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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無人逗留》第13章
十三、

  項目啟動會那天,IBM小會議室裡人員眾多,但東尼走進屋,還是一眼便看見人群中的賈維斯。他腳步停了一刻,下意識說了聲:「誒喲。」

  一句不輕不重的感慨,結束了這麼多年的相忘於江湖。

  今天的東尼穿著淺灰色西裝,黑襯衫,打了深酒紅色領帶,目光明亮又輕盈。此時的他已經是IBM北美區首席財務官,代表IBM處理二十億美元的債券發行。在他和花旗、瑞信和摩根斯坦利的代表一個個握過手後,代表摩根大通的賈維斯也向他伸出手:「幸會,史塔克先生。」

  東尼的目光打量著他,而賈維斯平靜又高傲地對視回去。

  他們握了手,但賈維斯所帶項目組的副組長插進來客套,沖散了他們對話的契機。在東尼轉身回應別人時,賈維斯不住地盯著他。這大概是一個被神吻過的人:這麼多年了,他依然美得醇厚濃烈,讓人喘不過氣來。他眼角的皺紋加深了,反倒把他的臉龐勾勒得更柔和,淡化了當年的攻擊性和不可一世的傲氣。他的聲音更緩更深沉了,輕快依舊,卻也已滿是年齡沉澱的成熟。賈維斯眨著眼睛,一句一句貪婪地聆聽,吸收,感受。他太久沒有聽到這個人了,但現在,他們在同一個房間裡,離得那麼近,他可能正呼吸著先生呼出的氣息。

  七年不可逾越的距離,曾以為今生再也不會相遇,如今卻只隔著薄薄一層空氣。周遭人聲吵吵嚷嚷,可對於賈維斯,環宇間已然空無一物。他望著他的先生,直到助手推了推他的胳膊,把他拽回了現實。

  與會人員共五方。東尼所代表的IBM是發行方,手握項目氣定神閒;而四家銀行將分工承攬這個二十億美元的發行項目,共分利潤的蛋糕。開會前,會場氣氛無比微妙,各方之間懶洋洋地相互試探,談笑間互不謙讓。賈維斯清楚,無論如何,自己氣勢上不能輸:他太年輕了,站在一屋子中年人之間顯得格外稚嫩,連他的副組長都大他五歲;如果流露出不自信,就會受到另外三家銀行的一致打壓,副組長則只會回公司去講他的壞話,根本不會幫什麼。賈維斯深吸一口氣,從內心調動能量,開始積極和同僚搭話並為談判預熱。

  聊天間隙,賈維斯發現,穿過臉上堆著千篇一律微笑的人群,房間那頭的東尼認真注視著他,像禮貌也像感興趣。賈維斯把頭扭開,看向了一旁,又怕顯得不自然,便把頭轉回來。至於那些客套到底談了些什麼,他絲毫沒有記住。賈維斯機械地走完了這個流程。直到大家紛紛落座,他才終於拾起了自己的談判角色。

  這才是正事。賈維斯打起精神,從早已準備的爛熟於心的角度和與會的同僚商談,爭取自己銀行的利益。他沉著冷靜,漸漸掌控了自己的節奏,可會議桌那頭先生時有時無的凝視,還是讓他幾次險些忘掉自己的下半句話是什麼。為了不露怯,他藍色眸子的瞳孔散開、失焦,視野一側的那個人的面孔也就慢慢模糊,消失在了視野裡。就這樣,他找回了麻木的理智,像是對空氣談著工作。

  各方份額在見面之前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但是到了簽字的關頭,總有人想多分一杯羹,或者拿到自己更擅長的部分;而代表IBM的悠閒的東尼呢,其實也積極衡量著成本效益,參與場面的變動。當二十億擺在面前時,哪有人是來游戲的呢?在談判桌上,賈維斯專業又機敏,在一屋子平均比他大十五歲的人之間顯得毫不遜色。可雖然是這樣,他還是難免隱隱感到了吃力。

  他心裡清楚他陷入了劣勢:他的副組長因為輔助一個比自己小五歲的人做項目而不服氣,要嘛打斷他搶風頭,要嘛根本懶得幫忙;其他的承攬方都牙尖嘴利、絲毫不讓,而發行方的先生的氣場壓迫感又太強,隨便拋出一個問題就能造成全場無言。同在桌旁,他和先生表面上地位平等,卻實則力量懸殊。現在沒人應援,賈維斯的大腦高速運轉,勉強可以應付;但萬一東尼轉而刁難他,他很容易便會亂了陣腳。

