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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米》第8章
七、

  登頂之前,賈維斯專門去找李聊了聊。

  對於他的喝醉,李給了解釋:「我是太緊張。我歲數大了,身體走下坡路了,家裡資金也不寬裕,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登山,我太想成功了。」

  賈維斯點點頭表示可以理解。平日裡與西方人很難混熟的李,竟然也少見地敞開心扉吐露:「喬戈里是我的夢想。你知道嗎?什麼世界之巔啦,戰勝絕境啦,這是男人的終極浪漫啊。」

  說著,李憨笑了兩聲:「是荷爾蒙作怪吧。你可能不太能體會到,那也沒關係,沒事。」

  賈維斯只好尷尬地一笑:男人的終極浪漫,但唯獨賈維斯體會不到?這是什麼意思?同性戀就不算男人了嗎?

  但他也沒說什麼,他知道李先生已經不是擅長改變觀念的年紀了。傳統的亞洲文化是不接納同性戀的,但李先生願意和他做朋友,這已經是開放友好的心態了,他應該體諒。

  就像他的先生曾說的:寬容,不僅僅是對LGBT寬容,也要對暫時內心保守的人們寬容。有時,放下對立的立場去溝通,就會發現,原以為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者,不過也就只是個會犯錯誤的朋友罷了。

  賈維斯一直試圖原諒這個世界:原諒那些網絡評論和匿名信件,高中時擦肩而過的竊竊私語,或是「不改正就滾出家門」的責罵……生活早就逼他學會原諒一切,可他沒法釋然先生說過的「faggot」和「不可能」。

  歸根究底,是因為他沒法先釋然那句「我覺得你是我的」。說這話的東尼沒能洞察,賈維斯早已全身心都是他的了。

  可能每個人都會有一樣東西,無法圓滿,但也難以忘懷,就像安德魯的哈雷娜,隊長的故人,和李先生的一生的失敗往事。

  打開話匣子之後,李對賈維斯絮絮叨叨。

  「八千六百一十一米啊,明天是我離它最近的一次了,我夢裡也全都是它啊!我這輩子也想成功一次!上次登喬戈里,我半途而廢;當年登珠峰的時候,也因為天氣原因折返了。做生意也是。就算有了好項目,每次做到三輪投資也就都不行了。歲數一樣大的同學啊,都置辦好多海外房產了,我還要拉著老臉到處去找投資,就連我的投資人都比我年輕了。我這輩子,一次次失敗,一次次從頭再來,累得團團轉,結果呢,嘿,啥也沒積累下,全是一場空,什麼成績也沒做出來。」

  賈維斯搖了搖頭。

  「你有愛你的妻子,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李先生。這就是世界上最難得的成功。所有人都會羨慕你的。」

  「是啊,我兒子……」李愣愣地說,像是思念得很深沉。

  「為了他,你應該專注,而不是任由這些煩惱讓你分心。」賈維斯意識到,自己找到了李的軟肋,「等你平安回家,你兒子會為你驕傲的。」

  李嘆著氣,說了些感激、應和的話。

  攀登當天,隊伍選擇的是「南壁轉東南山脊」路線,也是攀登喬戈里最安全的路線。隊員們全部順利抵達了海拔7644米的四號營地,再往上,是坡度超過80度的冰壁,整個攀登中最難的部分。

  在四號營地之前,隊長時不時紳士地為隊裡唯一的姑娘哈雷娜提供幫助,或者說,別人都默契地把幫助哈雷娜的機會留給他。大家都知道他倆的化學反應,連安德魯也沒有打擾他們。但在四號營地之後,大家必須分散開,防止互相影響。

  在上山之前,安德魯私下和賈維斯說:「我知道沒人會相信,可我來喬戈里真的不是妄想追回哈雷娜。我只是不想再在哈雷娜需要幫助時躲在安全的地方了。」

  賈維斯想起,安德魯曾在哈雷娜迷路的時候,待在安全的營地哭泣,沒有回山上找她。

  「那萬一你在這遇到危險呢?」賈維斯問。

  「那我在生命的最後,起碼多看了她幾眼。」

  「值嗎?」

  「我曾經把她一個人丟在山上,賈維斯。我不希望這種事第二次發生,僅僅是這樣而已。」

  賈維斯無奈講道:「安德魯,分手確實很令人難過,可自我感動不是彌補當年遺憾的辦法。」

  「我知道。」

  「你應該換個方式,這樣有點逞英雄了。」

  「我不是想裝英雄讓她感激我……她才是那個英雄,我不是……我其實膽子很小,我倆還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嘲笑我。我其實從來都不同意她登山,因為我知道我保護不了她……我這些年一直在道歉,用各種辦法……她從來沒聽過。我現在……我只是再沒法任她一個人去冒險,不然我總是想起她迷路的那天,那太絕望了……」

