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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腸紅》第68章
六九

  莫非那詭橘、狡詐、極富心智的“幽冥教主”當真智高一籌,算高一著、料事如神不成麼?

  這,有待慢慢證實。

  是與否,日後才能揭曉。

  這一次,南宮逸是又輸了。

  雖不致因此全盤俱墨,至少,一時很難再有進展。再找人證,已難於登天,不過,倘若南宮逸能另闢途徑,那將又當別論。

  能否另闢途徑,要看這位奇才第一的“談笑書生乾坤聖手”的神通了。

  說起來,這不容易。

  但也難說,既稱奇才第一,必有過人之處。

  要不然,他憑什麼能稱雄宇內、傲視群倫?

  這,單靠武學是不行的。

  有些事,高絕的武學絲毫派不上用場。

  就拿眼前“古家堡”的內憂來說,鬥智的機會,多於鬥力,南宮逸他竟拿一個武學不及他多多之人莫可奈何。

  自然,這不是指的那位神秘人物“幽冥帝君”。

  而是指的潛伏在十家堂主中的那位二等內奸。

  南宮逸明知此人是誰,但,他卻拿他沒有辦法。

  因為抓不到證據。

  抓證據,就不能全憑武學,必須要較多的時間,且要靠智慧。

  智力本天賦,絲毫勉強不得。

  二老跟三小一般心情地沮喪而退了。

  他們甚至比三小更難過。

  因為他們到底成名多年,宇內皆知。

  而三小則是初生之犢,就算栽了,也沒有什麼。

  三日後,夜三更。

  大巴山麓荒林中,靜立著那座古剎。

  這座古剎,比前些日子更殘破、更廢垠了,殿宇就只剩了半邊,那僅存的半邊也搖搖欲墜,發發可危。

  時至三更,此地更靜了,靜得恍若死了一般。

  墓地,一條黑影劃破夜空,疾如鷹隼,射入古剎中。

  黑影斂處,古剎佛堂內,陰森森地現出一個黑衣蒙面人,冷電般目光四掃環顧,不言不動。

  適時,屋角暗隅裡,走出了兩個人,向著黑衣蒙面人恭謹躬身施禮,然後退後一步,垂首而立。

  黑衣蒙面人傲不答禮,森冷目光輕注,笑道:“老四能動了?”

  這兩個人,正是“索命五鬼”中僅存的大鬼、四鬼。

  彭烈、姜東流忙又躬身,彭烈道:“皆帝君之賜。”

  黑衣蒙面人道:“這該是天大榮寵,隆恩殊惠。”

  彭烈忙又躬身:“彭烈兄弟身受帝君思遇,決當捨命以報。”

  黑衣蒙面人擺手笑道:“那倒不必,只要忠心不貳,達成使命就行了……”

  彭烈、姜東流恭應一聲“是”。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接道:“站好了,聽我頒示帝君令諭,限期三月,著你二人遍歷江湖,找尋一個人,送往某地……”

  探懷取出一張紙條,道:“此人姓名、年齡、特徵以及送往地點,皆詳註這張紙條上,千萬慎藏,手段、用法,聽你二人斟酌決定,但記住……”

  話聲忽轉陰森,道:“要活的,不許有毫髮之損,否則,哼,哼……”

  冷哼兩聲,結束了這段話,卻給彭、姜二鬼帶來了一陣寒慄,剛站直的身形重又躬了下去,而且躬得更深。“彭烈、姜東流敬領令諭。”

  彭烈伸雙手接過了那張紙條,只一注目,立刻神情猛震,臉色大變,雙手跟著起了顫抖。

  這剎那間,他二人已經知道所負的這項使命有多難、有多險,不但沒有把握,甚至有可能送命。

  黑衣蒙面人目光如霜刃,深注二人一眼,笑問:“怎麼,莫非畏死懼難?”

  彭烈機傳一個寒華,忙道:“彭烈兄弟誓死效忠,不畏不懼。”

  “好。”黑衣蒙面人一笑點頭,笑得好陰。“這才不枉我帝君一番期望,其實,帝君向不做沒把握的事,也從不差遣弱兵。

  既將這任務交你二人,帝君就有把握你二人必能圓滿達成,要不然本教高手如雲,何不派別人?你二人單打獨鬥自然不是此人之敵,若聯手對付,那又應穩操勝券,綽綽有餘,對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看來,這位神秘的“幽冥帝君”

  確是凡事既知己,又知彼,高明已極。

  彭、姜二鬼低頭唯唯。

  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又道:“還有什麼疑問麼?”

  彭烈低頭應道:“沒有了……”

  囁嚅片刻,又道:“不知可否寬限……”

  “不行。”黑衣蒙面人冷然拒絕,道:“帝君只交代三個月,我說過,帝君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再說,事關重大,迫切需要此人,三個月已太久了。”

  彭、姜二鬼哪還敢再說什麼,只有硬挺的份兒。

  黑衣蒙面人森冷目光輕掃,陰笑說道:“你二人既然已無疑問,最後且再聽我一言,此事不僅關係重大,而且極其機密,只許成,不許敗,不得洩露半點。必要時,寧可自殉以滅口保密,還有,少打別的主意,否則帝君令下,任是天涯海角,你二人也絕難倖免,望好自為之。”騰身倒射出廟,一閃沒入夜空。

  彭姜二鬼躬身相送,站直身形,四目對望,久久不語,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畏難怕死,這可以瞞過任何人,但卻瞞不過自己,他二人自己明白,這事難比登天,成功機會渺茫。

  無如,不領諭遵命,行麼?

