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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無人逗留》第12章
十二、

  那匹馬曾經差點屬於他,但他和牠的聯繫還遠不止於此。

  那天下午,東尼用馬房車帶賈維斯和兩匹馬去長島北福克野騎。車程三小時,到達時已經快要五點了。在農場大片的原野中,賈維斯依然是騎著那匹額前有白斑的赭紅色溫血馬,而東尼沒帶自己的黑馬,而是也騎了一匹更溫和、耐力更強的灰色半血馬。

  人們常說野騎是美式牛仔,而馬術是英國貴族。到了荒野之中,賈維斯才發現,這裡才是先生最喜歡的地方:空曠無人、信馬由韁。在一望無際的草場上,東尼策馬的神情像極了西部片裡的俠客,隨性不羈。他的先生真真是天生屬於自由的。

  到了馬匹需要休息時,他倆牽著馬慢慢地散步,走走停停,呼吸著曠野裡清涼的空氣。東尼愛惜地梳理著自己的灰馬的鬃毛,像是隨口一說:「不如你來給牠取名字。」

  他指了指賈維斯正牽著的溫血馬。

  賈維斯有些緊張,把韁繩倒了一下手:「合適嗎?」

  沒想到馬主卻認了真,看著他說:「有什麼不合適的?」

  賈維斯攤了攤手:「那……好吧。 」他並不知道如何給一匹純種馬取名,走了兩步,用玩笑語氣說:「牠前額的標記(mark)很特別,要不就叫Mark?」

  「好啊,挺好。」看著有點不太確信的賈維斯,東尼認真點了點頭,「我喜歡。」

  正是天色轉暗的時辰,晚霞染紅半邊天空,燒到了極致。東尼說完這句話,摘下了墨鏡,露出了眼波中綿延的紅霞。賈維斯望進他的雙眸,掉進了汪洋湖水。這幾乎是一種超現實的的體驗。某時某刻,千里河山,萬頃海濤,無垠星漢,全在一人眼中,是他。

  「那就叫Mark吧。」東尼邊收起墨鏡邊說。

  「你喜歡就好,先生。」賈維斯凝視著他,「牠也算一個印記。我們的。」

  他當時為什麼要那麼說呢?為什麼要把他們和一匹馬聯繫在一起呢?賈維斯後來回憶到這裡,發現他是太想讓這段虛無縹緲的感情有所依托。那麼,是他說錯話了嗎?東尼看著他沒動,笑容慢慢變淡,消失不見,只剩一對眸子深沉地望他。這時的賈維斯還不能明白自己說了些什麼。

  天空瞬息萬變,已經一層層地失去顏色、黯淡下去。夜晚降臨。

  「餓嗎?」正散步著,東尼突然問。

  因為看先生遊逛的興味未盡,沒有回去的意思,賈維斯不在意地說:「還可以,先生。」

  東尼笑了。這個青年他總是能輕易看穿。「真遺憾,我期待你說餓。」他邊說著,邊打開牛皮馬術包夾層的拉鍊,又神秘兮兮地回頭看賈維斯,「因為我給你帶了三明治。」

  賈維斯幾乎是愣著接過來,他不知道先生是什麼時候為他做了這些。他手中三明治用蠟紙包得整整齊齊,順著麵包的形狀疊成直角三角形,散發著美味的氣息。賈維斯簡直有些愛不釋手。

  「有時我簡直寧願你保持在公司裡高傲冷漠的樣子,先生。」

  「為什麼啊?」

  「你體貼起來,真的很可怕。」

  東尼笑了,但並不是自得,而是一種照顧到了想照顧的人的滿足。

  賈維斯小心地剝開蠟紙,咬了一口。是黑麵包鮭魚三明治,放了蒔蘿和蛋黃醬,魚片間夾著魚子醬和鮮奶油。這個人怎麼能連三明治都做得這麼好吃呢?看到賈維斯的驚喜,東尼聳了聳肩,說:「我是藍帶廚師,親愛的。」