  「可在喬戈里的陪伴是有代價的,安德魯。」

  「我知道。我猜,這次是最後一次陪她了吧。她和隊長相處得越來越好,我已經不該存在了。」安德魯低落地說,「她幸福就好,隊長一定能保護好她的。我嘛,我也認識很多女孩子的……一個人回澳洲也挺好。」

  賈維斯拍了拍他,算作無言的安慰。

  以喬戈里作為最後相處的時光,實在是太悲涼了。在這裡,每一秒的相見,都有可能是永別。

  在隊伍全都攀過四號營地之後,天氣變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陰沉了下來,雲層在他們頭頂不遠處堆積。大風愈發凌厲,夏爾巴嚮導立刻警告全隊:可能是暴風雪要來了。

  頂峰近在眼前,卻不能再向上攀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哈雷娜迅速帶頭折返,可隊伍最上端的隊長和李先生選擇脫離隊伍繼續向上。排在第三的賈維斯不放心,選擇陪同。

  二十分鐘後,天氣再度惡化,大風已不允許任何前進。三位陪同的夏爾巴堅決要求返程,可兩位主顧卻不甘心:隊長想完成自己秉承的約定,而李不想承認自己這次又失敗了。

  怕他們一意孤行,賈維斯對隊長說:「莉莉不會希望你這樣。」

  「我答應過莉莉,要帶她上頂峰的。」隊長說。

  「但喬戈里峰不允許你這樣做,賴瑞!就選這裡吧。這裡風景很好,莉莉會喜歡的。她絕不是那種會為了形式主義逼你冒險的女孩。就在這裡和她說再見吧,兄弟。是時候了。」

  隊長不吭聲地抗拒了片刻,到底還是從懷中拿出了一隻小塑料瓶,裡面盛著不多的灰色粉末。

  隊長挖開薄薄積雪,把它灑在八千米的世界屋頂,說著質樸的道別辭。這是他的未婚妻莉莉,和她腹中的他們孩子的骨灰。李站在不遠處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賈維斯曾對李說,擁有他現在的家庭,是一件多麼令人羨慕的事。現在李終於知道了緣故。

  賈維斯也找地方站穩,短暫地摘了下頭盔,算作與曾經的朋友告別的致意。喬戈里的約定已經完成。說完了那句再見,他們和莉莉就此別過。

  曾同在登山社的三個好友,如今只剩兩個了。

  「我們回去吧。」隊長下了指令。

  李嘆了口氣:他最後一次樊登頂峰的機會,又以失敗告終。他眼睜睜看著他夢寐以求的頂峰。他離它那麼近了,如今,沒有人再支持他向上走。

  他笑了笑:人生不過如此吧。

  隊長和賈維斯還沒下幾步,李在他們斜上方說:「要平安下山啊!」然後,他鬆開路繩,任由自己從岩石上向下滑去。

  隊長反應及其迅速。他向右猛地探身,一把扯住了李的衝鋒衣,把他撂倒在岩架上,同時自己也被拽倒了。他的頭盔重重撞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撞出了裂紋,而李也摔得不輕。岩架坡度不大,二人滑出了半公尺停住了,離萬丈懸崖僅一步之遙。

  「賴瑞!」賈維斯驚叫道。

  血從隊長的前額一直流到右眼,但他的右手依然緊緊抓著李。費了半天勁,賈維斯挪近僵持二人所在的岩架邊。

  環境危急,他無法摘下隊長的頭盔查看傷口。幸好,看樣子隊長沒有腦震盪。

  「對不起,賴瑞。」掛在隊長右邊的李喃喃說。

  隊長冷冷地問:「你想跳崖?」

  李躺在懸崖邊上,一直想掰開隊長死死抓住他的右手手指。「放開我吧,賴瑞。我不想連累你們……我有人身意外保險,這樣挺好……」

  「李先生,你在說什麼啊?!」賈維斯對李喊道,「我們不會丟下隊友的。」

  「你們走吧。快走!」李說,「我上山之前就下定決心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登山了,我說過的。我這輩子就這樣吧。」

