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花•一個出口
關於維德蘭到底是想把她養在城堡裡當個耍物還是像小時候承諾的那樣為她戴上後冠,西維亞覺得這個問題有待商榷,不過她也沒多少時間能跟他進行深入的探討。
因為冬至祭來了。
維斯特里奧自古根植於冰川中,鵝絨大雪與刀刃般的凜風是圍攏整個冰原的萬里堡壘,他們理所應當對冬季抱有一種崇敬,冬至祭也因此在避過歷史的軋壓成為維斯特里奧最隆重的節日之一。
這一天,整個城堡都被裝飾得華麗典雅。女皇后花園那塊精心呵護的草坪上擺著白帷長桌,冰雕飾品到處擺放,絲帶掛上最莊嚴的立柱,將宮殿淹沒在一大捧晶糖裡。
夜幕降臨,灑滿城堡各處的冰殼壁燈半熔,張口叼著小團光源,光線夢幻,不均勻地將城堡暈亮。
西維亞隔著偏廳灰舊的窗帷望去,城堡有如蟄伏的火龍在夜色裡朦朦發著光。
跟她沒多大關係。
西維亞拉下窗簾,打算把《魔法源的匯出與啟動機制》再看一遍時,有敲門聲響起。
打開門,一直以來負責照顧她起居的女官一步跨進來,將一個盒子擺在桌子上。
打開盒子,抖出一件漂亮的禮服。
似曾相識的一幕,西維亞本以為是維德蘭又想搞什麼麼蛾子,女官卻說:「陛下邀請您參加晚宴。」
「……」西維亞的眉頭動了動,合上書,稍微想了一下,「我身體不太舒服。」
「需要我為您請醫師嗎?」女官將一枚徽章放置在桌上。
維斯特里奧皇族的狼頭徽章,在燈光下熠熠生著輝。
西維亞捏緊書頁,不太光滑的指腹將那薄薄的一層揉得微皺。
「決定好了?」
西維亞閉上眼回答:「行,我去。」
換好衣服出門時,西維亞想到了室外凜冽的寒風,硬是在漂亮的禮服上裹了一件厚實的冬袍。
女官帶領她穿過衣鬢搖曳的大廳,前往城堡頂層的宴廳。
踩上旋梯紅毯的那一刻,突如其來的暈眩感襲上腦仁,她還沒來得及牽動聲帶發出尖叫,視線和意識就被同一團黑暗吸噬而去。
再次醒來時,腦子裡有短暫的卡殼。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盞燈亮著微弱的光。西維亞擰了擰身子,發現四肢被束縛住了。
氣氛詭異,像是被關入暗無天日的囚室裡,耳洞裡有嘈雜的鳴聲持續響著。
西維亞轉了轉頭,在身側的一扇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的臉。
心中倏地一悸。
暗黃的燈光中,她能看到自己的長髮背盤起,金飾深紮進髮髻裡,一小縷遺漏的碎發被別在耳後,露出頸部流水般的線條,淡青血管埋在半透的乳白中隱約可見。
頗具異域特色的纏枝花紋從眼稍華麗地綻放到額角。色澤鮮豔的顏料滴在飽滿瑩潤的唇珠上,沿細膩的唇紋一點點滲入,火光躍動,血液一般的水澤一閃而逝。
玫紅的顏料在臉龐上暈抹開,暗沉的紅侵染了皮膚的光潔,襯得她的兩頰像早春時節一片熟得不均勻的桃花瓣。
濃烈且極具攻擊性的妝容下依稀看得見原本柔和的眉眼。她鼓起雙頰,覺得鏡子裡的自己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到底是什麼情況?
西維亞皺著眉低頭。
斑斕半透的紗麗上垂著各種金屬飾物,輕輕一動便叮鈴作響,那之下,真正起到蔽體作用的只有一小塊抹胸和長長的刺繡裙擺。
她暈過去了,然後?
