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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無人逗留》第17章
十七、

  尹森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你是昨天知道的?誰告訴你的?」

  「是我猜的。聽人說,他能一眼認出抗抑鬱藥,一開始我沒覺得有什麼,可後來,我想起了他其他的症狀……」

  「你……還真挺在意他的。但我怎麼說好呢……」尹森慢慢地說,勺子在手裡轉著圈,「你可以別太擔心,最嚴重的時期是他二十多歲的事了,這些年他應該是徹底好轉了才對。」

  「可我昨晚想到那個事就……這麼說吧,心如刀絞。」賈維斯疲憊地用手撐著頭,「我早該看出來:他入睡困難,喜怒無常,有時會沉默很久。當年有很多端倪我本該察覺,可我沒有。」

  「當年你還是個小孩子啊,賈維斯。他藏得太好,你不用自責。」

  「我以為那是他的性格缺陷,尹森……我居然這樣想過。」

  「他確實有性格缺陷,而且是不小的缺陷。」尹森毫不客氣地說。

  他對面的人低聲反駁他,哽咽著:「他很好。」

  尹森嘆了口氣。

  「你想不想聽他當年的的事?」

  「我不知道,我現在……」

  尹森無奈地起身拍他的肩,盡力安撫他。

  「我可以告訴你他精神問題的原因。」他說,「你會明白他是如何克服困難的。」

  見賈維斯點了頭,尹森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我來紐約的那一年,正好是他的餐廳失敗的時候,他正準備回麻省理工復學。那時他二十二歲吧,父母已經過世一年多了,留下家族信託基金的問題懸而未決。」

  「是他現在手裡管著的基金?」

  「嗯。一大筆錢啊,他的家族富可敵國。在家族基金繼承到東尼名下之前,東尼先接管了他父母在瑞士的幾個小賬戶,就已經是很多錢了。」尹森低頭輕輕挖起一勺豌豆泥,「話說,東尼是我來紐約第一年的合租室友,我和你說過吧?你有沒有想過:東尼那麼有錢,為什麼還要和我合租?」

  尹森把那勺豌豆泥放進了嘴裡。賈維斯搖了搖頭。

  「那是他精神狀態最糟的時期。」尹森說,「過量飲酒,濫用藥物,等等。為了把自己從混亂的狀態裡撈出來,他聽心理醫生的話,找了個室友。」

  「所以他找到了你?」

  「簽約之前我並不了解他的情況。還在倫敦時,我在網上認識了他,彼此都覺得對方信得過。來紐約之後,他見我第一句話是『房租給你減一半,你要做的,就是如果早上發現我沒起床,去看看我死了沒有』,把我嚇了一跳。很快我就知道了他沒在開玩笑:我真的在他酒精中毒的時候叫過一次救護車,深夜等在搶救室門口。」尹森拍著大腿笑著,「我們也算過命的交情了。」

  「但這時我依然不知道東尼的精神問題,只當他是個生活不規律的公子哥,因為準備打官司的麻煩事而放縱罷了。」說到這裡,尹森停下了,專門用安慰的口吻對賈維斯說:「所以你沒看出來,不必自責。」

  賈維斯勉強點點頭。

  「什麼官司?」

  「家族信託的繼承問題。那段時間,他過得很疲憊。」

  「那個基金不是本來就該由他繼承嗎?」

  「是的,理論上是這樣,可是那些遠房親戚不願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動用了信託基金的條款,想剝奪他的繼承權。他們說休學開餐廳的東尼沒有大學學位,收入來源不穩定,不符合繼承人條件。而且,為了把他徹底擠出家族,他們說他有道德污點。」

  「污點?」

  「信託的條款上,對繼承人的道德品質有要求。他們想利用這一點,在民事法庭上擺出不知從哪裡搜刮出的各種人的各種證詞,想證明東尼驕縱跋扈,人品敗壞。

  官司很不好打。東尼才剛二十出頭,孤立無援,而他的那些親戚們老奸巨猾。東尼確實是一個叛逆的孩子,他和父親的緊張關係,直到雙親去世也沒有緩和。在提起父親的任何場合,他都像懷著深仇大恨似的,時常說些『他那些破錢我不要了,誰愛要誰要』之類的話。可在第一場官司開庭前,我送他去法庭,在車上他突然說,他父親留下的東西,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奪回來,因為他絕不能給父親丟臉。

