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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無人逗留》第14章
十四、

  「你知道嗎?這個會議本該是電話會議,在我看到你的名字之後,才變成面談的。」

  那個太長的擁抱後,為了讓他放鬆,東尼提議去沙發上坐著聊。

  「畢竟我也很好奇你現在什麼樣。我也想,再看看你。」

  東尼坐在他左邊,從茶几上的盤子裡拿小曲奇吃,右手隨意地放在賈維斯的左手上,似乎想確定他真的沒事了。「我很喜歡這兒的甜品。紐約瑞吉的餅房主廚我也認識,可以說水準一流。」他說。

  賈維斯靠在布藝沙發背上,身邊是他的先生,歪頭嚼著曲奇,聲音酥脆。此刻是難得的舒適和安寧。東尼吃甜食的樣子特別可愛。賈維斯知道,他未必是真的餓了,只是想緩和氣氛,所以才做出了放鬆的樣子。等他嚥下了餅乾,賈維斯側過身,右手試著去觸摸他的臉龐。

  東尼扭頭看他,居然還帶了幾分天真和不拒絕。賈維斯挨近,捧起他的臉吻了上去。

  他的牙齒輕輕碰到先生的,碰了一下又分開,像啜飲時牙齒觸到潔白的瓷杯。他酣暢淋漓地品嚐,上唇緊貼著先生的胡茬。親密接觸混合著烈酒和黃油曲奇的味道,無與倫比的奇妙——他重新吻到了心上人。就算此時告訴賈維斯,這種體驗是魔法,他也會相信的。

  在他沉溺之前,東尼很自然地結束了這個吻。

  他把臉轉開,說:「這種感覺很好。」

  「我也這樣覺得,先生。」

  「但是……」

  又來了。賈維斯心想。這個人話尾絕對會有一個「但是」的。他最擅長轉折了。果然,東尼問:「你覺得,真的有必要這樣嗎?」

  「需要『必要』嗎,先生?」

  「已經這麼多年了,我不確定咱倆之間還能有火花。我們都和當年不一樣了。」

  賈維斯沒法強烈地反駁,只是謹慎地說:「試試也沒壞處吧?」

  「有壞處啊。會很累。」

  「任何關係都是要付出的。」

  「咱倆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沒順利過。」

  他說得平淡又遺憾,但賈維斯被這句話氣得不輕。沒順利過,是的,他的傷口不用先生提醒。可那是因為誰呢?怎麼現在反而是這個人惋惜起來了呢。

  「我明白了,先生,你是不想將就。我理解。」

  「我是不想讓你將就。」

  賈維斯冷淡地說:「謝謝,先生,但恐怕還不必勞你替我費心。」

  「你是一個好孩子,沒有經歷過亂七八糟的事情,有些事你不懂。但我不是這樣的人。這個世界,它就不值得我認真。」

  「包括我?」

  他的先生不置可否,只是柔聲說:「親愛的,你一直不明白咱倆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對話在這裡暫停,東尼摁鈴叫酒店管家送兩杯調酒上來。盛著鮮紅酒液的玻璃杯被銀盤托著端了上來,是幾十年前由瑞吉酒店調酒師發明的Bloody Mary,血腥瑪麗,這裡的招牌酒。拿起酒杯,賈維斯不住地感到諷刺:當年,也是有IBM的同事把先生比喻成這位殘忍的女王的,時隔多年,先生依舊那麼美麗,而這個比喻也依舊成立著,如一句不會過期的咒語,纏繞著這支帶刺玫瑰的人生。

  賈維斯知道,他永遠也不能揣度女王的意圖;在這個故事裡,他只是個配角。

  喝著酒,東尼認真問他:「你當年拿到了多少offer?不只有紐約IBM吧?」

  「嗯。」

  「那你為什麼選紐約?」

  還沒等賈維斯想好回答,東尼開始表達自己想說的話。他說得很慢,一點點揪起賈維斯的心。

  「你剛剛畢業便選擇了遠涉重洋,是因為你的家庭背景在英國幫不上你嗎?鬼才信。伊頓公學是貴族學校,家裡沒點資本根本擠不進去。還有,你的穿衣風格,言談舉止,家教和眼界,藝術修養和馬術水平,這些都表明你的家庭在倫敦可以算是上層,起碼很殷實。你留在倫敦發展,肯定會過得比較輕鬆,但你偏偏跑到沒人能照顧你的新大陸來,全憑自己重新開始打拼。為什麼?」

