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
莫非那詭橘、狡詐、極富心智的“幽冥教主”當真智高一籌,算高一著、料事如神不成麼?
這,有待慢慢證實。
是與否,日後才能揭曉。
這一次,南宮逸是又輸了。
雖不致因此全盤俱墨,至少,一時很難再有進展。再找人證,已難於登天,不過,倘若南宮逸能另闢途徑,那將又當別論。
能否另闢途徑,要看這位奇才第一的“談笑書生乾坤聖手”的神通了。
說起來,這不容易。
但也難說,既稱奇才第一,必有過人之處。
要不然,他憑什麼能稱雄宇內、傲視群倫?
這,單靠武學是不行的。
有些事,高絕的武學絲毫派不上用場。
就拿眼前“古家堡”的內憂來說,鬥智的機會,多於鬥力,南宮逸他竟拿一個武學不及他多多之人莫可奈何。
自然,這不是指的那位神秘人物“幽冥帝君”。
而是指的潛伏在十家堂主中的那位二等內奸。
南宮逸明知此人是誰,但,他卻拿他沒有辦法。
因為抓不到證據。
抓證據,就不能全憑武學,必須要較多的時間,且要靠智慧。
智力本天賦,絲毫勉強不得。
二老跟三小一般心情地沮喪而退了。
他們甚至比三小更難過。
因為他們到底成名多年,宇內皆知。
而三小則是初生之犢,就算栽了,也沒有什麼。
三日後,夜三更。
大巴山麓荒林中,靜立著那座古剎。
這座古剎,比前些日子更殘破、更廢垠了,殿宇就只剩了半邊,那僅存的半邊也搖搖欲墜,發發可危。
時至三更,此地更靜了,靜得恍若死了一般。
墓地,一條黑影劃破夜空,疾如鷹隼,射入古剎中。
黑影斂處,古剎佛堂內,陰森森地現出一個黑衣蒙面人,冷電般目光四掃環顧,不言不動。
適時,屋角暗隅裡,走出了兩個人,向著黑衣蒙面人恭謹躬身施禮,然後退後一步,垂首而立。
黑衣蒙面人傲不答禮,森冷目光輕注,笑道:“老四能動了?”
這兩個人,正是“索命五鬼”中僅存的大鬼、四鬼。
彭烈、姜東流忙又躬身,彭烈道:“皆帝君之賜。”
黑衣蒙面人道:“這該是天大榮寵,隆恩殊惠。”
彭烈忙又躬身:“彭烈兄弟身受帝君思遇,決當捨命以報。”
黑衣蒙面人擺手笑道:“那倒不必,只要忠心不貳,達成使命就行了……”
彭烈、姜東流恭應一聲“是”。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接道:“站好了,聽我頒示帝君令諭,限期三月,著你二人遍歷江湖,找尋一個人,送往某地……”
探懷取出一張紙條,道:“此人姓名、年齡、特徵以及送往地點,皆詳註這張紙條上,千萬慎藏,手段、用法,聽你二人斟酌決定,但記住……”
話聲忽轉陰森,道:“要活的,不許有毫髮之損,否則,哼,哼……”
冷哼兩聲,結束了這段話,卻給彭、姜二鬼帶來了一陣寒慄,剛站直的身形重又躬了下去,而且躬得更深。“彭烈、姜東流敬領令諭。”
彭烈伸雙手接過了那張紙條,只一注目,立刻神情猛震,臉色大變,雙手跟著起了顫抖。
這剎那間,他二人已經知道所負的這項使命有多難、有多險,不但沒有把握,甚至有可能送命。
黑衣蒙面人目光如霜刃,深注二人一眼,笑問:“怎麼,莫非畏死懼難?”
彭烈機傳一個寒華,忙道:“彭烈兄弟誓死效忠,不畏不懼。”
“好。”黑衣蒙面人一笑點頭,笑得好陰。“這才不枉我帝君一番期望,其實,帝君向不做沒把握的事,也從不差遣弱兵。
既將這任務交你二人,帝君就有把握你二人必能圓滿達成,要不然本教高手如雲,何不派別人?你二人單打獨鬥自然不是此人之敵,若聯手對付,那又應穩操勝券,綽綽有餘,對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看來,這位神秘的“幽冥帝君”
確是凡事既知己,又知彼,高明已極。
彭、姜二鬼低頭唯唯。
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又道:“還有什麼疑問麼?”
彭烈低頭應道:“沒有了……”
囁嚅片刻,又道:“不知可否寬限……”
“不行。”黑衣蒙面人冷然拒絕,道:“帝君只交代三個月,我說過,帝君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再說,事關重大,迫切需要此人,三個月已太久了。”
彭、姜二鬼哪還敢再說什麼,只有硬挺的份兒。
黑衣蒙面人森冷目光輕掃,陰笑說道:“你二人既然已無疑問,最後且再聽我一言,此事不僅關係重大,而且極其機密,只許成,不許敗,不得洩露半點。必要時,寧可自殉以滅口保密,還有,少打別的主意,否則帝君令下,任是天涯海角,你二人也絕難倖免,望好自為之。”騰身倒射出廟,一閃沒入夜空。
彭姜二鬼躬身相送,站直身形,四目對望,久久不語,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畏難怕死,這可以瞞過任何人,但卻瞞不過自己,他二人自己明白,這事難比登天,成功機會渺茫。
無如,不領諭遵命,行麼?