  他只說過那一次,但我知道,我看到了一個男孩成長為男人的過程。

  那一年裡,他來來回回地往返於紐約和波士頓,修最後一年的學分,同時打一個個的官司。他說他見律師的時間比見女人都多。他的律師的專業能力無可指摘,但……唉,那都是後話了。總之,那段日子真的不輕鬆。

  我陪他出席過一些官司。看到他那些所謂的親戚為了筆錢無所不用其極,我也算是開了眼了。」憶起這段,尹森無奈地笑著,「但東尼沒有被嚇到,他是個戰士。他們說東尼沒有能力管理這筆錢,東尼就用他在基金公司實習時的交易記錄漂亮地打了他們每個人一個耳光;他們說東尼可能拿不到學士學位,東尼就把他全優的成績單帶來;他們說東尼從小嬌生慣養,被慣壞了,不能適應社會,東尼就拿出了教授和實習上司的推薦信,證明自己的優秀。最後,他們只剩下道德品質這一點可以攻擊了。

  結果法庭變成徹底的噩夢。

  他們的律師團緊咬住這一點不放,把東尼的私生活翻了個底朝天,詢問了東尼的每一個同學和實習的同事,揪出每一個值得攻擊的事件,添油加醋。所以每一次開庭都是一樣,無窮無盡的不利的證詞,說著東尼的生活如何糜爛。小到交通違章、衝撞警察、醉酒,大到嗑藥、濫交,說得繪聲繪色。後來他們居然還找到了個女孩,聲稱肚子裡的孩子是東尼的。好幾次東尼拍著桌子罵他們一派胡言,被法官判成藐視法庭。

  那個曾經萬事無憂的公子哥,二十出頭,唯一的煩惱是父親煩人的訓誡。可一夜之間,他就失去雙親,孤身一人,站在民事法庭上被一群親戚圍攻,被說成是家族的恥辱,要被剝奪走所有東西。東尼是怎麼扛過來的呢?我真的不知道。

  有一次我們走出法庭,他已經精疲力竭了,說尹森咱倆認識還不太久,但我當你是朋友,你不會騙我是吧?我說是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你覺得我真的是那麼不堪的人嗎?

  我說我知道他們在說謊。

  但他搖搖頭說,不全是在說謊,有一部分是真的。

  他那時的眼神……我沒法形容。他還算是個孩子啊。誰年輕的時候沒荒唐過呢?但當東尼被迫承認一次,他就已經先輸在陪審團面前了,更遑論那些人身攻擊。世界上最可怕的謊言,就是用真相粉飾的謊言。

  但東尼全扛下來了。他和他的律師一點點地收集證據,一點點地反擊。對方的許多言論根本站不住腳,官司一場場贏下來,可東尼越來越沉默。有天夜裡我不知怎地醒來,出屋找杯水喝。凌晨三點,他就坐在客廳窗邊的高腳凳上,看著窗外,跟個雕塑似的,嚇了我一跳。他說他睡不著,總是睡不著。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他一直在看醫生和用藥,知道他不是刀槍不入的。他拿到的所有勝利,都付出了等價的代價。

  就這樣他熬過了大四一年,畢業了。畢業典禮他沒去。他拉著行李箱,飛回紐約找我喝酒,說他最煩虛假的儀式。但我知道,已經沒有親人能去現場為他驕傲了。

  畢業後他的狀態依然很糟,工作的事一點都沒規劃。一來因為家族信託的條款,他需要一份工作;二來,他的精神狀態確實不太好。他是個天才,沒錯,可天才都有自毀傾向,而那傢伙在這一點上簡直登峰造極……他需要一份工作讓他的生活規律起來,他需要接觸穩定不復雜的人群,需要不難的任務,讓他能打發時間。他這人天生不該閒著,一旦閒著他就會糟蹋自己。他意識不到這一點,但我意識到了,所以我說服他繼續在實習單位做交易員。他原本不想要責任這麼大的工作,只想掛名當個顧問,但他那時年紀小,還很聽我的勸——你知道,做人力資源的嘛,這個職業經歷,在你試圖和別人談人生的時候,總是能派上用場的。」

  尹森說著說著便停下來,笑了一下自己的職業。

  「大概畢業半年之後,他就把自己應得的份額都贏回來了,生活也逐漸規律和平穩下來。他說法庭宣判那天,是他遲來的成人禮。所以,別擔心他,他是那種能把創傷變成勳章的人,賈維斯。」