  賈維斯答不上來,他從未想過這些,也不懂先生為什麼要問。

  他隱隱不安著,屏住呼吸,坐直了看著他的先生。但東尼胳膊架在兩膝上,不願把眼睛從酒杯上移開。

  「我理解,你覺得我是不願安守的人。」他說,「你覺得我只追求新鮮感、很無情。但,賈維斯,你會喜歡我不是沒有原因的。你天生乖巧,又是無比正確又穩妥地長大:家庭和睦,受到百般呵護,沒有受過挫折,有驕傲的雙親出席畢業典禮……這很好,沒什麼不對。只是,成長得太規矩了,就必然會對冒險好奇,這很正常,親愛的。」

  東尼將酒杯放下,想笑或是無奈地攤開手,讓賈維斯看到他的坦誠。

  他的眼簾溫柔地垂下來,如哄勸樣解釋著:「那年你選擇了紐約,你愛的就是把船吹離海岸的亂風,是遠方五光十色的傳說,是這廣闊世界的刺激和不可知的危險。可你見到的是我。我成了這一切的投影。很抱歉,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說到底,你只是愛上了一種感覺而已……而我,在二十歲的你眼裡,恰好是它的形狀。」

  說完,他看著賈維斯,在等這個晚輩懂得自己的意思。在賈維斯沉迷的初始,他便太早地看到了劇情的全貌。而今,他的憐憫便是他對往事的解釋。

  可賈維斯沒有感激的意思。

  他沉默著,呼吸艱難。東尼的這番話讓他覺得,自己的投入全都被貶低成小孩子的狂熱,偏頗無理,不必回應。他被東尼的事不關己刺痛了。

  如果深情太天真,就可以不珍惜了嗎?

  「別給我下定義,先生。誰都年輕過,都是逐漸成長的。就算我幼稚過,可我是會長大的,我會更成熟地看待你。這不是你隨意處置別人感情的藉口。」

  「我沒法等你長大,因為我知道你長大之後,就不會喜歡我了。」

  相視無言了幾秒,賈維斯一咬牙:「那,是不是我說我還喜歡你,就可以證明你錯了,先生?」

  東尼卻笑了:「那只能證明你還沒長大,親愛的。」

  憤怒的年輕人一下子無話可說。

  「這不是對你下定義。這是因為我了解你,也心疼你。」東尼說,「那時的你還那麼小啊,人生才剛剛拉開序幕,以後注定會遇到更好的人:更真誠,更體貼,心上不會有那麼多風霜灰塵……你還剛剛來到這片海,海裡有成千上萬的魚,你擁有無限的可能。可你第一個遇見的是我……僅此而已。」

  There are too many fish in the sea.一句英語諺語。你可以在紐約的大街小巷,在舞台和螢幕的劇本裡聽到人們說這句話。這座城市不該停留。人潮中,紐約客們嬉笑著跳著圓舞曲,而舞伴是誰,又究竟有什麼要緊?一曲終了,你便可以牽起另一個人的手,繼續相擁旋轉,紐約的音樂將周而復始地為你伴奏。海裡有無數的魚,不該只滿足於一個死死不放手,不該作繭自縛。人們都是這樣說的。

  賈維斯克制著自己隱隱的不滿,問:「在海裡你是什麼?鯊魚?」

  東尼笑著搖了搖頭:「別這樣。」

  「我很好奇,你到底要吃掉多少魚,才會停止遊戲人間。」

  「你覺得,我把你看作獵物?」

  「不用那麼露骨,先生。只不過是你習慣性地吸引別人,而那時我恰好沒法抗拒你的招數……因緣際會吧,誰讓我遇到你呢。」

  「我當時根本不想碰你。沒錯,我的初衷是睡你,但和你相處了一晚上,我就不想了。」東尼說,「誰讓你腦子轉不過這個彎,那天晚上留在我家。你自作自受。」

  賈維斯已然氣得不想去爭辯了。

  他怏怏丟下一句:「行,全怪我,先生。」

  「我沒有以傷害別人為傲,相信我。」窗外透過來一陣冷色調的光,勾出東尼微微上揚的嘴角,但他的眼神悲憫深沉,「只是我遇到的所有魚都擦肩而過,我只能留在原地。我是一座島。」

  「您倒是無辜得心安理得。」

  「迷戀我的人那麼多,我怎麼能對每一個都負責任?」

  賈維斯沉默著回溯他浪費掉的這些年。他在想自己輸得有多徹底。

  「你欠我太多了,先生。」他說。

  「你現在也是管理者了,親愛的。如果七年前,那個副總監是你,那個身邊有比自己小十二歲的小朋友、卻沒能力保護他的人是你,你會怎麼做?」 東尼看向他,喃喃道,「你教我。」