  也就在這夜色深沉的三更時分——人聲俱寂,“古家堡”中一片黝黑。

  只有一處燈光閃爍搖曳。

  那是古蘭所居的那座小樓。

  燈光透自樓頭香閨。

  香閨裡暗香浮動,玉枕紗帳,半夜涼意重。

  既然燈火未熄,香閨中的人兒便該還沒睡。

  不錯。人兒沒睡,正倚椅對燈,品愁,獨坐。

  古蘭,一襲黑紗晚裝,輕裹無限美好的嬌軀,呆呆地,望著桌上那盞琉璃燈出神。

  仍是那襲黑紗晚裝,似乎說明她喜歡黑色。

  黑色,給予人的,是憂鬱、陰沉……

  這莫非像征著這位絕代紅粉的命運?

  是耶?非耶?望之,總令人難禁嘆息,鼻酸欲淚……要問什麼,恐怕無人能說出所以然。

  有可能是受了感染,一個“愁”字的感染。

  冰肌玉骨,凝脂雪白,冷若冰霜。

  配上那襲黑紗晚裝,直令人……唉!

  案頭筆架上架著一枝德墨狼毫。

  水晶紙鎮下,壓著幾張素箋。

  素箋上,娟秀字跡行行,墨漬未乾。

  這麼晚不睡,她寫了些什麼?

  看,她微抬皓腕,輕伸二指,拈起了一張素箋。

  聽,一縷令人心碎的幽幽清音劃破小樓寂靜:“謝了茶靡春煙體,無多花片子,綴枝頭。

  庭槐影碎被風操。

  聲尚帶嬌羞。

  獨自倚妝樓,不如歸去下簾約,心兒小,難載許多愁。“一懷愁緒,淒楚哀怨。

  這是吳叔姬的“小重山”。

  她,又拈起了另一張素箋。

  “世情薄人情惡,晚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料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一般地一懷愁緒,淒楚哀怨。

  這是唐蕙仙和陸游的“釵頭風”。

  餘音縈繞,歷久不絕。

  她,接著又拿起了第三張素箋。

  但,櫻桃未破,檀口尚未啟開——一縷淡淡紅影成線,自樓外射入香閨。

  成線紅影似非暗器,它未直襲古蘭,只由古蘭背後掠過,落向屋角裡;屋角,燈光難及,較為黑暗。

  這成線紅影極輕、極快,不帶一絲破風之聲。

  古蘭,她整個人兒浸沉於愁思之中,根本沒有發覺。

  紅影落地處,裊裊升起一股極淡的粉紅輕煙,隨即瀰漫香閨。

  輕煙,起自暗隅,如非有心,竭盡目力,絕難看出。

  其味似蘭麝,一如小樓金猊中散發之幽香。

  自然,古蘭更難發覺。

  古蘭,她拿著素箋,櫻口半張,隨又閉上。

  跟著,兩道黛眉微微皺起,冷冰嬌靨上突然泛起一片紅暈,她似乎微微愣了一愣,玉指一鬆,素箋滑落。

  轉瞬間,紅暈消褪,那一雙清澈目光剛移上孤燈。

  驀地,褪去的紅暈猛又泛起,較適才更盛。

  這回,泛起的紅暈未再退去,反之,越來越紅。

  她本蛾眉輕掃,從不施脂粉。

  如今,卻似胭脂濃抹,酒意八分。

  原來清澈的美目,剎那間變得水汪汪的,目光,也顯得炙熱得直能熔金銷鋼。

  冷若冰霜的嬌靨,更顯得嬌豔欲滴,意態動人。

  古蘭,本就美,如今,她是更美了。

  而,以前的美,是高潔婦靜的,如今的美,卻洋溢著一種媚意、蕩氣。

  這種怪異現象,是她解事以來從未有過的。

  那麼,這是為何?

  墓地,她明白了,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她掙扎欲起,無奈力不從心。

  她張口欲呼,卻叫不出半點聲音。

  一絲鮮血,順著唇角流下,那是她咬破了香唇。

  一雙柔美,扣上了桌沿,扣得緊緊地,吱吱作響,木屑粉墜,尖尖十指深陷木中而不自知。

  突然,燈光微黯,一陣搖晃。

  小樓中,香閨裡,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白面無鬚、目含淫邪的藍衫文土。

  古蘭,仍然坐在那兒,痛苦掙扎,未采任何行動。

  那,藍衫文主,卻嘴角噙著一絲詭異得意的笑意,手中摺扇輕輕繞動,一步一步地向古蘭走近。

  至肩後而止,古蘭仍然未被驚動,難道她沒有發覺?

  不可能,憑她的功力,她早應發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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