  賈維斯也終於能勉強笑笑,放鬆了些。

  餐廳的樂隊切換了一首更舒緩的曲子,薩克斯悠揚婉轉地吹奏著。主菜已經呈上來了,他們停下聊天,吃了幾口。

  片刻之後,賈維斯問:「所以,我走那年,史坦的問題,先生是怎麼解決的?」

  因為平日裡不常喝酒,尹森的語調已經有了些醉意。他笑了笑,但這次表情複雜:「那事的解決辦法嘛,不太好。我不是說東尼錯了,但真的不太光彩……他拿到了史坦的把柄。」

  「什麼把柄?」

  「出軌。」

  「那是史坦自己犯錯在先了,先生有什麼不光彩的?」

  「這實在是不好說,賈維斯,事實是:東尼給他設了一個圈套。」尹森尷尬地低頭撥弄著盤子裡的菜,「他朋友多,你知道的,上至國會兩院,下至哈林區街頭幫派,魚龍混雜。這其中必然會有一個女人,美艷性感,缺錢,道德界限比較模糊,並且和東尼交情過硬,願意幫東尼這個忙。史坦在地鐵上被她搭了訕,然後就一步步走到了陷阱裡。男人嘛,很難不犯這種錯誤。」

  賈維斯放下了叉子,幾乎不知該作何表情。

  「這……」

  「是啊,所以我說不光彩嘛。」

  「這……這難以置信……」

  尹森撇著嘴,緩慢地點了點頭:「全程錄影啊,賈維斯。雖然出軌絕對是不對了,可東尼這招也是太狠了。我都不知道他也能這麼狠。我相信除非是為了你,不然他不會這樣。自從那個律師的事之後,他恨透了這種陰招了。 」

  這個詞在賈維斯耳中如電光火石。

  他立即問:「他的律師,到底是什麼麻煩?」

  「他沒告訴過你?」

  賈維斯搖搖頭,自嘲地說:「連他以前只睡過三四回的床伴都知道,我卻一點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說,東尼不喜歡別人談論這些。」尹森猶豫了,「我要先說清楚:這件事東尼完全是受害者。」

  聽者表示自己明白。

  「現在的東尼可以算是長得很俊,但是,嘿,你知道他二十出頭的時候什麼樣嗎?」尹森的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先是遭遇父母雙亡的不幸,又打官司打得心力交瘁,但骨子裡帶著貴族的驕傲勁兒,倔強又脆弱無依;他還沒有現在這種氣場,也還沒留鬍子呢,年輕稚嫩,在某些時候,簡直是惹人憐愛:大眼睛,濃密的睫毛。他不常笑,可一笑起來就漂亮得不成樣子。唉。

  他曾是把那位律師當成朋友的。他那時心煩,願意接觸的朋友不多,但律師的指導讓他安心,他也願意了解法律知識,他們見面不少。

  官司進行期間他就曾說過,他的律師很奇怪,會在半夜給他打電話,說一些有的沒的。我當時並沒有在意。可官司打贏後,他們的僱傭關係按理說也應該結束了,事情變得越發奇怪。那位律師依然在不停聯繫東尼,約他見面。呃,他,怎麼說呢……」

  「怎麼回事?」

  尹森有些尷尬地搓著手。

  「他對東尼有了種病態的執著。我猜,在某種意義上,東尼滿足了他的幻想:他覺得自己為東尼出面迎敵贏得了勝利,真是光輝偉岸可歌可泣,所以妄然認為他們之間有什麼蕩氣迴腸的故事,這個無依無靠的小公子應該像古典戲劇裡一樣感激和景仰他,依賴他,以及……」尹森躊躇了,佯咳了幾聲,「以及委身於他。」

  「什麼?!」

  尹森趕緊拍了拍賈維斯的手臂,讓他別生氣:「沒事,東尼沒允許他接近自己。」

  「但這也太噁心了。」

  「嗯,對。東尼是很善良的,願意不計前嫌,把他繼續當朋友,但那人不依不饒。在東尼說他們之間只有僱傭關係後,他失控了,走向了極端。細節我不便多講,但,賈維斯,你應該不陌生性騷擾這個概念。

  「東尼向警局申請了限制令。沒用。那個人是律師,一舉一動走在法律的邊緣,又在司法部門很有門路。他不遠不近地虎視眈眈,時不時現身騷擾,讓東尼終日心神不寧。也許他是真的愛他,這我沒法評述,可他的內心已經徹底扭曲了。」

  「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做了一件很卑劣的事情。」尹森長嘆一聲,「可能他得不到東尼,便想毀了他;可能他痛恨東尼讓他沉迷太深;也有可能,他就是病態地喜歡看東尼受傷害的樣子……他曾在東尼最艱難的時刻陪伴他,但官司結束了,東尼在費力痊癒,有了正常的生活,他失去那個傷痕累累的小公子了。」