  「我至少會真誠,而不是讓對方產生太多不合適的錯覺。」

  「我沒想騙你。咱倆之間的關係,我是認真過的。」

  「你認真過?」賈維斯咬緊了牙,「你只不過施展魅力要求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在我不在的時候繼續睡別人,最後局面控制不住時把我趕走了事罷了,你認真什麼了?」

  「我說過我愛你。」東尼伸手抓住了賈維斯的左手,卻又鬆開了,「但也許……對不起。你說的對。」

  賈維斯控制不住地提高了嗓門:「可你說那是個意外啊!」

  「那確實是個意外。我不該白白讓你心裡起波瀾。」

  賈維斯倒在沙發靠背上,深呼吸著,克制著自己的氣憤。

  「你現在倒想懺悔了,先生?你想自由時就活得瀟灑,瀟灑累了就抓住一個軟弱的人,哄騙,不放走。你可以用他解決內心的孤獨,就像你可以拿他解決生理上的寂寞一樣。這對於你根本沒有什麼區別。先生,你從來不在乎你傷害了別人。」

  「這事你怎麼不早明白呢?」東尼抬手摸了摸賈維斯的頭髮,「你現在都明白了,以後就別來找我了吧。」

  和第一次做愛後的早晨一樣,先生撫摸他的金髮,怪他不懂太淺顯的道理。賈維斯狠狠地扭頭,中斷了這個動作。對視一眼,心湖驚起萬千波瀾,只有這個男人能做到吧?光是這個眼神,就值得讓他對賈維斯背負一輩子歉意。

  「我曾以為,過了這麼多年的我們再見面,會不一樣,先生。」

  他的先生調侃:「真的不一樣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成熟,穩重,胸有成竹,笑得那麼標準,那麼華爾街……我都不知道該如何碰你。」

  這成了點燃導火索的最後一個契機。

  賈維斯一狠心,說出了心裡徘徊多年的猜測:「因為你只喜歡碰低你一等的角色,先生。」

  東尼睜大了眼睛。

  「你對我性格的分析也許是對的,但你說我喜歡你所代表的形象,你錯了,先生。是的,你光彩奪目,油滑聰明,凌駕於所有規則之上,這樣的你令每個人都印象深刻。可你知道我是怎麼喜歡上你的嗎?是我第一次去你家的那天。你繫著圍裙,給我做了烤牛肉和土豆,讓我嘗湯的味道,溫柔到了骨子裡。我在愛上你的時候,還遠不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何談被危險吸引?」

  賈維斯的頭腦發燙,思維開始混亂。這些話令他聲音顫抖,可被難過堵著的胸口絲毫沒有因此通暢。

  他就如身不由己,質問著。

  「反倒是你,先生,你真的認真過嗎?你喜歡的只是當年那個憧憬、崇拜你的我罷了。我的幼稚讓你覺得自己不需要負責任,覺得這一切都是我該上的課。你需要我方便、可控,受你左右,但別帶來麻煩。所以有天晚上,我說我不愛你,立刻讓你如釋重負……因為,說到底你喜歡的,不過是受人仰視的感覺而已。」

  「你覺得我是這種人?」

  「在分手之前,我沒有這樣覺得。我對自己說不該這樣揣測你……但後來,先生,你的所作所為……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想?」

  東尼的酒已經喝完了。他搖著杯中的碎冰,有些木然。

  「你要知道,當年我也是別無他法,親愛的。如果那時我有別的選擇……」

  「我不接受道歉,先生。」

  「是嗎?那很好。」東尼冷淡地說,「恰好呢,我也不覺得我應該道歉。」

  他們又談了片刻,毫無效果。不同的立場,不同的視角,各自想著說著不同的話。賈維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們之間的隔閡,與之相比,這些年的分開根本算不上距離。

  對話越來越破碎,漂浮的思緒碎片觸及不到對方。賈維斯看不到這樣互相傷害的意義。他開始後悔說了太狠的話。有些話,一旦說出來,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可到底是誰的錯呢?