  「那你兒子呢?!你想讓他失去父親嗎?」

  李苦笑著。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哪有這樣失敗的父親……家裡沒有錢了,可我兒子總得上大學啊。」

  賈維斯一下子明白了。

  「你以為,你兒子用你的理賠金去上學,會高興嗎?」

  隊長已經怒不可遏。他踹了癱在地上的李一腳:「我最煩騙保險的,你給我起來!起來!」賈維斯怕他重心不穩和李一起掉下懸崖,一直緊緊拉著他。

  「你兒子還等你回去呢!你他媽……你給我起來!」隊長蹲下,想把距離懸崖一步之遙的李拽起來。可頭上撞擊帶來的眩暈,讓他踉蹌了一步。賈維斯拉住了他,但沒法扭轉局面:往下的路全是大陡坡,不可能硬拽著李下山;只有李自己願意站起來,或者乾脆放棄李,隊長才能脫離危險。

  三人僵持不下。賈維斯向下看了一眼深不見底的懸崖,深知自己和隊長的生死已在一線之間。

  他們的夏爾巴嚮導們分散在較為安全的地方看著他們:懸崖邊已經沒有能站立的位置了,而且顧客之間的矛盾,他們似乎不太好插手。一位年紀較大的夏爾巴盡量靠近他們,等待賈維斯需要幫助的訊號,但完全幫不上忙。

  當一個人自己決定不站起來,沒有人能幫得了他。

  隊長死死摳住一塊石棱,把身子固定在岩壁上。雖然上山之前,隊長曾說李如果在山上出了事「完全是咎由自取」,說他「不會管的」,他依然沒有放開李。

  「你的老婆孩子都活著,他們需要你,你卻想離開他們。」隊長咆哮道,「你算個什麼男人?!」

  賈維斯趕緊讓他閉嘴,自己開始勸李。

  「李先生,你知道嗎,你不需要成為一個叱吒風雲的大企業家,你只需要做一個小點的事業,把它保持住,就會有辦法供你兒子讀書的。非得要轟轟烈烈的成功嗎?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不就夠了嗎?」

  賈維斯慢慢地勸解他,勸他別毀了他家人餘生的幸福。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賴瑞緊抓著李的手臂幾乎已經麻痺。他的力量已快耗盡,可李沒有被勸好的跡象。

  隊長說:「我可能要撐不住了,賈維斯。」

  聽聞,賈維斯趕緊俯下身,幾乎是擦著峭壁邊緣爬到李身邊,貼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這幾句話後,李的表情大變,

  於是賈維斯說:「我們回去吧,李先生。」

  李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但依舊沒有動靜。

  賈維斯撫著這個心如死灰的人的肩膀問:「你兒子也姓李吧?他叫什麼?」

  中國人小聲念了一遍兒子的名字,一個三音節的中文名,賈維斯和隊長都沒聽懂。

  但他們眼看著這個人眼中流下了兩顆熱淚,雪鏡的邊緣都起了一層霧。這是他在世界上最在乎的人的名字。

  「他在等你回家。」賈維斯說。

  李哭了起來:「好吧,我們回去吧。我還想給我兒子做紅燒肉。」

  賈維斯聽見隊長深深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一場鬧劇之後,三人終於站起來,與各自的夏爾巴嚮導組對,順著路繩向山下撤退。

  他們滯留時,天氣惡化的腳步從未停止。在他們的頭頂,烏雲越積越厚。

  到了7240米的三號營地下面,他們與大部隊匯合了。大部隊行進得異常緩慢,隊長一問,才知事情不妙。

  俄羅斯人菲德呼吸困難,極有可能是高海拔加疲勞引起的肺氣腫。救援直升機上不來,他們必須靠人力把菲德運下去,到海拔6740米的二號營地找治療肺氣腫的藥,再運到一號營地等待直升機。