  「總之……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能讓他做出那種事……你還記得東尼打官司時遇到的人身攻擊嗎?那個律師手中有全部的副本,作為案件資料封存。」

  「哦,天哪,這些東西……」

  尹森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整理了那些證詞,做了個幾百頁的PDF文檔,群發到了東尼每一個同事的郵箱裡。幾百頁的謊言,摻雜大量私生活的細節。第二天一早東尼去上班,整個樓層的目光全盯在他身上了。

  「人們總是想毀掉美麗的東西的,這種恨和愛一樣原始,賈維斯。

  法庭上講究證據,還有迴旋的餘地,可生活裡的流言蜚語你能怎麼辦呢?人們表面上客客氣氣,背地裡卻議論紛紛。東尼堅強又冷漠地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任由那些閒人在他身後指指點點。那時我在IBM已經有一年了,這邊缺個副總監,於是我推薦他來。他不願跳槽,因為他覺得那樣就是向想傷害他的人認輸;但我和他談,讓他明白他需要換個環境。那年你才多大呢?十一或十二歲?忙著上學、寫作業吧?可東尼已經嚐遍了世間上所有的惡意了,兩次,儘管那根本不是他的錯。

  他自己尋找辦法去回擊那個律師,像個戰士一樣迎擊困難。即使來到了IBM,流言蜚語還是緊隨著他的身後而來,畢竟金融和財務的圈子並不是互不相通……他的名聲一直不好,可他沒法解釋,只能默認。他的承受能力就像沒有上限,而我看到的他毫髮無傷。或許那隻是他讓我看到的,我不知道。

  後來,他在司法部門找人吊銷了那個人的律師資格證。那個變態只能重新參加司法考試了,於是終於學到教訓,不敢再惹東尼。報了仇的那天,他給財務部裡每個人買了一瓶酒,被CEO罵,說他擾亂工作環境。他聽著罵,手裡還拿著酒杯,一臉無所謂,氣得CEO差點上前搶杯子。我猜那時,他就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那天他桀驁不馴的眼神確實欠揍啊,可我還就是喜歡那樣的他。」尹森微笑著,「我當他是兄弟,為他驕傲。他總是能戰勝困難的,從那麼小的年紀就已經是了。」

  賈維斯瞇眼笑了起來——他的先生擁有最最強大的內心,這毫無疑問。

  回憶到這裡,尹森突然想到了什麼滑稽的事,樂了起來。

  「嘿,你能想像嗎?那個律師的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極度反感男同性戀,避免和他們做朋友,還說過一些不太友好的話。」他咯咯笑著,「可誰能想到後來他和你走到了一起呢?」

  剛吃了一口鴨肝的賈維斯疑惑地抬起頭。

  酒興正濃,尹森撫掌大笑著:「哈哈哈,真是造化弄人啊,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解釋。哈哈哈。」

  對方一點也沒有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等等,尹森。別笑了。」

  好不容易,尹森才停下笑:「啊?怎麼了?」

  「最初,你來找我說你知道了我和先生的關係的時候,你說你早就知道他是雙性戀,還說是你自己看出我倆的關係的。可你剛剛說他恐同,說你也沒想到。這是怎麼回事?」

  尹森的笑尷尬地僵住了,下意識地低頭去撥弄盤中的配菜。

  「是他找你,讓你去勸我的吧?」

  尹森半天也沒說出來話。他推了推眼鏡,不情願地點點頭。

  「你騙了我那麼久,尹森。」

  「實在抱歉,賈維斯,但當時我覺得東尼的做法有道理。」

  「是不是你每次找我談心,都是他要求的?包括最後一次勸我和他分手?」

  「他有他的顧慮,賈維斯。」

  賈維斯悻悻一笑:「可真是勞他費心了。為了讓我放聰明點,這麼大費周章。」

  「賈維斯,你別這樣……他有他的苦衷。而且,你倆的事,我也有責任。」尹森為難地說,「我原本也不了解情況,只知道他太愛玩,你和他摻和在一起肯定會吃苦頭,不如讓你走了好。我也是直到你走了才知道他是真的對你動過心。」

