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錄音裡先是一陣嘈雜， 像是碰撞在桌上的動靜，然後是兩個人的交談。

　　斷斷續續，忽重忽輕， 周黎把耳朵凑過去， 聽出了其中一道是江見歡。

　　「今天的茄子好難吃啊...」這個女聲很陌生， 周黎猜測可能是她的同事。

　　「對了， 你比賽作品準備的怎麽樣了？」伴隨著筷子戳著餐盤的響動， 大概是在食堂，那邊背景有些亂糟糟。

　　「見歡？見歡？！」

　　「啊...」茫然回神的聲音， 是江見歡。

　　「我問你比賽作品怎麽樣了？快要到交稿截止時間啦。」

　　「還行吧，有幾點思路，但都不是特別滿意。」

　　......

　　「小黎， 我吃好了，先回公司了。」

　　錄音一直到她離開食堂， 回去公司，一路上還有遇到相熟的人打招呼，接著就是到了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偶爾傳來敲擊鍵盤和鼠標的聲音。

　　之後有大段的空白，周黎猜想，大概是江見歡一次不小心撞到了小熊的開關， 然後一直持續到錄音沒電了才結束。

　　她正疑惑著， 就看到江見歡出來了， 正在低頭把手腕處卷起的袖子放下。

　　「姐姐！——」周黎迫不及待叫道， 朝她晃了晃手裡的小熊。

　　「你下次要注意一點， 不要碰到它啦。」

　　「怎麽了？」江見歡順著目光看向她的手。

　　「你不小心碰到了它，錄了段亂七八糟的東西。」周黎把錄音重新放給她聽，嘈雜商場，方小黎聲音出來的那一刻，江見歡的臉色就僵住了，周圍一切歸於寂靜。

　　她隻全神貫注聽著錄音內容，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捏成了拳頭。

　　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此刻只是一場幻覺。

　　江見歡聽到自己說完太陽和海平面之後，腦中綳緊著那根弦緩緩鬆懈下來，她鬆開手指，微微刺痛。掌心已經被掐出了一片紅印子。

　　「黎黎...這個錄音怎麽導到手機和電腦上？」

　　周黎被她這副模樣嚇到，但還是一五一十的交代。

　　「用數據綫接到電腦插口就行了。」

　　「太好了！」江見歡漸漸反應過來，眼中瞬間綻放出巨大的欣喜，有些克制不住的抱住她，用力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黎黎，姐姐愛你！」

　　「我也愛你。」周黎楞楞地說。

　　兩人分別各自回家，江見歡幾乎是迫不及待把錄音拷貝了下來備份，再次重新仔細聽了一遍。

　　確保兩人的對話很清晰之後，她從來沒有覺得周末這麽難熬過。

　　星期一剛上班，江見歡就去找了江苑。她聽完，神色凝重，撥通內綫電話叫了方小黎進來，一見到江見歡也在裡面，她神色立刻有些慌了。

　　「總監，找我有什麽事嗎？」方小黎强迫自己穩住心神，面色如常問。江苑十指交叠撑在桌上，朝江見歡點了點下巴。

　　「是這樣的，關於你們上周的參賽作品，有抄襲借鑒的糾紛，但由於當時沒有證據，所以我不便處理。」

　　江苑聲音很平穩地說，她吐字清晰又緩慢，就像是緩緩在方小黎心上淩遲。她臉色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了下去。

　　「現在江見歡找到了足以證明創意屬她的證據，希望和你當面對質一下。」

　　隨著這一句話落地，方小黎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她死死咬住了牙，負隅頑抗到最後一刻。

　　「是嗎？那證據在哪裡呢？」

　　江見歡按下了錄音開關，雜亂的前奏過後，方小黎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她難以置信瞪向她。

