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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米》第4章
三、

  東尼問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時,賈維斯只是說:「打算再徒步一陣子。這裡的景色很好。」

  他不想談論自己的計劃。他不想聽無關痛癢的關心和勸阻。

  因為,八千米,在雲層之上,那裡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妄圖接近它的每個人,都有可能被留在山上,永遠回不來。

  這支登山隊的目標,喬戈里峰,海拔8611米。頂峰的氧氣量只有正常地區的五分之一,最冷可以到零下五十度;而時不時發生的雪崩和風暴,可以瞬間讓最強大的登山家弱小如一個嬰兒。那裡是生命的禁區。什麼人才會冒著喪命的危險攀登一座山呢?同是登山愛好者的作家Jon Krakauer這樣形容他們:「kooks,publicity seekers,hopeless romantics and others with a shaky hold on reality.(狂人,追求關注的人,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和對現實生活的觸覺岌岌可危的人)」

  賈維斯暗自在隊伍中對號入座:狂人是兩位隊長,追求關注的人是那個澳洲小伙子,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是兩個俄羅斯人和那個中國人,而把握不住現實生活的人呢,恐怕是他自己了。

  人一旦想追求一些太過不可能的東西,就會失去對現實的知覺。就像賈維斯惦記那個人,會時常分辨不出對方到底是社交禮貌,還是真心實意;就像隊長和其他隊員們每天熱烈期待著的那八千六百米,討論起生死都像是普通的事件,發生便是發生,不過是登山計劃中一種不那麼理想的可能性罷了。

  登頂的日子快到了,大本營的醫生為他們每個人都檢查了身體。隊伍僱傭的巴基斯坦背夫殺了一隻羊。中國大叔自告奮勇拿了個簡陋的小高壓鍋烹煮,給大家補充蛋白質。

  「我兒子最喜歡我做的紅燒肉了。」大叔向鍋中倒上醬油,邊攪拌邊絮絮叨叨,「我兒子聰明著吶,最最討人喜歡了,又懂事。可我不是一個好爸爸啊……我這輩子啊一直破產,只能帶著老婆兒子四處搬家,四處躲債。風光的時候忙啊,得意啊,只能給兒子錢,一年到頭見不著面。破產的時候,脾氣又壞… …我是真想做出一番事業,做夢都想,然後帶著家人過上好日子啊……可怎麼就把日子過成這樣了呢……」

  一旁等著吃肉的隊員們點頭聽著,眼睛卻都看著汽油爐上那口鍋。高原上物資匱乏,大家靠各種能量食品和乾巴巴的脫水蔬菜度日,這是他們這一個月來吃到的最好的一餐了。

  傍晚團隊聚在一起時,健談的澳洲小伙子一直在不停地說著笑話,眉飛色舞,帶動了整個隊伍的愉快氛圍。賈維斯發現,他時不時看向副隊長,想看她的回應。但副隊長只是默默地吃著壓縮餅乾,最後扔回給他一句「哦」。

  賈維斯看到了小伙子的眼神,有種藏不住的落寞。

  「他們以前是一對,幾年前她甩了他。」在一旁的隊長悄悄走過來對賈維斯耳語道,「因為在某次登山返程時她在風雪中迷路了,他平安下到營地卻沒有回山上找她,像個娘們似的只顧著哭。所幸,她被另一支經過的隊伍救了,後來她一直對他很冷淡。這件事很遺憾,但山上的事情嘛,不能按地面上的法則去要求。我不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場上。我希望你也不要有偏見。」

  賈維斯點點頭,沒有評論什麼。在生與死的邊緣,人性的每一個小動作都被放大了。八千米考驗著人類脆弱的情感紐帶,有些心結一旦形成,就不可能解開,這可以理解;而當任何返回搜救都是自尋死路時,那種無能為力的心碎,對於當事人已經是巨大的折磨,旁人也是沒有權力評判一句的。