  聽到這句話,賈維斯毫不掩飾地笑出了聲:「哥們,你酒量可真是不行。」

  「賈維斯……」

  「我們不談這個話題好嗎?我今天找你不是想矯情,只是單純心裡有愧,想問你點事。是朋友的話,什麼也別提了,好嗎?」

  「我沒騙你,我發誓。」

  「我不是說你會騙我,可他是個演員,尹森。糾結他那麼多年前動沒動過心,沒有意義。為了減輕負罪感,他可以比誰都深情。而且,雖然我知道我應該感謝他,但他其實是對誰都一樣好的,比方說他對瑪雅……這麼多年我也看開了,這不怪他,也許他就是喜歡當救世主的感覺。他太博愛了,他的話聽聽就罷,好嗎?別信。」

  說完,他低下頭繼續吃菜,又重複了一遍:「千萬別信。」

  「賈維斯,我不是聽他跟我說的。他怎麼會告訴我啊?他是他啊!」尹森幾乎是抗辯著,「我知道是因為……」

  「因為什麼?」

  尹森打了一個哆嗦,清醒了些。他的嘴一直沒有合上,嘴唇囁嚅著,猶豫著。

  「因為我能看出來。」他含含糊糊地說。

  賈維斯冷淡地說:「我也能看出來。我懂他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我不在其中,但我也沒那麼不知趣。」

  因為醉意上頭,尹森的語調很緩。他說:「我尊重你們分開的選擇,我也知道你離開他之後過得不錯,我不是勉強你去回憶舊情。但當年的事,你只懂一部分。你倆的事啊,賈維斯,終歸是好在你懂他,也壞在你懂他。」

  「什麼意思?」

  尹森沒有直接回答,倒是問:「以前,他跟你講他失敗的餐廳的時候,專門說了收支平衡的事了吧?」

  「說了。怎麼了?」

  「我就知道。他永遠會跟別人這麼說。」尹森笑笑,「你有沒有覺得反常?他那種混蛋,應該是只要自己高興,把別人賠得血本無歸也沒關係的吧?為什麼一定要強調收支平衡呢?」

  賈維斯一愣。

  「你看,他是不會承認自己失敗的,他總得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他受不了失敗,這是他難改的本性,賈維斯……你把他想得太堅強了,他裝得太好,可其實,即使長這麼大了,他依然是當初那個不接受失敗的倔強孩子,沒變過。當年他跟你裝不在意,裝灑脫,你其實沒必要陪他演……真的沒必要。你想不給他壓力,我能看出來……可他本來就瞻前顧後的,你讓他想錯了。」

  賈維斯垂下眼睛,遺憾在胸腔中一點點膨脹,堵得他呼吸困難。他很想多問尹森當年的事,但也覺得沒必要了:尹森醉得太厲害,連單字的發音都已經不清楚了。

  他伸手拍了拍尹森的肩膀:「別喝了。你喝的有點多。我這樣把你帶回去,你太太不會怪我吧?」

  尹森搖了搖頭:「我太太相當溫柔呢。」

  提起妻子,平日裡沉穩少言的尹森一臉柔情。賈維斯看著他,不得不羨慕起了他的幸福。

  「雖然已經沒有意義了,但,能了解先生的過去,我已經十分知足。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客氣。」尹森說。

  撐著頭揉了一會兒太陽穴,他恢復了一些精神,睜開眼睛說:「這些年你過得很好,事業也很成功,他其實也很欣慰。」

  「那就好。」賈維斯淡淡地說,然後釋懷地笑了,「話說,我居然可能是先生親密接觸的第一個男性啊,我猜這也挺榮幸的。」

  尹森說:「是啊。你確實是。」

  「行吧,這些年值了。」賈維斯對他舉起酒杯,「下次你見到他,替我道個謝,再道個歉,我倆之間的事就算了結了。別告訴他我打聽過他的事,好嗎?」

  尹森醉意朦朧地點了點頭,然後也端起酒杯:「那麼,最後一杯了……敬東尼.史塔克。」

  「敬先生。」

  「敬二十歲。」尹森感懷著補充道,詩人一樣。

  賈維斯笑了笑。

  是啊,敬二十歲。敬剛脫胎於青春期便被扔進成人社會的兵荒馬亂,敬每個人甘苦自知的試圖安身立命的旅途,敬二十六歲為了相戀的美國女孩拋棄一切飛躍大洋的尹森,敬二十三歲闖蕩紐約在電話裡失聲痛哭的瑪雅,敬二十二歲昂起頭面對法庭上千夫所指的先生,還有二十歲那年,過早地遇到太愛的人而透支一生熱情的他自己。

  酒杯輕碰的聲音裡,有十年的愛恨,一笑而過。

  「敬二十歲。」賈維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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