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辛天風目射威棱,冷笑接道:“是非曲直,你自己心裡應該明白。”
“不錯,我很明白。”呂毅點頭說道:“但二俠也不要忘記,老堡主臥病多年,是因為積年累月地中了慢性之毒,後又被人以獨門手法制住穴道所致。”
“不錯,我也沒有忘記。”辛天風道:“無如懂得醫術的是你,是與不是,我五師兄妹可不知道!我問你,所謂獨門手法,可是‘古家堡’武學?”
呂毅道:“我雖不知手法屬於何門,卻能斷言那不是‘古家堡’武學。”
“這就是了。”辛天風悲怒道:“你深藏不露、莫測高深,那獨門制穴手法既非‘古家堡’武學,我怎知那不是你的獨門手法……”
呂毅眉鋒微挑,尚未說話。
辛天風已然又接道:“再說,身中慢性之毒,喉間又有發烏跡象,要說以往那些名醫都診斷不出,未免令人難以置信,這證明不是你在第一次診斷時暗做手腳,便是你信口明說!”
呂毅雙眉再挑,但終於忍住,淡淡道:“這,我暫時不欲置辯,有一點二俠應當無法否認,老堡主遇害當晚,呂毅並不在貴堡之中。”
辛天風冷哼說道:“以你那一身收斂得連我大師兄都試不出的功力,兩次診斷,有的是下手機會,何必當晚?”
呂毅又復忍住,道:“那麼,我請問,老堡主為何不將受害之事說出?”
“這很簡單。”辛天風微挫鋼牙,道:“他老人家顧忌你其他煞手,不得不為‘古家堡’及我五師兄妹著想……”
“以四豪之威名,‘古家堡’之實力,居然會怕了我這隻身空拳之人,辛二俠未免太看得起呂毅了!”呂毅冷然地截口,接著說道:“這麼說來,辛二俠認定呂毅便是那殺害老堡主的真兇了?”
前半段話兒聽得辛天風那滿是悲憤之色、橫溢煞氣的臉上猛然一紅,但他如今不復計較這些,怒笑說道:“事實令人動疑,有此想法的又何止辛無風一人!”
呂毅忍無可忍,雙眉挑處,目射逼人神光,突然仰面縱聲長笑,聲似龍吟鶴唳,裂石穿雲,震動屋宇。
饒是他辛天風、燕惕並列四豪,各具高絕功力,威震宇內武林,入目那道比冷電還亮的犀利神光,入耳撼人心弦的長笑,儘管一向不知膽怯為何物,此刻也禁不住心中一懍,遍體生寒。
身不由主地各後退半步,辛大風厲聲說道:“你笑什麼?”
笑聲陡止,冷電移注,落在辛天風面上。“我笑你們,笑我自己,我笑你們糊塗懵懂,不知好歹,錯把朋友當仇敵;我笑自己好管閒事,自尋煩惱,所為何來!
如今,既然你辛二快師兄弟認定我是真兇,我也不欲多說,口舌徒勞,辯有何益?
你辛二俠看著辦吧。“
“你好一張利口!”辛天風鬚髮俱張,瞪目大笑:“鬚眉大丈夫、昂藏男子漢,既敢做,便敢當,姓呂的,辛天風替你羞愧,三弟,大仇當前,還等什麼!”
鐵掌雙揚,就要劈出。
墓地,一聲朗喝響自梯口:“三弟大膽,還不住手!”
那竟是“冷面玉龍”宮寒冰偕同古蘭適時雙雙趕到。
燕三爺躬身相迎,辛二爺卻不回頭,厲笑說道:“大師兄且休攔我……”
宮寒冰勃然變色,挑眉二次大喝:“長兄比師,二弟你敢故違家法!”
大師兄畢竟有大師兄的威嚴,何況他現在又是掌門人,辛天風不敢再不聽,身形一震,硬生生地收掌撤身後退。
人是退下了,但那暴射怒火殺機的一雙鳳目,卻仍緊緊盯住呂毅不放,生似欲以氣吞之。
喝退了二爺,宮寒冰不等目毅開口,星目輕注,淡淡說道:“呂先生,適才事,宮寒冰已略知大概,二弟直性子,宮寒冰在此謹先代賠魯莽冒犯之罪,先生雅量海涵。”
呂毅泰然還禮,才要開口。
宮寒冰臉色一轉慎重,已然又道:“心急血海師仇,諒必呂先生也不忍責怪宮寒冰這兩位師弟,適才事,有可能出於誤會,為免再發生這種有傷彼此和氣的誤會,還請呂先生出示真實姓名才好。”
不愧古家堡掌理門戶人。
這心胸氣度,說話之適切、得體,委實為其他三豪所不及。
而且,這種逼使呂毅說出真實姓名的手法也高明得多。
呂毅沒答,淡淡地反問了一句:“宮大俠也認定我涉有嫌疑?”
“宮寒冰不敢。”宮寒冰挑眉說道:“我說過,此事有可能出於誤會,不過,假如目先生仍不肯據實相告本來,呂先生就不應再怪宮寒冰兄弟。”
“有可能”三字用得好,後半句話說得更妙。
“多謝宮大俠。“呂毅微微一笑,又問:“姓名,能幫助一個人脫嫌麼?“
宮寒冰淡然說道:“事實上應該能,可是,這要看呂先生那真姓名的聲名如何?”
