融進風裡。幼龍在這些方面有著頑固的自我認知,很難將她往更親世更包容的方向引導。

  不遠處傳來沉悶的轟隆聲,林德抬起眼,入目是無數的骸骨。水城的上空已被骨鯨遮蓋,它們如活著一般自由遊移,發出悠長的鳴叫,迫不及待要吞噬這座精靈的城。鱗次櫛比的建築在尾骨帶起的流雲薄霧中岌岌可危,接近沙子積起的塔。

  塞西爾好奇極了:「發生什麼了?」

  「沒什麼,」林德收起水晶球,抱著她走下瞭望台,「去睡覺吧。」

  回去的路上他們沒有進行任何交流。

  語言的,肢體的,全都沒有。

  返回龍堡的路因而顯得漫長,無數亡靈與枯骨蹣跚跟從著,骨骼摩擦岩石與草叢點起一串木炭在壁爐中灼燒殆盡的劈啪聲。終於有骸骨疲憊地癱倒而下,然後是接二連三的――巨鯨落了,巨人倒了,他們走過的路上無數屍骸匍匐在地構成一幅奇異的朝聖圖。西德尼回過頭,又覺得縹緲夜霧中彎折扭曲的斷骨像極了被聖子踐踏在腳下的無數呐喊。

  西德尼望了眼伊格尼茲。

  伊格尼茲摧毀那座城市,就像修剪花樹一般平靜自然。亞爾弗城主的話讓西德尼以為伊格尼茲這麼做只是為了滿足報復欲和毀滅欲,可半精靈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過激的欲望或感情傾向。

  ――但是。

  ――原本她做好了計畫。

  節日第二天,去歎息橋和大運河,聽說黃昏時那裡的落日餘暉美麗極了。節日第三天,去觀賞特別的吹制玻璃表演,到了晚上則有絢麗的煙火升上天空。

  ――都在頃刻間覆滅了。

  回到龍堡,走進房門之前,西德尼默不作聲地望著伊格尼茲。

  他拍了拍她的肩。她捏住衣角,紅著眼圈望他。

  可他什麼都沒說。

  西德尼回到房間,準備換了身上那身衣裙,卻感覺伊格尼茲碰過的地方有微妙濕意,溫熱粘膩,像有某種生活在淺海裡的軟體動物貼了上來。掀開衣服摸了摸,她驚訝地看到滿手的血污。

  西德尼立刻從床上彈起來,跑去敲伊格尼茲的房門。

  沒人回應。她用力推開房門。

  油燈那的一盞暗橘劃開黑夜的幕,半精靈安靜地坐在高背椅上,眼睫蓋下,透出幾分慵懶疲倦。燈光斜抹過去,晦與明在深邃清晰的五官上漸次交替,他依舊如一幅優美倦懶的古典主義油畫。半解的衣袍,與銀髮一同流入平坦胸膛的血液,讓他變成畫家筆下被刺殺在臥室裡的年輕貴族。

  一路上,深色衣袍掩蓋了傷口湧出的血。

  西德尼終於明白他一直沉默不語的原因,咬著嘴唇從窗簾上扯下一圈布,小心解開伊格尼茲的衣服,想為他止血。可傷口實在太多,魔法隔著衣服直接傷害軀體,幾乎都深可見骨,四處洶湧的鮮血她根本照顧不過來。鮮血將絨布徹底浸濕也沒有止退的痕跡,西德尼感覺心臟跳動得異常艱難,小聲叫了一聲:「伊格尼茲?」

  伊格尼茲睜開眼。他的人魚,那一團軟軟的小東西正面色蒼白地縮在他胸口瑟瑟發抖。

  他抬起尚還完好的那隻手,施展魔法止血,之後手掌垂下來直接按在西德尼後腦上。

  「你能處理傷口為什麼不儘快?」小人魚還沒從恐懼與急切中緩過來。

  伊格尼茲輕揉著她的金髮,聲音低沉,略微沙啞:「我想先休息一段時間。」

  大型召喚術施展得太久,精神上的極度疲倦比肉體疼痛難忍很多。就在剛才,他面對的敵人是整個精靈城,還有無數來自永恆之塔的精英法師,他們迫切地希望他能夠死去。

  「我幫你……包紮一下。」西德尼站起身翻箱倒櫃地尋找醫療用品,金髮掩面,話語的磕絆聲中隱約藏著近似抽泣的輕歎。

  櫃子裡只有裝著各種實驗試劑的瓶瓶罐罐。西德尼只好接著撕窗簾,準備用最乾淨的一面為他包紮傷口,回過頭卻發現伊格尼茲已經施展了治癒術,猙獰裂開在軀體上的缺口緩慢收縮,森白的溝壑底翻出新鮮的筋絡與充填物。