  按理說,東尼給的意外,賈維斯已經很習慣了:他家世顯赫,聰明絕頂,操作一隻基金並且還經營馬場;他的先生是非凡的人,他明白。可先生是專業廚師這個事實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他的驚訝在東尼意料之內。吃完晚餐後,二人一起散步,東尼給出了解釋。

  「我十五歲就有麻省理工的offer了,可我沒去上大學。那是我最叛逆和憤世嫉俗的幾年,厭惡一切常規的活法。我跑去了法國,學做菜,兩年拿了藍帶認證。後來被我父親逼回來重新申請大學。但我還沒畢業,父母就出車禍死了,我馬上休學去開了餐廳。

  餐廳失敗了,你知道。於是我回去繼續讀書。其實也因為我家族的信託基金的規矩非常嚴苛,其中有一條是繼承人必須有大學學位,並且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如果我沒學位,就沒法繼承遺產,錢只會被那些虎視眈眈的遠方親戚搶走。

  拿學位對於我來說就跟玩似的。商科確實太簡單了,我該去學數學的。但我的科系是我父親選的,他希望我將來能打理家族基金,成為家族的中流砥柱。我是個壞孩子,我知道。從小到大,他對我的期望都很高,我沒少挨打。也算是……一種特殊的教育吧。我知道他想好好塑造我。」

  說到這裡,東尼停下擰開水壺,喝了一口水。他漫無目的地走著,靴子踢著花草。

  「但,他所謂的塑造,就是希望我成為任何一個好孩子,只要別是我自己。」

  「我恨他,可你猜怎麼著?他是對的。後來,我發現我也不喜歡自己,我也希望我是任何一個人除了自己……」晚風中,東尼沒心沒肺地微笑,「諷刺嗎?他死了這麼多年,我才知道他是對的。」

  賈維斯鬆開韁繩走近了些,想摟和安慰他,可東尼伸了個懶腰,躲開了,沒有流露出想接受安撫的耐心。

  賈維斯放棄了肢體親近,但依舊心疼先生的童年。「可我喜歡你啊,先生。」他說。

  東尼只跟沒聽清似的不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問:「你嘗出來我在三明治裡放的是哪種魚子醬了嗎?」

  賈維斯悶悶地嘆了口氣,聽先生談論不同魚子醬的區別。他覺得連Mark都能看出自己的心情。

  與高樓夾縫間的紐約天空不同,這裡的天空是開闊的。東尼提議去山坡上等月亮出來。他們並排走了一會兒,東尼開口:「你知道嗎?我在心裡還是覺得Mark是屬於你的。」

  賈維斯摸著馬兒的頭:「就當我是它的一個好朋友吧,但我不能擁有牠啊。」

  「是你給了它名字。所以,牠屬於我們。」

  賈維斯不再堅持,笑著說:「好啊,先生。」

  「如果方便的話,記得常去看牠。」

  「那如果我想常去看你呢,先生?」

  東尼猶豫了,吞吐著說:「啊,也許可以吧,也許……我沒看出有什麼不行的。」賈維斯看向他,發現他把手中的韁繩揉成了一團。

  「比現在頻繁也可以嗎?在任何我想見你的時候?」

  東尼深吸一口氣,委婉地說:「我不確定我準備好了,賈維斯。我只是……沒準備好。」

  金髮青年連忙安撫他,又輕柔又失落:「我不會逼你的,先生。」

  東尼感激地笑了笑,笑容藏著一絲傷感。是因為林間的霧靄和草地的夜露嗎?是什麼讓一切美得那麼遺憾呢?六年後的賈維斯覺得,是他心裡湧起的希望吧。那晚的幸福清涼透明,觸碰起來像是倒影。雖然先生說他還沒有準備好,可那時的他,是相信有完滿的那一天的。