呂毅說道:“有些人行事但憑好惡,毀譽褒貶一任世情,呂毅以為聲名不足以顯示個人的善惡,更和這件事扯不上關係。”
宮寒冰神色微變,笑道:“呂先生高見,好在宮寒冰還不是人云亦云、愚蠢無知之輩,對於一個人善惡,尚能明確分辨。”
呂毅微微笑道:“宮大俠何言之太重……”
雙眉微軒,接道:“呂毅確信宮大俠神目明察秋毫,能明辨善惡……這麼說來,宮大俠是非要目毅實告本來不可了?”
宮寒冰說得好:“事關重大,也出自無奈,宮寒冰為了今後之‘古家堡’,不得不如此,目先生要多原諒。”
呂毅唇邊浮現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深深地看了一旁觀望、一直不開口的古蘭一眼,然後移注宮寒冰:“看來,我是不能不說了……”
古蘭,她嬌靨上的神色顯得有些緊張,美目盡射萬般希望,瞪得大大的,逼視呂毅,一眨不眨。
呂毅臉色一沉,目閃寒芒,接道:“宮大俠,南宮逸敬請判定善惡。”
“談笑書生乾坤聖手”,人名樹影,“南宮逸”三字恍似青天靂霹,立即震動了在場四師兄妹。
古蘭嬌軀猛地一震,緊接著是一陣輕顫,一搖晃,昭腕忙扶住了椅背,嬌靨上起了陣陣的抽搐,大大的美目中,湧現淚光,神色極其複雜,是驚喜,是悲哀、辛酸、幽怨……
失色香唇微微抖動開翕,只是沒出聲音;雖沒出聲音,她心中對這位夢魂親繞、刻骨難忘的昔日情人的一切怨情,已然襲著那雙令人心碎腸斷的目光,傾吐無遺。
辛天風與燕惕,是神情震動,瞪目張口,做聲不得。
宮寒冰則是臉色遽變,但剎那間又恢復平靜,星目中閃過一絲異采,凝注南宮選,微笑道:“呂先生請恕唐突。只緣南宮大俠早傳死訊……”
南宮逸笑了笑,避開了古蘭那雙令他心弦顫動的目光,突然伸手,扯下臉上那張特製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天下武林渴念已久的廬山真面目。
那人皮面具後的廬山真面目,能使得有當世美男子之稱的“冷面玉龍”自慚形穢、黯然失色。
校美、翩逸、脫拔、出塵,更有一種獨特的氣質。
臨風之玉樹,人中之樣防。
這才是冠蓋復宇的“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南宮選。
古蘭緩緩閉上了美目,兩排長長睫毛微微抖動,兩串晶瑩珠淚滑過冰冷面頰,無聲墜落。
這兩串珠淚是多年哀怨心酸的傾洩,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南宮逸星目異采暴閃,默然不語。
忽地,辛二爺跨步上前,挑眉瞪目,肅然說道:“南宮大俠,辛天風只有羞煞、愧煞,別的無話可說,有眼無珠,魯莽冒犯,這雙眼睛要它何用!”
話起,手起,飛點自己雙睛。
歲鐵腕墨龍“委實剛烈,剛烈得令人敬服!
豪邁英雄、鐵掙奇男,這種血性朋友天下少見!
南宮逸不愧“乾坤聖手”;右掌疾出,閃電般攫住虎腕。
“二俠,這叫南宮逸何以自處,你還要不要我這個朋友?”
辛天風空有千斤的神力,卻是分毫也掙扎不得,圍目說道:“南宮大俠難道要辛天風含愧終生?”
南宮逸微笑說道:“二俠何其言重!要怪怪那呂毅,心急師仇,我要是二俠,對呂毅恐不只如此。”
辛天風神情激動,默然不語,看樣子,他猶自不釋。
南宮逸劍眉一挑,正色說道:“二俠,為人徒者不報師仇,那等於不孝,輕毀有用之身,自殘雙目,試問,你還憑什麼替師報仇?”
辛天風機伶一顫,額頭現汗,羞愧垂首。
南宮逸淡淡一笑,鬆開右掌。
辛天風猛然抬頭,風目深注,盡射感激,一語不發地轉身退至一旁,這種英雄奇豪,凡事無須多說,一眼已勝千言萬語。
三爺燕惕沒有清罪謝過,也沒有任何表示,只將一雙虎目直愣愣地望著南宮逸,目光裡所包含的東西,與二爺辛天風一般無二。
南宮逸報以一笑,隨即轉注宮寒冰:“宮大俠,南宮逸是善是惡?”
宮寒冰笑了,笑得很勉強。“宮寒冰不敢多說,只請南宮大俠雅量相容。”
“多謝明判。”南宮逸笑了笑,神色遂趨鄭重,說道:“現在,我不妨奉告,南宮選隱而復出,只為了群邪覬覦秘友,窺伺‘古家堡’,這件事,為公為私,我都不能坐視,我本只為護寶而來,如今,又讓我碰上了老堡主被害,姑不論彼此首年舊交,便只因南宮逸一著失算,一步之遲,使得老堡主含恨而歿,南宮逸也要伸手管這件事,南宮逸但有三寸氣在,就非找出殘凶,為老堡主報仇雪恨不可,否則終生難安……”
宮寒冰產天風、燕惕,三個似乎很激動,都沒開口。
一時裡,小樓中有著片刻令人說不出感受的沉默。
但,旋即有人打破這份沉寂,那是古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