  東尼也發現了這一點。

  會議進程過半,他開始向賈維斯拋出問題。在賈維斯反應過來後,他追加了一個,而等賈維斯勉強找到合適的方式回答,他又著眼於下一個細節,跟提前準備好了一堆問題似的。幾番對話下來,賈維斯緊緊跟著東尼的思路,依舊保持著自信的語調,但喉嚨都已緊張得發乾了。最後一個問題更難,但東尼笑了笑,自問自答給出了解釋,放過了這個晚輩。

  賈維斯勉強通過了這一關,接下來部分相對輕鬆順利。於是,這一場談下來,他拿到的份額居然也相當可觀。

  全部談妥之後,會議結束。大家相互禮貌著向屋外走去,作為東道主的東尼一個個握別他們。等人離開得差不多了,留在房間內的賈維斯走向他,問道:「史塔克先生,方便和我單獨談談嗎?」

  正往外走的幾個其他銀行的同行狐疑地回頭瞟著他們,而副組長在一旁瞪他,目光裡全是「你瘋了嗎?你在幹嘛?」。

  東尼倒沒有意外,只是淡淡一句:「哦?」他瞥了一眼賈維斯,像是要確信他的意思,然後轉身,對其他人做了個手勢:「沒事,老朋友了。」其他人只得會意退場。等到人們走完,賈維斯關上門轉向他。

  此刻,房間裡只有他們兩人了。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對方身上。

  面前這個人看起來那麼熟悉也那麼陌生。東尼在單人沙發裡坐下,翹著二郎腿,像是比剛才放鬆了些,但依舊不太像當初那個人:那個賈維斯撫摸過、吻過,並且也會微笑著吻他的人;那個在波士頓和他忘情纏綿,生日時想要送給他一匹馬的人;那個照顧起他無微不至,會發脾氣也會道歉的人。那個拋棄他不做解釋的人,那個他想了那麼多年的人。

  他真的重新站到這個人面前了嗎?

  在他凝視時,是東尼先開口說話了:「真搞不懂你。你為什麼要來?這是塊硬骨頭。而且就算你談下來這個發行,別人也只是會當你是動用自己曾經在我手下工作的身份,而不認可你的努力。你看看你助手那個態度,我都替你不值。」

  這開場的詰問讓過去七年的時間收緊,變短,也讓舊日的感覺浮現了上來。東尼還是這個樣子,老練聰明,居高臨下,談話間帶著教訓人的態度。於是,賈維斯記憶中的那個人,終於開始和他面前的人重合了。

  「我不在乎這個成果。」賈維斯說。

  東尼歪著頭笑了笑。「那你是專門來見我的?」他眼神轉了半圈,再滑到面前的晚輩身上,「犯賤嗎?」

  「已經這麼多年了,您可真是沒變,史塔克先生。」

  「是啊,這麼多年了……多少年了呢?你是歐巴馬上任之前還是之後來紐約的?」

  賈維斯懶得等他推理:「之前。我來紐約九年了。那時我二十歲。」

  「是嗎?」東尼扶著頭回憶著,「二十歲啊,我可真是睡了個小孩子呢。」

  「何必假裝不記得?那時你總是嫌我幼稚。」

  「隨你怎麼想吧。」 東尼不以為意,「你到底想單獨和我說什麼?」

  會議桌旁的賈維斯向他走了幾步,不知道該站直還是隨意些,便讓手指搭在桌面上。

  「我想道謝,那封推薦信……」

  「什麼?」

  「我聽說我剛到摩根大通那一陣,上頭收到了一封重量級的推薦信。」

  「不用謝我,不是我寫的。 」

  「是嗎?」

  「我聯繫了一下Janet Yellen,她幫了個忙。」東尼淡淡地說,「小事一樁。」

  賈維斯倒吸了一口涼氣,飛速回憶著自己在公司的表現,祈禱著自己配得上這麼隆重的推薦。讓時任美聯儲副主席給一個毫無經驗的新員工寫推薦信?這種事大概只有東尼能幹得出吧。