  他將消毒試劑召喚過來,省略了塗抹的過程直接澆下去衝刷傷口,皮肉生長與灼燒的細碎響聲令人毛骨悚然。

  西德尼捏著布條,不太敢看:「還用包紮嗎?」

  伊格尼茲點點頭,脫下衣服,上身赤裸。小人魚溫暖纖細的手指撫上來,四處遊移著擦拭鮮血纏綁繃帶,她的眼神天真膽怯,卻沒有躲閃。伊格尼茲在血液鼓噪中輕聲喟歎,這條小人魚是怎麼長大的呢?在族人和所有海洋生物的呵護與眷顧中成長,幾乎不會遭受痛苦與傷害。

  西德尼小聲問他:「你怎麼還會治癒術?」

  伊格尼茲緩慢點著扶手,嗓子像被火灼燒過一般沙啞:「會一點。」

  生存環境比較特殊,總得什麼都學一點。

  最初的恐懼過去,西德尼開始打量半精靈的身軀。平常在床上她總是被他按來按去的,幾乎沒什麼細看的機會。

  唔,很結實,不像個法師。清晰堅韌的線條在寬闊平坦的胸膛上略做舒展,一路延伸到修窄的腰部又恰到好處地收緊,微微的繃緊與起伏透露出讓人心悸的爆發力,令她聯想到流動在豹優美皮毛下富有生命力的肌肉。

  陳年的傷痕四處覆蓋,西德尼試著點了點,五指立刻被他用手掌緊捏住。

  「那裡怎麼了?」她盯著他左肩上最獰然的那塊疤。

  伊格尼茲愛憐地摸著她的腦袋,回答:「那裡曾經有個不好看的烙印。」

  「然後呢?」

  男人的笑聲又沉又啞:「我把它割了。」

  小人魚沒往下問,沉默著包紮傷口。

  輕柔的撫摸讓伊格尼茲疲倦感更重,他眯起眼,有點恍惚地回想起有關那個烙印的事。

  給貨物肩上用火鐵燙出烙印,是早些年南方地下妓院常做的事。生下他的女人就在其中一家裡從事特殊服務,某次招待一個傭兵團中的精靈法師時因疏忽懷孕,混血精靈因數量稀少而在妓院或黑市裡賣得格外昂貴,妓院主人要求她生下這個值錢的孩子。生產後女人又無可避免地擁有了母性,她不忍心讓這孩子就被困在暗無天日的牢籠裡,一到合適的年紀就被迫去當童妓。

  她借著這點母性做出了這輩子最大膽的事,把混血兒偷偷塞進了前往北方精靈棲息地的貨車裡。

  女人並不知道,這個混血孩子剛坐上貨車就從地板上掰了一塊生銹的鐵皮,一點點將肩上代表低等奴妓的烙痕給剜去了。

  伊格尼茲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那是他掙脫的第一道枷鎖,卻不是最後一道,那之後還有更多,當然他會一個個扼碎。野心勃勃的獸從不甘心雌伏,只要他的爪子還在,只要他的利齒還在。時至今日,距離卸下最後一道鎖的時刻已經很近了。

  「這是什麼?」

  小人魚好奇地打量精靈的身體,在左手臂上發現了一串接近紋身的字元。

  伊格尼茲沉笑了一下,回答:「龍給她的僕人施加的契約。」

  西德尼微怔。

  雖然早有察覺,但事實清晰呈現在眼前時仍然對她產生了衝擊。從被捕捉到現在,她所見所聞的一切瘋狂地在腦海裡翻騰,龍堡的窗,灰黑地磚,從不熄滅的古老油燈,爬上旋轉階梯的綠藤,森林巨樹般沉默的冰霜巨人,入了夜能把人逼瘋的死寂與恐怖,還有他們躲在房間裡隱秘潮濕的歡愛,緹利爾城街道上難得的放鬆。她一直以為伊格尼茲和赫蒂一樣是壓迫侵略者,實際上他也不過是另一個孤獨的囚徒。