  夜幕四合,遮蓋了最後一縷光。天空的顏色不停變幻,從愈發濃厚的藍,到靛青,再到清亮的墨水黑。天穹撒著星星,但因為太明亮的月色而顯得寡淡。他們又騎上馬,在路況好的地方慢慢走著。馬們機警地看著夜路,初春的曠野裡還沒有蟲鳴,環宇間肅穆又寂靜,只能聽到彼此的言語和呼吸聲。在夜的氛圍中,東尼的語氣全然放鬆了。

  「我以前經常這樣野騎。只有我一個人,和我的馬。我給自己做三明治,給我的馬餵方糖,一個人等日落,等夜鶯。我喜歡這樣,與自己獨處,不用考慮任何人任何事。」他說,「今天全都不一樣了。我不是在怪你,賈維斯,我只是有點不太習慣。」

  「哪裡不一樣?」

  「今天我帶了兩個三明治。」

  賈維斯噗嗤地笑了出來。

  「不,說真的。」東尼陪他笑了一下,旋即收了笑容,認真說,「很不一樣。你看,我考慮到了自己之外的人,把做三明治的動作重複了兩次。而且,我原先包的側袋只適合裝一個三明治,否則就會壓扁,因此我換了一個包,又為配這個包換了件上衣和頭盔。以往野騎的馬由別人替我運,我都是從家裡出發而不是馬場,所以今天和你在一起,我看到不同的路線上的不同的街景,有了不同的心情。有你的人生,我感覺到了不一樣。」

  「我早知道會不同,我早就知道。但今天,這種感覺特別強烈……」他緩慢地表達著,斷斷續續,但已經盡力去真誠,「關於Mark,你說得對,親愛的……在生活中為另一個生命預留出位置,是一件很難的事。這需要責任感,需要心理準備,還可能帶來麻煩。你說你沒準備好,而我也何嘗不是呢。我們都一樣吧……」

  他很深情,可他摀住了臉。他說不下去了。幾隻飛鳥途徑天空,留下幾聲呼喚,翅膀劃過如墨的夜。

  等他終於抬起頭,他們交換了眼神,而賈維斯忘記收起自己的失望。等他反應過來,東尼也已經讀懂了。

  「回去吧。」他只是說。

  那晚他們住在北福克的度假村,安頓好了馬匹,品嚐了這裡久負盛名的乾白和起泡葡萄酒。因為昨晚月光下的激情和今天野騎的疲憊,他們沒有做親吻之外的事。東尼給賈維斯和他各訂了一間房。各自回房前,他們在走廊裡互道晚安,東尼卻突然主動提出:「還要我陪你嗎?」

  他的先生居然願意陪他一起睡,賈維斯一愣,答應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可他想了想,還是把衝動壓了下去,體貼地小聲說:「不用了,先生。有別人在你會睡不好啊。」

  東尼也沒有失望,只是挑了挑眉:「那你可不要想我。」

  賈維斯笑笑,說:「我保證不想太久。」

  片刻的無言後,東尼朝賈維斯邁了一步,像是想要抱他。可他的手臂微微張開,最終還是回到插兜的姿勢。他沒有近身,只是站在中間猶豫,看起來困惑又扭捏。賈維斯見狀,善解人意地上前,替他走完了他們之間的幾步,然後替他主動給出了擁抱。

  擁抱分開後,東尼沒看賈維斯的臉,說過晚安,便去了自己的房間。

  這就是二十二歲第二天發生的事了。這一天發生的一切,賈維斯都是那麼喜歡。喜歡到,後來東尼再怎麼殘忍,也無法磨滅這一天對賈維斯的意義。這一天的先生已經和他靠得那麼近。唯一遺憾的是,如果重來一次,他一定要答應先生主動提出的陪伴;就算實在不忍心讓先生睡不好,他也絕對絕對不會走過去抱住他。

