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7期（5）

　　徐宇寧料得不錯，陸衍回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沒有一點煙味，表情仍舊溫和。

　　葉晨希低垂著頭，忽然聽見一聲：「怎麼了？」他抬頭一看，陸衍已經走到床邊。

　　徐宇寧起身道：「我去叫導演過來。」陸衍點點頭，示意他現在過去。

　　等徐宇寧出了房間，陸衍又問：「怎麼了，不開心？」

　　聽到他的話，葉晨希心中驀地一酸。陸衍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情緒，但陸衍的不開心自己卻過了這麼久才發現。

　　他垂眼搖了搖頭：「沒有，剛剛在想事情。」

　　導演扛著機器過來，葉晨希迅速調整了一下狀態，開始拍今天的收尾。陸衍幫葉晨希打了一盆水來，守著他洗漱完畢。房間裡的攝像頭早已經裝好，工作人員交待他們到時間自行關閉攝像頭後，很快離開了這裡。

　　按照台本，他們會亮著燈合衣躺好，接著就可以關閉攝像頭了。葉晨希心裡像被一團棉絮堵著，能好好拍完結尾已經算是不錯，此時沒有外人在，他一言不發地躺到了床的裡側，像是害羞一樣背朝鏡頭，低聲說了句：「衍哥晚安。」便不再言語了。

　　背後的陸衍脫掉了外套，慢慢掀開被子躺到了葉晨希身後，手伸出來摟著葉晨希，身體卻保持著紳士距離。

　　他說：「小希晚安。」

　　葉晨希沒有回話，閉著眼只作睡態。節目到這裡可以算是結束了。

　　過了兩分鐘，陸衍說：「我去關設備。」

　　葉晨希嗯了一聲，仍舊朝牆面側躺著。

　　身後的陸衍下床關掉設備，卻順手關了燈。屋子裡瞬間變暗，倚賴一點月光的清輝方能看得清明，葉晨希轉過身來，小聲問：「衍哥，你怎麼關燈了？」

　　陸衍腳步聲靠近，坐在床邊並不逾矩。

　　「外面月光跟星星都很美，要不要去看？」

　　葉晨希這才想起，自己鬧著上山，原本是為了跟陸衍一起看星星。但他此時已經全然沒有了那份心境。他淡淡地說：「不去了，我有點睏了。」

　　沉默片刻，陸衍低聲說：「你情緒不太對。」

　　葉晨希沒料到陸衍竟然這樣執著，慢慢在被子裡蜷起身體。他不說話，陸衍也不催他，只安靜陪著他。

　　葉晨希心裡既有諸多疑問，又有說不出口的隱晦情愫，直壓得心頭喘不過氣來。他可以一直這樣小心翼翼地單戀，卻不能忍受片刻陸衍因他而生的苦悶。

　　過了半晌，他終於鼓起勇氣說：「你跟我錄這個節目，是不是不太開心？如果你不想再錄下去，我可以接受。」

　　房內瞬間安靜，陸衍似乎花了幾秒鐘時間理解葉晨希的意思。

　　「誰跟你說了什麼。」他語氣陡然清明。

　　葉晨希無聲地搖了搖頭：「我自己看見的，你在外面抽煙，地上全是煙頭。」

　　其實葉晨希並沒有看到地上的煙頭，只不過從時間推算他抽了不止一支。

　　誰知陸衍似乎鬆懈下來，溫聲道：「那是我自己煙癮犯了。」

　　葉晨希一下子明白自己猜得不錯，轉過身去背對著陸衍，苦澀地說：「那你送我回家那天呢？為什麼在我家樓下抽煙？」

　　陸衍明顯一怔，沉默了片刻才說：「不是因為不開心。」

　　「那是因為什麼？」

　　「我只是有事情要考慮。」

　　「考慮什麼呢？」葉晨希不依不饒。

　　陸衍不再說話，在黑暗中慢慢隔著被子躺下，再次摟住了葉晨希的身體。

　　這一次沒有了鏡頭，屋內又幾近漆黑一片，氣氛與剛剛截然不同。

　　葉晨希一下子心臟驟停，身體一動也不動了。

　　就這樣靜靜躺了一分鐘，直到葉晨希疑心身後的人已經睡去的時候，陸衍才慢慢地說：「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不開心。」