  年紀最大的李,雖然體力良好,但步調快不起來。性命攸關,容不得拖延,他們分成了兩隊:由副隊長哈雷娜和賈維斯帶著傷員和其他人快速下山,隊長和一個經驗最豐富的夏爾巴帶著李殿後。

  另一個俄羅斯人伊萬的高山經驗其實並不多,隊長想讓他跟著自己,但伊萬堅決要陪在男朋友身邊。賈維斯和兩個強壯的夏爾巴輪流架著菲德,用安全繩把他和自己連在一起。所有人都忘記了未能登頂的遺憾,他們一心只想保護好菲德,不讓隊友再發生危險。

  可惜,喬戈里從未仁慈過。

  在二三號營地正中間是個風口,風非常大,從山上掉落的碎石防不勝防,而大家腳下遍布危險的冰裂縫。

  正當大家小心移動著,某個剎那間,伴著冰塊碎裂的巨響和一聲驚叫,走在最前面的哈雷娜和她的夏爾巴嚮導一起,從他們面前唰的消失了。

  滑墜!

  是那位夏爾巴腳下的冰裂了,安全繩拽倒了哈雷娜。他們在雪坡上跌落了五十米,撞上石頭才勉強制動停住。夏爾巴嚮導的頭撞在岩石上,當即死去,血染紅了一小塊雪地。哈雷娜也幾乎昏過去。她手中的冰鎬已經甩丟了,氧氣瓶也已經摔進冰縫,不可能撿回來了。她解開了他們之間那根害她也跌落的安全繩,對著夏爾巴的屍體合十,為他禱告。然後,她趔趄著,想掙扎著站起來,卻又跪倒在地,不知是受了什麼傷。

  她抬起頭,看到雪坡上方的大家都在焦急地看著自己。

  哈雷娜從大臂上解下對講機。幸好,沒有摔壞。

  「賈維斯!帶菲德走,別管我!」儘管陷入了危險,副隊長還不忘對上方的人做指示,「我橫切過去,等隊長和李先生來幫我就行。」

  「橫切」是滑墜的人自救的唯一辦法,即從滑墜的地方橫向移動,回到相對安全的主路上。橫切意味著,在沒有路的地方,用生命試出一條路來。

  賈維斯猶豫了。地形太險了,橫切的途中埋伏無數裂縫。而且,哈雷娜沒有冰鎬。如果不移動,她會失溫、凍僵;如果移動得不合適,她肯定會摔下去。

  雪坡的上方,賈維斯進退維谷,安德魯心急如焚,而幾位夏爾巴嚮導沉默著:以他們豐富的經驗來看,哈雷娜生還的希望已經不大了。他們幾乎已經不願再向下看那個可憐的女人。

  忽然,安德魯說:「如果下去一個人,給她一個冰鎬,在東邊的大裂縫搭把手,應該是可以的吧?」

  賈維斯沒有回答:這樣當然是可以的,可要怎麼下去呢?懸崖救援可不是兒戲。這已經不是以命換命,而是去陪葬了。

  別無辦法,賈維斯把對講機切到了隊長的頻道:「賴瑞,這裡是賈維斯,我們在6850米。哈雷娜掉到……」

  突然,哈雷娜歇斯底里地拍著結冰的岩壁,對著上方的安德魯喊著:「別下來!別逞強!」

  賈維斯連忙看過去,看到安德魯解開了與自己嚮導接連的安全繩,挪到哈雷娜滑墜的裂縫邊上,手中拿著冰鎬。對講機中的隊長焦急地問:「喂?賈維斯?你還好嗎?發生了什麼?賈維斯?!」

  但賈維斯已經顧不上對講機了:他被安德魯嚇出了一身冷汗。

  「嘿,安德魯,我們會有辦法的。哈雷娜會平安的。」他一邊強行作出了寬慰的語氣,一邊慢慢移向對方,「你魯莽行事只能給哈雷娜添亂……別衝動啊,摔死自己可不算幫忙,朋友。」

  大風揚起積雪。風聲中,哈雷娜的嗓音從下面遠遠傳來,顯得很微弱,但其實她已經聲嘶力竭了。她大喊著:「別犯傻了!我早就喜歡別人了你知道吧?!」

  安德魯低頭笑了笑。

  他說:「我知道。」

  缺氧拖慢了賈維斯的動作。在他撲過去之前,安德魯順著雪坡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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