  他應該耐心些,任性些,等先生真正走過來,主動抱自己一次。

  那時的他怎麼那麼傻呢,總以為以後還會有機會,一切都能慢慢體會、慢慢來。後來他才讀到艾略特的詩句:「我有時間,你也有時間,還有時間去猶豫一百回,去憧憬和修正一百回,在吃麵包片和喝茶之前。」在分開後的第六年,在初冬的雨天,賈維斯撐傘走在紐約的人行道。細細的雨絲飄在空中,這句詩便不知從哪鑽出來,寫在他目之所及的每處,在水坑里,在傘沿的天空,在街邊水珠爬滿的櫥窗玻璃上。

  他收了傘。天空排滿銀灰色的雲。雨線稀稀疏疏地交織在空氣裡,打濕他的金髮。他不怕雨——他是倫敦人,早就習慣了連日的陰雨,這點小雨打不透他的Burberry風衣。來到紐約時,他感嘆這里幹燥的空氣、美好的陽光,尤其是那個秋天,第一次遇到先生的那天——可後來,他寧願那天雷雨大作。

  參加年會拉小提琴,是在第六年的末尾了。到了這樣的年紀,他眼中已經完全看不出當年的稚嫩。這些年來,他稱得上認真的戀情有兩段:上一次是賈維斯覺得累了提出分手,而這一次,戀人便是同樣來自倫敦的丹尼。他比賈維斯稍小幾歲,有一對瑪瑙綠的眸子。週末沒有安排時,他會像貓一樣安靜地窩在賈維斯身邊,陪他一起敲著電腦,處理各自的工作並且學習新知識,帶給他許多無言的陪伴。

  年會結束的當晚,賈維斯便把琴重新塞回了儲藏室。其實,一把如此昂貴的提琴是需要精心養護的,可賈維斯不願去想起當年那個說「我想聽」的人,便把它直接丟下不想再看。他一直坐在沙發上無聊地刷著社交網路,順便回答著丹尼關於他年會開不開心等等的問題。

  正在要去睡之前,在Facebook上,他看到尹森不知從哪裡轉發了他們樂團節目的照片,誇了兩句他的校友晚生們有多優秀。賈維斯這才想起,樂團裡還有另外一個劍橋畢業生。他看了看發圖的原作者,是個似曾相識的女同事,可能也是現在投行裡的劍橋校友,因為她給配圖打了「#cambrigeny」的標籤。原來大家都是因為校友圈子而與尹森相識。

  「怎麼紐約有這麼多你們劍橋校友啊。」在賈維斯給他看了這個照片後,丹尼笑著說——他來自帝國理工。這本該是一條平平無奇的校友相認的動態,賈維斯禮貌地點讚道謝便算了,根本不該讓他感到驚訝。可偏偏,就在突然間,他看到在下面點讚的人中有他的先生。

  賈維斯身體一震。

  這是什麼意思?先生知道賈維斯能看到他的點讚嗎?如果是知道的,那他還要去留言區給尹森回覆?

  他不能。他已經順利地離開了這麼久,將過去翻頁又重新開始,不能再湊上前自討苦吃了。丹尼在一旁看著,問他怎麼了。此時的丹尼看起來更像一隻無辜的貓咪,不該受到波及。賈維斯搖搖頭,說沒事。他知道他不能再想那個人了,否則會傷害真正在乎他的人,失去他現在好不容易才擁有的一切。

  於是他說,太晚了該休息了。

  躺在床上,他控制不住地想起這件事,依舊氣得渾身發抖。不平和憤懣充斥著他的胸腔。先生極少給別人點讚,尤其是和他自己沒關係的事,卻偏偏給賈維斯的照片留下已閱的痕跡。分開那麼久了,可那個人輕描淡寫的一次出現,哪怕只是稍微動了動手指點了個圖標,姿態端得矜持不在意,也能引得他寢食難安。憑什麼?他沒想過賈維斯很可能早已有新生活了嗎?賈維斯在枕頭上翻來覆去,憤怒的浪潮褪去,留下大片大片袒露的悲傷。夜已深透,他囓著難忘的苦澀,心頭擰成一團難以入睡。