  帶著不安,賈維斯低聲說:「謝謝你的幫助,史塔克先生。」

  東尼乾笑著扭頭看向窗外:「這可不像真心謝我。」

  「如果你沒有別的什麼事,我就先走了。」沒等賈維斯說話,他便從沙發裡起身,「還有很多人急著要見我。」

  但賈維斯幾步上前,伸手攔住了向外走著的他。他的左臂把東尼擋在牆邊狹小的空間裡。「沒別的事了,不過……」

  東尼抬頭皺眉看著。賈維斯低下頭挨近他,平靜地問:「補一下當年那場分手炮嗎,史塔克先生?」

  他看到了東尼的意外。

  東尼撇了撇嘴:「有違職業操守了吧?我們有利益往來,不能私下見面的。」

  攔他的人毫不掩飾地諷刺:「別人談操守,我信;您談,我不信。」

  「我今天有點忙。」

  「我也很忙,誰不忙呢?但如果你週三或週四晚上沒安排,我很樂意告訴我的秘書給我空出那段時間。」

  東尼架起胳膊看著近在咫尺的人。這個年輕人說話輕快老道的樣子,與當年已大不一樣。

  他把臉扭開:「你的戀人難道不介意?」

  「我現在恰好空窗期。」

  「何必呢?」

  「去日苦多啊,別留遺憾。我們可能今生都不會再相見了,先生。」

  聽到這句「先生」,東尼抬起頭,賈維斯終於在他臉上讀到了熟悉的神情,夾雜著親切、不屑和感傷。

  這才是兩人相認的一刻。真的是他。七年了,先生依然是先生。

  「看情況吧。」東尼退了一步,轉身拉開門。出去之前,他說:「我會再聯絡你。」

  因為不想和先生一起等或乘電梯,賈維斯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裡坐了片刻才出去。第二天週二回到公司,團隊的人已經開始依據合同內容製作分工手冊。幾位董事見到他,讚許地停下來和他聊天。於是賈維斯知道,自己昨天談得還可以。這不論是對這次任務,還是對一個青年向高管層晉升的職業生涯來說,都是一個不錯的開場。

  原本瞧不起他的副手前輩來辦公室找他談工作,有些尷尬地說:「你……你這一場談下來得還不錯。比我想像得強點。面對東尼.史塔克,你的表現不算壞。」 賈維斯不在意地點頭稱謝,炯炯的目光讓對方緊張。

  他沒再指責這個不盡職的副組長。他是團隊的中心,懂得包容的重要性。如今事情算是順利解決,而他已向這位前輩證明了自己,也就不必再深究了。

  副手走後,賈維斯開始整理昨天開會的記錄。他發現,不知是不是巧合,東尼問他的問題,會議的前半程都或多或少有所提及,而他也全都留心並分析了,所以回答得反應很快,爭取到了場面上的優勢。

  賈維斯越想越感到懷疑。他猛然想起,這種思考方式是當年在IBM的時候,先生教給並訓練了他的:抓住前面他人之間的談話內容,現場尋找或創造隱藏的需求點,給對方准備差別化的滿足方案。這樣,就算不能直接派上用場,也能將局面掌握得更全面、更系統。這對反應能力和散射思維的要求很高,但賈維斯學得很快,因為東尼曾在會議上帶他實踐過。

  這不是巧合。

  昨天會議上的場面,東尼是故意為之。他表現得咄咄逼人,是做給其他人看的。他就是要震懾其他人,包括看輕賈維斯的副組長,把虛掩的門留給賈維斯。而他最後的那個收起了鋒芒的笑容,是看到自己昔日的學生機敏地接住了他拋出的機會的欣慰。

  他的先生依然在照顧他。

  賈維斯靠在椅背上,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這晚,他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簡訊,來自一個多年不見卻依舊熟悉的號碼。「週四晚我在瑞吉酒店參加個宴會。大概晚上十點之後能見。你有空嗎?」

  賈維斯握著手機,久久沒有把它放回桌上。半晌,他回覆:「Yes.」

  這條訊息發送的一瞬間,他又回到了二十歲,變回那個對喜歡的人膽怯的青年,那個在陌生的城市裡深陷單戀的異鄉人,回到了那年秋天,第一次站在先生的家門口。在自知之前,他握著手機的雙手已經像禱告一樣放在胸口。他不敢也不願念出聲音,可他那樣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這句話,這句他沒有寫在回覆裡的這句話,像對自己發著誓:「For you, sir… Always. 」

  週四之前的所有時間都顯得太慢,又太快。這天晚上,賈維斯來到了這座紐約標誌性建築。報出名字後,酒店管家帶他上樓,來到了1803號第五大道套房的門前。

  打開黑色房門,先是一個狹長的門廊。他站在門廊盡頭的小廳環顧時,客廳傳來一聲:「這邊。」

  賈維斯循聲走進客廳,看到東尼盤腿坐在一個安放了坐墊的飄窗窗台上。他側身對著賈維斯,只是扭頭看了他一眼。

  客廳房間的色調令人放鬆,由羊毛灰、薑黃、乳白和典雅的藏黑組成,目之所及的家具凝聚著這間套房的歷史感。這座酒店建成於1904年,其中不少家具還保持了當年原樣,是歲月的見證。與歐洲相比,美利堅的歷史感明快又現代——畢竟在美國,連一百年的光陰都算是很長的了。回想起倫敦的座座古建築,賈維斯看到紐約是一座多麼年輕的城市。