　　「你！——」

　　「你怎麽會有這個！」

　　江見歡微微鬆了口氣，原本她還擔心方小黎會抵死不認，到時候又免不了一番麻煩，現在看她的反應，倒是坐實了罪名。

　　她平靜的說。

　　「那次吃飯的時候，我不小心碰到了開關。對了——」她把手機上挂著的那個小熊在她眼前晃了晃。

　　「這是一個錄音設備，一個朋友害怕我會錯過平時的靈感，所以特意送給我方便記錄。」

　　「多虧了她送給我的這個東西，陰差陽錯還原了事情真相。」

　　方小黎面如死灰，整個人帶著一種大勢已去的頽然，江苑眼中閃過洞悉，對江見歡頷首。

　　「你先出去吧，我單獨和她談談。」

　　江見歡退出來，關上門，背靠墻壁鬆了好大一口氣，心中却又有種荒凉的空蕩感，她整理了一下情緒，接著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大概半個小時後，方小黎紅著眼睛出來，大部分人都知道她倆一大早進了江苑辦公室，結合最近發生的事情，本能的浮想聯翩。

　　現在看到她這副模樣，彼此忍不住對視一眼，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接下來情况的發展，徹底坐實了衆人猜測。

　　方小黎開始低頭收拾東西，桌面漸漸變得乾淨空曠，這樣子，倒是像要當場離職。

　　謝雙和周然立即圍了過去。

　　「怎麽了？小黎，發生了什麽？！」兩人驚疑不定，目光明裡暗裡看向江見歡，她却仿佛對一切都沒察覺，專心做著自己的事情。

　　方小黎搖搖頭，不敢與她們對視，手上動作加快，似乎是要迫不及待的離開。

　　她們還欲再追問，江苑辦公室的門已經被打開，她站在那裡，西褲配著高跟鞋，氣勢十足。

　　「都暫時放下手裡的事情，一起來開個會。」

　　辦公室衆人面面相覷，却還是依言拿起了本子跟著江苑進去，臨關門之前，忍不住從磨砂玻璃間隙往外看了眼，方小黎獨自一人在那裡，依舊埋頭收著個人物品。

　　「今天主要是說一件事情。」江苑打開手機放在桌上，一道女聲從裡頭傳了出來，大家竪起耳朵聽著，才反應過來那是一道錄音。

　　漸漸聽完裡頭的內容，不少人臉色就已經變了，紛紛皺著眉欲言又止，其中謝雙和周然幾人最爲明顯，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難堪。

　　江見歡依舊不動如山的坐在那裡，絲毫沒有當事人該有的反應。

　　錄音放完，江苑才收起手機，看了她們一圈，嚴肅地說。

　　「這件事情想必你們大家也都知道，甚至還有不少人反應頗爲激烈...」她飽含深意的看向周然那一塊，意有所指。

　　想起這段時間對江見歡趁機泄憤打擊報復的事情，她們有些挂不住面子，立即垂下了眼盯著桌面，降低存在感。

　　謝雙有些忿忿不平，當時沒有證據，誰知道她是被冤枉的。

　　她心想，却還是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現在真相已經大白了，方小黎我已經跟她談過，處以辭退，她本人也沒有意見。」