  漢澤爾更先被女巫關進籠子。

  他們都被困在這座大得像城堡的糖果屋裡了。

  西德尼低下頭,眼底折射出柔軟的波光。

  伊格尼茲問她:「餓不餓?」

  西德尼點點頭。

  他打了個響指,無數烏鶇和黑鴉從窗外飛進來,托著食物。

  「我真懷疑你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西德尼拿起麵包,卻因喉嚨乾澀而下不去口。

  但胃裡實在空得難受,西德尼抿著脫水花瓣般的嘴唇,從儲存水晶裡找出在緹利爾城買的一大袋糖果,用糖果濕潤的甜味來緩解胃裡沉重下墜的空虛感

  同時被翻出來的還有一本封面裝飾精美的書。

  「買糖送的。」西德尼翻開書,「不過裡面是空白的。」

  這種空白書伊格尼茲以前聽說過,上面施加了精神魔法,能將寄送者對接受者的想法和心聲以畫的形式呈現在書頁上,在年輕精靈中頗為流行,常用來互訴愛意,被送出去的那刻,空白的書已經變成了綿長雋永的情詩。

  西德尼似乎不知道?

  伊格尼茲問她:「你不用可以送給我嗎?」

  「唔,可以。」西德尼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把扉頁上的內容填寫一下。」

  伊格尼茲遞給她一支羽毛筆。西德尼將自己的名字填在寄送者那一欄。

  「會寫我的名字嗎?」半精靈俯下身,握住她的手。他貼得很近,幾乎能讓她感受到柔軟冰涼的嘴唇在耳尖上掀起的輕微氣流,西德尼無端緊張,低頭才發現伊格尼茲已經帶著她在接受者那一欄寫下他的名字,清晰又鄭重地,筆尖在末尾暈開潮濕墨點。

  他收起書。

  西德尼手裡攥著買來的糖,又一次想起被毀滅的水城,他們漫步過的每個地方,包括纏吻過的歌劇院也都變成廢墟,無法補救。

  「怎麼了?」

  「我……」她指著自己,「你親我一下。」

  她這麼說時明顯底氣不足,帶著一股惹人惻隱的柔軟怯意。嘴唇因囁嚅而擠成某種柔軟的形狀,莓紅色澤,瀲灩水光,都似夏日成熟沁水的嬌嫩果實,細膩的唇紋是延伸而出的天然果纖。伊格尼茲沒有多少猶豫地攬過她,低頭就往她嘴唇上啃。

  手掌托住後腦,擷去一個池沼般令人沉溺的深吻。

  伊格尼茲親吻她的金髮,呼吸著經她髮絲過濾的迷人氣息。

  西德尼輕喘著,突然感覺手裡一涼,有個東西塞了進來。

  是緹利爾有名的手工玻璃製品,透明帶點海藍的玻璃被做成礁石上唱歌的人魚,石面粗糙不平的質感,飛濺的浪花,人魚揚起的胳膊與縱情歌唱的臉龐都製作得栩栩如生。放在手中就好像捧起了一片波瀾大海。

  「路過玻璃店看到的,像女孩們會喜歡的東西,」伊格尼茲輕撫她的額頭,「水城已經被毀了,把這個當成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吧。」

  「等等,」西德尼發現了不對的地方,「路過?來救我時路過的嗎?你這怎麼聽都是偷竊行為吧……」

  伊格尼茲無辜地抬起手:「我把錢放在櫃檯上了。」

  「城市都被摧毀了放錢有什麼用……」西德尼轉過身,金髮掩面,嘀嘀咕咕著,「你腦子抽了吧絕對……」

  嘀咕聲逐漸小下去,水煮沸般的冒泡漣漪聲代替它淹過喉口。細碎的哽咽抽氣聲。

  手掌從後方按上腦袋。

  「不喜歡嗎?」

  西德尼握著小小的玻璃雕像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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