  但他還是看著這個小伙子,心中悲憫地嘲笑:表面上閱女無數,風流快活,心裡還是有放不下的人啊。

  看到賈維斯出神的樣子,隊長摸出了一支煙,問他:「你的編輯還是每天晚上都給你打電話?」

  「基本上吧。」

  「你倆這不是關係挺好的嗎?」隊長說。他使勁摁著打火機,但那隻火石打火機太舊了,完全不靈。

  賈維斯的臉上沒有任何熱情:「我們什麼都不是。他是個異性戀。」

  「啊?」

  「他對男性完全沒有慾望。我們的第一次那晚,他多喝了一兩杯,不是完全清醒的……我一直過意不去。雖然他是醒著的,我是得到了許可才做的,但我沒法不覺得,那幾乎就是強……」

  賈維斯不說了,痛苦地揉著緊皺的眉頭。

  「第二天他生你的氣了?」

  「沒有。他居然說想跟我多接觸試試。他說他對女人失去了信心,但覺得我『精神獨立,不需要哄,相處很舒服』。我知道這很可悲,但我沒法拒絕,你懂嗎?後來每次做愛都很尷尬,他對我一點也不熱情,完全就是應付我的慾望罷了。他只是想要有人陪。」

  「沒法感化他?」

  「你以為我不想?但怎麼可能?他根本就是個異性戀。前一陣紐約同性戀年度驕傲遊行,他不讓國內記者詳細報導,還當著我的面和社論總編說他『不理解那些娘娘腔在驕傲什麼』。他唯一一次在路上牽我的手,是因為遇見了他一直耿耿於懷的前女友。他看見了她,故意牽著我的手和她打招呼,等那個女人經過之後馬上就放開了。」

  打火機噗噗作響,但就是冒不出火苗。隊長焦躁地皺著眉不停摁它,像是被這個打火機或是賈維斯的話氣得蛋疼。

  「你沒和他談談你的感受?」他問。

  「試過。他沒當回事。我不想再費勁了。」

  「你啊……你就作踐自己吧你。」

  賈維斯沒反駁。他知道,從見先生的第一面起,他就開始作踐自己了。

  他們相遇的第一面,是在賈維斯的恩師兼編輯去世的葬禮上。東尼是賈維斯競爭對手報社的編輯。不顧場合的嚴肅,他主動向這個年輕有為的記者拋出了橄欖枝,邀請他來為自己工作。

  賈維斯謹慎地問:「史塔克先生手下應該是人才濟濟,從來都不需主動招聘吧。我怎麼獲此殊榮?」後來,這句話居然成了自始至終他能對他的先生做出的最大程度的抗拒。接下來東尼的回答,讓他的自尊心和原則永遠死在了這個葬禮上。

  「說對了,我不缺人才。」東尼露出了一個讓賈維斯一輩子也忘不掉的微笑,說,「我缺你。」

  因為深知自己的老闆是異性戀,賈維斯從未害怕去暗戀他。他喜歡上一個不可能的人,可他覺得這沒壞處:先生四處拈花惹草,可是對他界限分明,像個廟堂的神明點亮他的生活,但又不會親自下凡來打擾他。他琢磨著早晚他會遇到一個更喜歡的人頂替東尼的位置,而現在先生的存在,讓他每天的工作都變成了幸福。他曾經那麼知足。

  直到幾年後的某個深夜,東尼帶他回家,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已經解開兩顆襯衫鈕扣的胸口,有些神志不清地笑著問:「Do you want me?」他的棕色大眼睛迷離地幾乎要閉上。賈維斯大腦充血地做了那個不論做不做之後都會後悔的決定。

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慾望正是這樣一樣東西。

  他們的關係變成了折磨,而賈維斯曾經熱愛的工作變得像種煎熬。幾個月後,不堪失望的賈維斯買了張機票,帶著幾大包登山裝備來到了喀什米爾。

  「我來巴基斯坦,就是想自己待一陣,好好考慮。」賈維斯對隊長說。

  打火機噗嗤地一下,終於蹦出一顆小小的火苗,險些被高原的大風吹滅。隊長趕緊把它放在嘴邊點著了煙。深吸一口之後,他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這才慢慢睜開眼睛。「考慮什麼?」他問。

  賈維斯揮手把煙驅散,扭開頭喃喃說:「我接到了一個offer,法新社的。我在考慮,要不要離開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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