　　「另外，發生這樣的事情，是一個設計師職業生涯裡最難以忍受的存在，不管是對當事人還是公司，所造成的負面影響都是巨大的，我希望你們在座所有人都不要再犯。」

　　「愛惜羽毛。多從平時生活中去尋找靈感，有什麽樣的能力做什麽樣的事情，不要好高騖遠。人要懂得審視認清自己，知足常樂。」

　　「走錯一步，將會影響一生，還有，我剛剛和方小黎說的話再次送給你們。」

　　「別人的東西用久了，是會失去自我的。」

　　「請大家在以後的設計生涯裡，永遠銘記這句話，時刻警示自己。」

　　江苑一席話說得底下鴉雀無聲，她平時雖然也嚴肅，但很少用這麽嚴厲的口吻說過話，可見是真的動怒了。畢竟方小黎和江見歡都做過她的助理，算是一手帶上來的。

　　謝雙暗自腹誹都不敢了，眼觀鼻鼻觀心，坐在那裡連呼吸都不自覺放小許多，唯恐引起注意。

　　「最後，經過這幾天，我看到了很多事情。原本是覺得沒必要的，但我想仍然還是高估了你們。」江苑神情依舊凝重，這樣的開端，讓不少人都有了風雨欲來的預感。

　　「很多人總以爲我格外偏愛江見歡，給她的機會比別人的都要多。以前背地裡偶爾議論我也就不說了，但最近的事情，真的讓我很失望。」

　　「江見歡在入職公司之前，在國外曾做過一段時間設計師weiwei的助理，這一段經歷就足以讓我對她另眼相看，更別提她入職之後的接連表現。」

　　「你們眼中只看到了不滿，從來沒有衡量過自己和別人的差距。被嫉妒蒙蔽，刻意忽視了他人的能力。」江苑眸光一冷，在下面坐著的人身上一一掃過，語氣近乎呵斥。

　　「趁早收起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心思，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整個會議室悄然無聲，江見歡仍然是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謝雙和周然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weiwei是華人中能排得上名號的設計師，他對助理尤爲挑剔，能在他手底下待滿三個月的人都有某方面的『天賦异禀』，不然一般人很難堅持下去。

　　一時間，衆人看江見歡的眼神頓時暗含欽佩，也忘記了以前的那些不愉快。

　　除了曾經格外針對她的那幾個人，都是一臉便秘狀態。

　　散會後，江見歡和許雪一起走出會議室，她立即按耐不住的追問。

　　「見歡，總監說的是真的嗎？」

　　「對呀。」

　　「天哪，聽說當weiwei的助理特別辛苦，而且他還是處女座，你到底怎麽忍受下來的？！」

　　江見歡微微思考，隨後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爲窮吧。」

　　所以即使大半夜被一個電話從床上叫到公司，被駡到哭，加班加到低血糖。依舊不敢辭職。

　　他們出來的時候，方小黎已經走了，屬她的辦公桌此刻乾乾淨淨，就像在等待著下一任主人的光臨。

　　江見歡收回視綫，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餘韵未消，即使已經是上班時間，四處傳來的竊竊私語依舊十分清晰，不外乎是什麽「知人知面不知心」，「難以想像方小黎竟然是這樣的人」，「天哪她那天還裝的好可憐我差點都信了！」。

　　中午去食堂吃飯時，江見歡收到了一波來自同事的關懷，這幾天都是獨來獨往自己占據一張桌子的人，破天荒的被包圍起來，一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

　　大家七嘴八舌探討人性。

　　「見歡，你真是好慘，竟然遇到了這樣的事情。虧你平時還對方小黎這麽好，幫她改圖看圖，沒想到是這樣的白眼狼，不，比白眼狼還要可怕。」

　　「對對對，至少不會反咬你一口。」

　　「你不知道她那天，哭著說『雖然你比我厲害，但這個創意真的是我想的...』我的天，她怎麽不去演電視，簡直必火，都可以去拿奧斯卡最佳演技獎了。」說話的女同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模仿的惟妙惟肖，其他人紛紛笑出聲。

　　「就是，簡直是一朵絕世白蓮花！」

　　衆人回想起那一天都有些心有餘悸，哪怕長了千百張嘴，任誰遇到了這樣的事情都說不清，幸好最後找到了證據，不然以後的日子恐怕都會很難過。

　　這樣一想，大家看江見歡的眼神竟隱隱帶了些憐愛。

　　太慘了，真的太慘了。

　　江見歡倒覺得還好，因爲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還算把損失降到了最低點。她連夜趕出來了設計稿，沒有耽誤比賽。

　　而且...

　　算了，不要想了。

　　下班的時候，江見歡接到了黎黎的電話。她知道那段錄音的重要性，幷且今天特意詢問了她事情進展，得知那個壞女人被辭退了之後，很爲她開心。

　　「姐姐！我包了個場子爲你慶祝！」

　　「？？？嗯？」

　　十二歲的小姑娘，語氣態度十分老練。

　　「就在山民酒吧這裡，你快點來哦！」

　　「......」

　　江見歡沒來得及拒絕，就被她挂了電話。

　　她握著手機漸漸回神，突然想起來，這個酒吧的名字有點耳熟。

　　蘇末大學時打工的酒吧，好像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