  他轉過身,開始摸索身旁的人。

  「嗯?不是說好了今晚不做的嗎?」對方被鬧醒,睜開了睏倦的綠眼睛。可賈維斯的撫摸很堅決,丹尼便善良地由著他按慾望行事,由著他伸手拿過床頭櫃上的潤滑油,由著他起身壓在自己身上。

  這是不對的。在慾望完全取代意識之前,賈維斯模模糊糊地這樣想著。可今晚的他又非這樣做不可,他想讓自己更勞累,好快些入睡。丹尼不是一個替代品:那些「分手之後,後任都會像你最初愛上的那個人」的言論,全都是胡扯——沒有人像先生,甚至沒有人能和先生有哪怕小小一個方面相似。所有人都不是先生。丹尼很聰明,氣質空靈又溫柔,賈維斯真心欣賞著他,也享受與他的相處。可事實上,他更像一個親密無間的朋友而非戀人,只是一個粘合劑,維繫著賈維斯的心正常運轉,讓他完整、快樂、有所依靠。

  在慾望頂峰的顫抖過後,賈維斯閉上了開始酸澀的眼睛,明白自己的利用很可恥。他疲乏地抱緊了戀人,難過又愧疚。

  「別離開我。」他無助地說。這句話早在幾年前,在他真正愛上某個人的時候,他就應該說出來。但他卻沒有說過,只顧頭也不回地先轉身離開,唯恐不夠瀟灑。可如今面對著一個無辜的事外的人,他說得卻這麼輕易,彷彿牽扯他心緒的真的是面前的這個人。

  對方心地單純地笑了笑,手指伸進他的金髮撥弄著。

  「做噩夢了?」

  是的。賈維斯合上了眼睛,在心裡答道。是的。

  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到現在也醒不過來。

  年會的表演發生在一月末,而後沒過多少日子,便是他的二十八歲生日了。今年有很多人替他記得。午休期間,團隊裡許多人來到他辦公室祝賀,前助理訂了個蛋糕,大家邊吃邊聊便算作派對,吃完了自覺又投入了緊張的工作。晚上丹尼訂了很好的餐廳和座位很好的歌劇票,可歌劇只演到第二幕時,賈維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說自己只想回家。

  丹尼有些擔心,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了。賈維斯笑了笑,說真的沒事,只是他不習慣慶祝生日罷了。

  對方不再說什麼。賈維斯心裡感激著他的善良。其實,事實是他連生日這件事都不願意去想。在丹尼面前與在同事面前不同,他終於可以不再假裝開心。他們的相處從來都是這麼真誠不設防的。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在這一年初夏,這個那麼理解和包容他的人,最終還是先提出分手了。

  說沒有想到,其實倒也不盡然。在丹尼向他溫和卻堅決地提出這件事時,賈維斯咬住嘴唇屏住了呼吸。可末了,他還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或者說,是鬆了一口氣。他失去了很重要的陪伴、很在意的家人,卻也終於放下了一樁心事。

  原來,他早有預料,對方恐怕也是。現在,他們中終於有一個人勇敢了些。

  「我覺得你並不投入。」丹尼說著,不像責怪,倒像憐惜,「我怕我投入太多,到最後反倒怨你。」

  賈維斯不知該如何作答。他認為自己已經很投入了。他總會滿足對方見面的願望,他會盡力細心記下每件小事,不缺席每一個生日、節日和紀念日;他會在對方生病的時候,在病房徹夜陪伴;他會盡力把交往的每一個細節做好,給對方安全感。得到這樣的評價真是有點不公平: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完整的戀人,比某個人要好得太多。

  但,想到這裡,他忽然也就明白了。也許真正的問題就是,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在與愛情有關的議題裡,他還是會想到某個人吧。