  窗台空間不算大,但配置的靠枕足夠讓兩人對坐。窗台深深嵌入牆內,框住了一個窗櫺古典的橢圓形大玻璃窗,窗外便是第五大道的車水馬龍。與窗平行的路對面,是另一家著名酒店半島酒店的一排排方形窗子。窗邊的男人身穿休閒服,臉的輪廓被窗外燈光勾勒得很俊秀,一頭黑髮自然捲曲,不再是會議上那樣正式的髮蠟梳成的髮型。他背靠著與窗垂直的左邊牆壁坐著,放鬆又安靜,窗台兩側垂著薑黃的窗簾。幾步之外,賈維斯凝視著他,像看著畫框裡一副油畫。

  「我可以坐下嗎?」

  東尼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你居然真的來了?」客人與他面對面盤腿坐好後,他說道。不是疑問,只是一句輕微的感嘆。

  賈維斯已經擁有三十歲的平靜眼神。他問:「來寒暄幾句有何不可呢?」

  「有什麼可寒暄的?」

  東尼的態度並不冷淡,但也談不上熱情。賈維斯不知該從何談起。他想問很多事,關於他沒有參與的先生的這些年,關於當年的分開,卻又感到無力。那些舌尖上擁擠的話,變成簡簡單單的開場白:「你這些年好嗎,先生?」

  「如你所見。談不上好與不好。」

  「和當年一樣?」

  這個詞觸動了敏感區的邊線。東尼不再看對面的藍眼睛:「想敘舊得給我來杯酒。」

  賈維斯挪身踩著腳凳下了窗台,給東尼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伏特加。坐回窗台的第一口酒後,東尼問他:「你記恨我嗎?當年的事……」

  賈維斯搖了搖頭。

  「其實以當時的處境,你主動辭職就是最好的結果。我沒法留你。你還那麼小。而且,你讓我愧疚。」

  賈維斯的心一沉,這不是他所以為的他應該恨的事情。沒錯,失去IBM的工作曾讓他難過,可這不是他今天赴約的原因。

  年輕的客人淡淡笑了:「勞您記掛了。但,那麼多年前的事了,我早就沒感覺了。不用再提,先生。」

  「你知道嗎?我一直都介意當年的事——為什麼要讓你處於被查的危險中,完全是沒有必要的危險。」

  「沒關係。如果事情暴露,你就會拋棄我,其實我早就知道了。」賈維斯說得無動於衷。當談起當年的不歡而散,一個人想起未了的心事,另一個人卻只記得工作。原來,即使相聚,也並不是所有聲音都能被聽到的耳朵聽懂;而兩個在幾乎貼近的空間對坐的人,卻可以像處在兩個不同的平行宇宙。

  東尼也面無表情,只是動了動嘴唇:「是嗎?」

  「最開始有出事的端倪時,我並不是想一個人扛,我其實也很害怕,可我更怕你會知道,怕你覺得我是個麻煩、推開我,而我曾那麼在乎你。你是我——那時的我——在這世界上唯一在乎的東西,先生。」

  賈維斯是自嘲地笑著說出這句話的,幾近悲憫。說完,他閉上了眼睛,問曾經背叛過的當初的自己:還遺憾嗎?

  現在,他說出了自己的單戀,飛蛾撲火般地還了當年的願。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與自己和解的救贖之路的話,那他已邁出了第一步。賈維斯覺得,他已經勇敢得足以令自己欣慰了。畢竟,他替當初的自己做到了,他全都說出來了。

  他只不過沒有說出,他現在依然在乎罷了。

  像是不願面對這個話題,東尼的眼神煩躁地移開。「咱倆真是不如不見。」他說,「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你來談這個項目是費力不討好。」

  賈維斯無所謂地聳聳肩:「能來讓你吃驚一下總是好的,先生 。」

  「我不吃驚。其實我知道你是摩根大通那方的負責人。我沒有忙到沒空提前去看承攬方人員名單的地步。」

  「那你在會議室裡看到我的那一刻,是在驚訝什麼呢?」

  「我以為你會讓人替你來。」東尼說,「我覺得你肯定挺恨我的。」

  「恨過。」賈維斯喃喃地承認。他不在意先生是否重視自己的心情,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越過這些年的時光回望。他看著對面那個那麼近、那麼波瀾不驚的人,覺得自己此時並不在此處,不在自己的身體裡。他的聲音一開口就落入虛空,在這七年的時光裡消逝。