綁架?誰敢在維斯特里奧皇宮做這種事?
門打開了,兩個人走進來。
「你們……到底做了什麼?」西維亞咬了咬下唇,在唇上嘗到了一點蜜糖的甜膩。
他們沉默著,解開西維亞四肢上的束縛,不等她掙扎,便鉗住她的胳膊將她帶出去。
外面依舊是黑漆漆的,卻站了很多人。
是一群與她裝扮相似的舞女。
姿態婀娜地簇擁在一起整理裝束,衣鬢搖曳滿眼絢麗,錦簇的豔花塞滿狹窄的空間。
前方是一重瀑布似的帷幕,帷幕之後,頗具異域風情的舞曲一點點瀲起。
西維亞同舞女們一起站在厚重的帷幕後,手指捏著紗麗的一角,掌紋裡沁出細密的汗珠洇濕指縫。那兩個人剛一鬆開她,女孩們便搖曳衣擺著將她圍困在中央。
她剛想推開她們,舞曲前奏卻鏘然截止,帷幕倏地分開,鮮亮嬌美的舞女們像初春椏頭的蒼蘭花,搖曳著開滿整個燈光斑斕的舞臺,濃鬱的春色被魔法光弧炙烤,在宴廳卷起微燙撩人的漩渦。
西維亞不知所措地站在正中央那束燈光下,抬頭望去,賓客席位藏在濃重的黑暗裡,看不清人影,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束束肆無忌憚舔上肌膚的目光。
西維亞如墜冰窖。
類似的活動在她的國家也有,無非就是將調教好的姑娘送到一些大貴族面前,任他們挑選,並借此牟利。
西維亞抓起裙擺,轉身就跑。
舞曲突然沸騰,一個調的陡然變幻,有如第一張倒下的多諾米骨牌,短短幾個呼吸之間掀翻整個舞曲的旋律。交錯與變幻的斷音在舞臺上如噴泉泵湧,張力十足。
舞女們踩著如暴雨急墜的樂符迅速改變陣型,巧妙絆住她的腳步。舞裙呈圓形旋開熱烈地鋪滿整個舞臺,金屬飾物攤在海面般的裙擺上,有如每一簇浪花上最晶瑩的尖。
西維亞像一隻被風暴潮困住的海鳥,翅膀磕磕絆絆地找不到出路。
心臟跳得劇烈,氧氣供給不上,斑斕的衣裙恣意搖晃,擾亂她的視線,牽絆她的腳步。
視線盡頭的燈光在晃。
「哐啷――」
像是什麼訇然倒塌,玻璃瓷杯裂在大理石地板上,黑暗裡驟然迸濺的巨響扼碎華麗的舞曲和熱烈的氛圍。
一個熟悉的人影自黑暗中顯出輪廓。
是維德蘭。
金髮明晃晃漂浮在模糊暗光中,禮服肅穆。
他的目光一直釘在西維亞身上,暗的、沉的、淩厲與侵略性的,沒有絲毫偏軌。
一步一步走過來,像雄獅踏著草叢逼近,行走間伴著鮮血與嘶吼,陰影一點點擴大盤踞整個舞廳,猙獰拉扯著要將她吞沒。
舞曲無聲地沉下,舞女們不知所措地呆立在臺上,仿佛一群怵於食肉野獸的綿羊。剛才熱烈的氣氛蕩然無存,凜冽的寒風一瞬間從冰山崖尖上席捲而過。
維德蘭在她面前停下,陰影將她覆蓋,將她拖入溺陷。
藍眸覆下,深似海陽。
西維亞尷尬地揪住裙褶。
維德蘭握住她的手腕,視線從她濃妝豔抹的小臉滑到兜在抹胸裡起伏顫抖的乳房,從流水般的腰線滑到單薄的裙擺,碾轉一圈後重新落到她的臉上。
「你自己跟我走還是我扛你走?」他這麼問時,眼中的藍海醞釀著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