也就在這夜色深沉的三更時分——人聲俱寂,“古家堡”中一片黝黑。
只有一處燈光閃爍搖曳。
那是古蘭所居的那座小樓。
燈光透自樓頭香閨。
香閨裡暗香浮動,玉枕紗帳,半夜涼意重。
既然燈火未熄,香閨中的人兒便該還沒睡。
不錯。人兒沒睡,正倚椅對燈,品愁,獨坐。
古蘭,一襲黑紗晚裝,輕裹無限美好的嬌軀,呆呆地,望著桌上那盞琉璃燈出神。
仍是那襲黑紗晚裝,似乎說明她喜歡黑色。
黑色,給予人的,是憂鬱、陰沉……
這莫非像征著這位絕代紅粉的命運?
是耶?非耶?望之,總令人難禁嘆息,鼻酸欲淚……要問什麼,恐怕無人能說出所以然。
有可能是受了感染,一個“愁”字的感染。
冰肌玉骨,凝脂雪白,冷若冰霜。
配上那襲黑紗晚裝,直令人……唉!
案頭筆架上架著一枝德墨狼毫。
水晶紙鎮下,壓著幾張素箋。
素箋上,娟秀字跡行行,墨漬未乾。
這麼晚不睡,她寫了些什麼?
看,她微抬皓腕,輕伸二指,拈起了一張素箋。
聽,一縷令人心碎的幽幽清音劃破小樓寂靜:“謝了茶靡春煙體,無多花片子,綴枝頭。
庭槐影碎被風操。
聲尚帶嬌羞。
獨自倚妝樓,不如歸去下簾約,心兒小,難載許多愁。“一懷愁緒,淒楚哀怨。
這是吳叔姬的“小重山”。
她,又拈起了另一張素箋。
“世情薄人情惡,晚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料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一般地一懷愁緒,淒楚哀怨。
這是唐蕙仙和陸游的“釵頭風”。
餘音縈繞,歷久不絕。
她,接著又拿起了第三張素箋。
但,櫻桃未破,檀口尚未啟開——一縷淡淡紅影成線,自樓外射入香閨。
成線紅影似非暗器,它未直襲古蘭,只由古蘭背後掠過,落向屋角裡;屋角,燈光難及,較為黑暗。
這成線紅影極輕、極快,不帶一絲破風之聲。
古蘭,她整個人兒浸沉於愁思之中,根本沒有發覺。
紅影落地處,裊裊升起一股極淡的粉紅輕煙,隨即瀰漫香閨。
輕煙,起自暗隅,如非有心,竭盡目力,絕難看出。
其味似蘭麝,一如小樓金猊中散發之幽香。
自然,古蘭更難發覺。
古蘭,她拿著素箋,櫻口半張,隨又閉上。
跟著,兩道黛眉微微皺起,冷冰嬌靨上突然泛起一片紅暈,她似乎微微愣了一愣,玉指一鬆,素箋滑落。
轉瞬間,紅暈消褪,那一雙清澈目光剛移上孤燈。
驀地,褪去的紅暈猛又泛起,較適才更盛。
這回,泛起的紅暈未再退去,反之,越來越紅。
她本蛾眉輕掃,從不施脂粉。
如今,卻似胭脂濃抹,酒意八分。
原來清澈的美目,剎那間變得水汪汪的,目光,也顯得炙熱得直能熔金銷鋼。
冷若冰霜的嬌靨,更顯得嬌豔欲滴,意態動人。
古蘭,本就美,如今,她是更美了。
而,以前的美,是高潔婦靜的,如今的美,卻洋溢著一種媚意、蕩氣。
這種怪異現象,是她解事以來從未有過的。
那麼,這是為何?
墓地,她明白了,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她掙扎欲起,無奈力不從心。
她張口欲呼,卻叫不出半點聲音。
一絲鮮血,順著唇角流下,那是她咬破了香唇。
一雙柔美,扣上了桌沿,扣得緊緊地,吱吱作響,木屑粉墜,尖尖十指深陷木中而不自知。
突然,燈光微黯,一陣搖晃。
小樓中,香閨裡,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白面無鬚、目含淫邪的藍衫文土。
古蘭,仍然坐在那兒,痛苦掙扎,未采任何行動。
那,藍衫文主,卻嘴角噙著一絲詭異得意的笑意,手中摺扇輕輕繞動,一步一步地向古蘭走近。
至肩後而止,古蘭仍然未被驚動,難道她沒有發覺?
不可能,憑她的功力,她早應發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