  最後,東尼看了一眼手機,起身告辭:「恐怕我得走了,私人原因。房間我不退,你可以休息到明天早上。抱歉。」

  賈維斯仰起頭看他:「別說抱歉,先生。我早就習慣你離開了。」

  邊打開門,東尼邊說:「你知道嗎?我發現原來你也會說謊。」關門之前,他回頭看那個被他又一次丟在身後的人。

  「你現在還是恨我,賈維斯。」

  那決絕的關門聲,聽起來竟然也沒有那麼堅硬。東尼隨意地帶上了門,消失在了賈維斯能察覺的世界裡。

  他走了。

  在關門聲之後,賈維斯被久久地釘在了沙發上。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慢慢地,把臉埋在了雙手裡。

  他這樣很久沒動,也沒有發出聲音。真要說起來,這算什麼傷痛呢。不過是兩個成年人見面,把多年積壓的話說開了而已。這再正常不過,甚至可以說,再正確不過。

  感情從來都不是能保本的投資,總會有些沉沒成本付之於流水,任憑參與者再不甘,也不會有重試的機會。這是踏入這個遊戲的人應該提前了解的規則。可後來的賈維斯想起這場荒唐,還是會覺得冤枉:掉進遊戲,根本從來就不是他的選擇。

  二十歲的他,只是別無選擇罷了。

  他知道,能發現這場進程注定失敗,是及時止損的大運氣。這可以及時攔住他,別讓他把後半生都搭進這個黑洞裡去。他也知道他應該感謝先生。是先生的坦白,讓他能在這場遊戲終了之時,微微想像對面那個女王的視角,那是他自己永遠都觸及不到的。

  這種殘忍幾近仁慈。如果之前的執念是無解,那現在的痛苦,就該是破繭的解脫了。

  日曆上的數字一天天滑過,與先生的重逢之後,賈維斯重歸自己的生活,空落落得有些不知所措。IBM的債券發行,他繼續做了下去,沒有退縮,只是他和東尼從此只通過手下人傳話,再也沒接觸過。

  在他的生活裡,那個人驚鴻一瞥地出現,又不見了,如刀般劃開賈維斯人生的兩段,這前後的他不再是同一個人。

  他發現,自己或許不那麼在意了。

  這之後,沒有念頭的日子過得飛快,沖淡間隙裡不值一提的心結。

  人生居然可以過得這樣超脫,連萬家燈火都不會再觸動他的感懷。日昇月落間,紐約運轉依舊。白天健身者慢跑過的街,黃昏迎來牽手散步的老人,夜裡走過酒吧相擁醉歸的嬉皮士。這些年,賈維斯走過大大小小的街道,見過了各色各樣的行人。他一直是這座城市的旁觀者,連他的愛情都是。

  心裡少了一個人,整個世界便會從擁擠一下子變得空曠。這座城市是不變的,但觀者的眼目會變。變得心領神會,變得與世無爭,變得開闊,或變得無所謂。有時,賈維斯也會好奇:這會是新生活慢慢開始嗎?他真的能忘記嗎?

  他不知道。但是他已經學會,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就把它留給時間。

  有一天,賈維斯回到辦公室,看到前助理在等他,說有幾份文件等他簽字。

  這微微困惑了她的上級:給他傳文件不該是這個小姑娘的職責。自從他們職位變動之後,這樣的場景已經不常見了。但賈維斯沒有細問,他翻開桌上的文件夾,拿起筆批文:「還有別的事嗎?」

  「有一點。耽誤你五分鐘可以嗎,老大?」

  賈維斯邊合上鋼筆筆帽,邊點點頭。

  在說話之前,女孩就先笑了。她抱歉地搖搖頭,口中的話吞嚥了一下,沒有出聲。

  「什麼事?」

  女孩認真問了一句令人困惑的話:「老大,我一直在好奇。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

  「能讓你念念不忘的人。她一定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吧?」

  賈維斯淡淡地搪塞:「不知你說的是哪一個。」

  「肯定有這樣一個人的,不然,這些年,不會從來沒聽到過你有女朋友。你從來不談論這些。」

  「我不說不代表我沒有。」賈維斯冷淡道,「別說這些了。想關心上級,你最好換個方式。」

  「以後就不會了,老大。」

  女孩把手中的文件夾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別擔心,我不是來做沒用的表白的。」她認真地站直了,說,「這是我的轉崗申請。我考了FRM了,我想去風控部門,剛申了一個基礎的崗位。」

  這將是一個影響終生的職業跨越,轉折得有些突兀。她費力去考這個金融風險管理的認證,很明顯,是早就做了準備,不願再在賈維斯手下工作了。賈維斯拿起了文件夾,表情意外,而女孩笑了,只是說:「老大,還請你在那邊部門多多為我美言幾句。」