  「你來這到底是什麼目的?我搞不懂了。」東尼從盤腿的姿勢起身,坐在窗台的沿邊,然後回頭看賈維斯,右手一指,「懷舊恕不奉陪,臥室在那邊——如果你狀態還行的話。」

  「你就不想再聊聊嗎,先生?」

  「沒這個閒心。」

  「那今晚之後,我們還會再見嗎?」

  「看你今晚表現了,親愛的。 」

  東尼身體左傾,伸出左手抬起賈維斯的下巴,挑逗地端詳著他。但賈維斯沒有挪動,緊緊盯著東尼,目光一無所求,或是早有萬語千言。東尼無視了這種複雜的目光,伸手解開他的領帶:「好吧,希望你不介意前戲就在這裡。」

  沒有任何徵兆地,賈維斯起身半跪,一把摟住了他。

  這並不是性愛的撫摸,只是一個單純的擁抱,認真到令東尼尷尬。兩人就像定格在了窗台上,東尼象徵性地拍了拍賈維斯的背:「嗯……你身材依然很不錯啊,親愛的。」

  沒有回答。

  「呃,你襯衫的料子也不錯。」

  摟著他的人臉貼在他的黑髮上,仍舊沒有反應。賈維斯沒法做出反應。在碰到先生的那一刻,難過的心情衝破約束,他的淡定全然潰敗,可他不敢讓先生察覺。

  東尼動彈不得,又莫名其妙。他身體僵硬,像投降一樣張開雙手:「好了,感謝你的熱情,你可以放開我了。」

  賈維斯的手指攥著東尼的衣角,他懷裡的身體是溫熱的。他知道,自己該鬆開先生了。他們早在七年前就分手了,這些年走著各自的人生道路,現在突然摟抱這麼久,實在太奇怪了。

  此時他摟著的人已經越來越不耐煩。可這個人他想念了太久,他怕一旦鬆開手,自己的情緒就暴露無遺。等不到回答,東尼呼出一口氣,咧了咧嘴:「這下可有點尷尬了。親愛的,需要我提醒你我是個人而不是玩具熊嗎?」

  真是太糟糕了。賈維斯不用看也知道,先生肯定嫌棄地翻了一個白眼。可賈維斯依舊不敢動。他咬住了嘴唇,喉嚨已經說不出話來。

  可這不是懦弱。他覺得自己沒有想哭。可能只是感懷一點點地滲透,牽動了感官。這怎麼能算想哭呢?而且這也不算沉湎於過去,只是稍微觸動了某根心弦罷了——也許是太久不曾相見,已經不習慣面對先生了吧?那麼他的悲傷也不可能是因為放不下。

  可是,眼周的熱度一點點上湧,浸濕了他蒼白的自我催眠,讓心事不聽話地跑了出來。

  「你到底怎麼了?」東尼開始有些擔心,便這樣問他。

  怕淚珠掉出來,賈維斯不敢閉上眼睛。他嗅著先生周身的香氛的味道,試圖冷靜,可一切越來越失控,他的呼吸間隔裡藏了一聲極輕微的啜泣。聽到它,東尼愣得措手不及,連聲音都變得小心翼翼:「你還好嗎?」

  賈維斯搖了搖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不好,一點也不好。他居然讓先生聽到他的脆弱了,還有什麼能比這件事更不好的了呢?但,幾秒後,一隻手遲疑著撫摸上賈維斯的頭髮,再溫柔地環住他的脖頸,而另一隻手摟上了他的腰。賈維斯感到,他摟著的先生的身體就這樣慢慢順從,鬆弛下來,依偎在了他懷裡。東尼在用擁抱安慰他。

  「別哭啊,我很怕你哭。」東尼的下頜放在他的肩上,小聲說,「你看,我也很懷念過去。可這些年,你已經長大了啊,小朋友……我還能說什麼呢?」

  賈維斯沒法回答,只是更加難過地摟緊了懷裡的人。

  東尼摸著他腦後短短的金發,不吝嗇自己的親近。這撫摸跟著一聲妥協般的嘆息,輕輕細細,卸下了這個男人全部的防禦。

  「我真的也很想你,賈維斯。」他輕聲說。

  耳邊這句話,把賈維斯忍了這麼多年的眼淚震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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