  最後一次擁抱時,丹尼勸賈維斯:「早點和解好嗎?和自己。」停了停,他又小心地補充:「放不下你永遠也不會快樂,我不想看到那樣。」

  賈維斯由衷地感激他。在取回自己放在賈維斯公寓的所有東西後,小工程師在他的目送下開車離開。車子起步十幾公尺後,他突然猛地降下車速,放下車窗,回頭遠遠地對站在原地的賈維斯說:「要幸福啊!」

  賈維斯使勁點了點頭,在心裡說你才是啊。

  車子消失在馬路的洪流中,賈維斯轉身回了家,稍稍有些落寞,但也沒有太過難過。能在分手時嬉嬉鬧鬧地勾肩搭背,互不怨恨地祝福對方,也許這確實算不得愛情吧。賈維斯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為下一階段的工作寫框架。於是生活又恢復如初,他忙忙碌碌著,每天倒也算過得充實。

  又過了一年,上司跳槽,還不到三十歲的他被破格提拔上去,成為最年輕的業務總監。

  朋友們嚷嚷著必須要好好慶祝一番,可他們沒有在選餐廳時與他溝通,最後是在Masa訂了位置。當賈維斯聽說這個名字後,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你不喜歡壽司嗎?」其中一個朋友問。

  「喜歡。」賈維斯趕忙說,「我也很喜歡這家店。」

  時代華納中心四樓的裝潢已經大不一樣,可Masa店名的招牌一如當初,低調素雅。賈維斯站在門口恍若隔世,但朋友們嬉笑著把他拉了進去。飯吃到一半,服務生又給他們加贈了一人份的魚子軍艦卷。

  「我記得這是您偏愛的,便送您一份,希望您不見怪。」高山麻紗恭恭敬敬地到他們桌前解釋,帶著日本人的禮貌。在簡短的閒聊中,賈維斯這才得知:自從上次他和先生一起來過後,雖然高山依然會在社交場合碰到東尼,但是東尼再沒來過這家店。

  高山走後,朋友們驚訝於他和主廚相識,但賈維斯只是笑笑說自己以前來過這裡,然後拿起壽司送入口中。魚子的鹹鮮在口中綻開。賈維斯品嚐著,心頭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魚子軍艦卷是先生喜歡的,不是他自己。這件事,連以觀察食客為工作的高山麻紗都忘了,他卻還記得。

  他為什麼還要記得?

  這頓飯吃完,朋友們約著去了酒吧,但賈維斯回到家裡繼續工作。剛剛得到晉升的他對待事業非常嚴謹,總是盡力把所有事情趕在前面。他也不知這是因為他是天生的完美主義者,還是說,只有工作才最能安放他無處可去的心。

  丹尼曾勸他與自己和解,可無數次賈維斯從繁忙的華爾街上匆匆走過,都會默默地在心中回答他:我沒有辦法,丹尼,生活就是這樣,我們應該接受現實。他就這樣一次次回答著丹尼也回答著自己。

  他沒想到命運的洋流會把他沖向一個熟悉的海域。

  第一次開總監碰頭會時,一個做了半截的債券發行項目奪走了他的呼吸。他迅速地翻著材料,不漏過任何細節,越來越為自己的念頭震顫。在會議桌首席,執行董事拍著椅子扶手說,這個項目今年一定要拿下來,是業績的關鍵。但現在,負責人家裡有點變故,需要人頂一下。他咳嗽了一聲以示重視,然後,在房間裡環顧著。

  房間裡沒人說話。從不爭強好勝的賈維斯從材料裡抬頭,似乎想都沒想,便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可以去的。」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這個年輕人居然敢搶這麼大的項目,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而賈維斯坐在椅子上,沉著地接受了重任,手攥得緊緊的。同僚們看到了他隨著深呼吸而起伏的胸口,以為他對任務興奮又緊張。可他們不知道,事情完全不是這樣。

  原因就清晰地躺在合同里,白紙黑字。但沒人能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勇氣,才下定這個決心去面對那份合同,以及合同背後的人——

  在那份合同裡,甲方的名稱是IB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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