  賈維斯打開那份申請翻看,竟然敬佩起了這個畢業還沒幾年的女孩。她遠比他要強大得多,能勇敢坦露,也願意接受現實。在賈維斯表達了惋惜之後,女孩說:「有你在我的視野裡,我沒法專注工作。我一直努力糾正,可沒有改觀。這樣不好,我對自己的事業是抱有期待的,所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謝謝你的照顧,賈維斯。遇到你我很幸運,我也不後悔喜歡你。」

  賈維斯聽出了她夾雜遺憾的真誠。

  二人朋友般聊了以後的職業發展規劃,聊了行業前景,也談及愛情究竟為何物。女孩難以釋然地問:「你喜歡的那個人……她是不是比我好很多倍,賈維斯?」

  她的上級笑了笑:「那個人很不好。我只是喜歡罷了。」

  女孩的直呼其名拉近了他們間的距離,讓賈維斯靠近看清晰了她的心情,也讓他不住地想起:他的先生,當年也是一直要求他直接以名字稱呼自己,會是有原因的嗎?可是明明,先生是極少叫他賈維斯的。

  女孩離開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得輕盈又堅定。直到最後,賈維斯也沒有勇氣講出,自己喜歡的那個人不是「她」,而是「他」。

  獨處時,他坐在辦公椅上陷入了回憶。

  在腦海中,他搜索著先生說出了他的名字的場景。與先生有關的記憶都鮮活著,尤其是這種出現不多的。它們意味著什麼?賈維斯像電影般慢慢回顧和咀嚼那些畫面,回想先生叫出他名字的聲音。

  在一個場景裡,賈維斯停下了,久久地被困在了裡面:是一次親熱的前戲中,他所聽到的那一聲。

  「賈維斯.」

  「嗯?」被叫到名字的人停下了動作,驚訝著。

  一兩秒的沉默。

  「我愛你。」

  於是整個世界都靜了。

  是的,東尼在那唯一的一次吐露愛意之前,念了他的名字。那時二十歲的賈維斯緊張得不敢再動彈,思索著「Be Cool」和「Be Grown Up」的原則,擔心回應得太幼稚。東尼摟住這個情場經歷太少的青年,安撫他重新進入狀態,讓他把注意力放回身體上。第二天早上,他表揚他的成長。之後,剩下那些還有機會見面和說話的日子裡,他對這次表達緘口不提,直到賈維斯問起,才把它隨便地歸於意外。

  一句那麼重要的三個字也可以是意外嗎?賈維斯沒法理解。可時光長河滔滔,無法逆回,如今的他,已經沒法去追問了。

  這倒不是說他想了那個人很久。大大小小的事件填滿他的生活,留與遐思的部分所剩無幾。一段那麼長、顏色那麼濃烈的日子隨東尼的關門聲戛然而止,混沌和模糊,曾如影子般跟隨著他的舊日的自我,在疲憊中漸漸淡去了。想起那一聲名字,如霎時劃過夜空的流星,亮得顯眼,引得人抬頭望去,駐足,或許還會引起那麼一兩秒的心悸。可流星從不會長久,那個看著它的人,最終也不過是看著夜空發呆而已。

  夜空一無所有。回憶的人總歸會收了眺望的目光,繼續趕自己的路,並不會耽擱太久。

  很久以後,再次聽人提起先生的名字,是在一個與舊時光相關的場合了。

  賈維斯參加了一個朋友辦的IBM新老員工派對,在長島的一所別墅裡。他只在IBM待了不到兩年,在煙霧繚繞、音樂刺耳的房間裡,有太多面孔他是陌生的。幾輪酒下來,財務部的幾個人漸漸聚在了一起。資歷最早的是個棕髮女士,而那個新湊過來的非洲裔小伙子才入職一個月,加上賈維斯在職時認識的滿大人,他們四個人聊了起來。聊了一會兒,喝龍舌蘭喝得醉醺醺的滿大人摟著賈維斯的肩膀問:「哦,對了,你前上司去哪啦?」

  「誰?」賈維斯問,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了這個派對的嘈雜裡,「你是說誰去哪裡了?」

  「別裝傻。東尼.史塔克,你忘了?」

  棕髮女士插話:「等等,他不在位了嗎?」而非洲裔小伙子也好奇地問:「你是說誰?」

  「安東尼.史塔克,很多年以前的事啦,當初空降到咱們部門就是副總監了。你沒聽說過?」

  「聽過聽過,他是辦公室傳說呢。黑頭髮,短鬍鬚,個子不高?」

  聽到這句評價,棕髮女士大笑起來。笑完,她轉向滿大人:「他什麼時候走的?為什麼?」

  滿大人說:「半年前,不知道怎麼回事啊。他好像離開這行了,業內沒有他的去向。」

  那個名字揪起了賈維斯的心,可其他人偏偏要談論那個人——原來東尼給每個人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非洲裔小伙子說:「他的事蹟現在還在流傳呢。」

  「可不是嗎?他跟有話題體質似的。」

  「IBM這個小池子,哪裡養得下那麼聰明的人?」

  「他那種人啊,適合幹投資,或者從政。當律師的話,絕對是掙得盆滿缽滿的那種敗類。」

  「他早晚要走的。」

  「對。」

  「他安穩不下來的。他不是那種人。」

  「人這輩子,活成他那樣也是值了。」

  他們正七嘴八舌說著,滿大人突然懷疑地看向沉默的賈維斯,大聲問:「可是,賈維斯!你!你當真不知道?」

  賈維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呸,誰相信……你們主管艾瑪不是他最寵的小情人嗎?」

  棕髮女士一愣,隨即笑得很意會。

  賈維斯冷冷地問:「你喝多了吧?」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滿大人也冷笑著。因為太醉了,酒快要從他的酒杯裡灑出來。「裝什麼正經?想當年,要不是東尼.史塔克其人,她和你怎麼能那麼順風順水?」

  「這是污衊。你最好給我清醒點。」

  「你看你捎帶著沾了多少光:升職升得快,跳槽也順當,拿我們當跳板,把機會都搶了。他倆肯定有過一腿,哈,真當大家看不出來?」

  賈維斯把酒杯砸在右手邊的桌上:「Screw you.閉嘴!」

  「哦,對了,還有你,你算什麼東西?不就是站對了隊伍嗎?」對方也放下杯子,指著罵,「仗勢欺人,投機取巧,結果查出事情來就跳槽跑了。你這種人我見多了!」

  賈維斯不再有興趣和對方講理,而是狠狠地脫下了西裝扔到一邊,擼起襯衫袖子,猛地一把扯近對方的衣領。「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打你嗎?」他問。

  幸虧其他前同事們及時衝上來,把他倆拉開了。

  周圍擁著的人都在勸架,滿大人還在罵著。賈維斯的耳朵裡出現嗡鳴,喉嚨裡的雞尾酒的味道不合時宜地上返。人聲嘈雜,他感到頭昏,想吐,和無以復加的虛弱。

  那個和他們談天的棕髮女士擠過來,拽起賈維斯的胳膊,把他拉離了一團混亂的人群,拉到了一個安靜的陽台上。

  「你還好嗎?」她從屋裡走出來,關上陽台的玻璃門,遞給他一杯礦泉水。

  賈維斯勉強點了點頭。他靠著鐵藝欄杆,不住地去想剛剛滿大人說過的話。

  先生對他的好,他是知道的,但直到今天,他才有了直觀的體會。他沒想到,先生對他的照顧已經到了讓周遭人嫉恨的地步,甚至還波及到了主管艾瑪——從級別來說,先生並不直接管他,很多時候,先生給他爭取到的利益,是經由她下放的。這使得別人誤會了她和先生的關係。但事實上,東尼真正想照顧的,是他的小朋友。

  說不出的滋味在賈維斯心裡翻騰著。

  其實,他也早就知道先生是對的:如果那時留在先生的身邊,對他倆都不好。在先生的翅膀遮蔽下,賈維斯謹小慎微,永遠也沒法自己成長,周遭人的嫉妒心遲早會扼殺他;而如果有顧慮,東尼在部門鬥爭的風暴漩渦中也很難做得周全。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我剛剛聽到你叫賈維斯?」

  賈維斯沉默著點頭。

  「果然是你。」她喃喃地說,「你還是很在意說他壞話的人啊。」

  「誰?」

  「東尼.史塔克,」對方背倚在圍欄邊看他,「你們是不是早已不在一起了?」

  賈維斯警惕地直起身,看著她。這位女士一拍腦門,咧嘴笑了:「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紹了。」

  「你是知道我的,你打過我電話——很多年以前。」她溫和地看著他,說,「你找我聊過東尼。那時你還在IBM,而我已經跳槽了,所以你沒見過我。」

  賈維斯恍然大悟:「你該不會是……」

  女人朝他伸出了手:「很高興終於見到你,賈維斯。我是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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