　　陸衍的下頜抵在葉晨希的腦後，是從沒有過的真實親密。

　　葉晨希心臟瘋狂鼓噪著，血液裡有一股抑制不住的衝動想攤開這一切。他嗓音微顫：「你不開心，所以我也不開心。」

　　背後的身體有一瞬間僵硬。

　　陸衍沒有接話，但已經說到如此地步，黑暗中幸而看不見彼此的表情，葉晨希反而漸漸鎮定下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背對著陸衍一字一字說：「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不是在節目裡，是在我的人生裡很認真的喜歡。我隨時都想見你，每時每刻都在想跟你有關的事情，你開心我就開心，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所以如果跟我在一起讓你不開心，我會覺得很難過。」

　　陸衍的手臂慢慢收緊，卻仍舊沉默。

　　葉晨希緊抿著唇，說：「我知道這樣很沒出息，可是我的心它只聽你的話。」

　　少年心事一次說了個盡興，是喜是愁都不及我愛你快活。

　　四周旋即繼續安靜，只剩下二人的呼吸。

　　葉晨希的心一點點沉下來，閉上眼睛不敢再看著陸衍摟住他的手。

　　喜歡你這回事，放在心裡的時候說到底與你無關，一旦說出來就不同了，一個人的感情變成兩個人的羈絆，仰望就變成了期盼結果。

　　就在他以為陸衍會起身離開的時候，身後的人緩緩開口。

　　「對不起。」

　　葉晨希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陸衍在葉晨希身後低聲說：「我不開心不是因為和你在一起。相反的，和你一起錄節目這段時間是我沒有體會過的輕鬆和快樂。」

　　葉晨希心中頓時燃起希望，轉過身問：「你也喜歡我嗎？」

　　他問得簡單直接，只因在他心裡這件事原本就不複雜。

　　但這對陸衍來說卻不簡單。陸衍靜默片刻，看向葉晨希黑暗中亮亮的眸子：「我很想告訴你，我也喜歡你，也像你一樣情不自禁。」他停頓了一下，才說：「但我總會勸自己對你放手。」

　　葉晨希急忙問：「為什麼？」

　　陸衍像是在心裡打過無數遍腹稿一般，平靜地說：「我比你大十二歲，以後我會比你早十二年變老，你像我這樣大的時候我已經快五十歲了。即使你現在可以接受，到那個時候你還會接受嗎？」

　　人們總說無慾則剛，其實在愛情中也是無愛則剛。你不曾愛誰的時候是全無懼怕的，孑然一身只管向前，哪管風霜歲月雪；但你若真心愛上了誰，事情就絕然不同了，你會擔心他愛不愛你，擔心他愛你多少，擔心他愛你到何時。再強大的人遇上了愛也一樣脆弱，一樣覺得愛難預測，因為對方也許會因為你強大而愛你，但同時也可能因為你不再強大而停止愛你。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誰也不會永遠強大，陸衍也一樣。如今在圈內呼風喚雨受眾人追捧，總有一天終將化為泡影。葉晨希覺得自己樣樣配不上陸衍，高山仰止只敢將愛慕放在心裡，陸衍同樣會覺得自己終有一天會襯不了葉晨希，無法再留他在身邊。

　　葉晨希從沒想過陸衍一直考慮的竟然是這樣的事情。一直縈繞在二人之間的朦朧情愫有時明顯有時卻又縹緲，原來全是因為陸衍在意自己的年紀。

　　「那又怎麼樣呢？」他哽咽著問：「到了五十歲你就不是你了嗎？我喜歡的不是三十五歲的你，我喜歡的是你，不管你多少歲都是你。何況我也會老，難道二十三歲的我你會喜歡，四十歲的我你就不再喜歡了嗎？」

　　陸衍搖搖頭：「你還沒有想清楚。」

　　葉晨希雙眼湧出眼淚，小聲地啜泣起來。他顫抖道：「你不相信我是真心喜歡你。」

　　「不。」陸衍說：「我是擔心老天有一天會把這份喜歡收回。」

　　老天並不永遠是善意的。它把葉晨希送到陸衍身邊，也許不是為了讓陸衍飄了許久的心終於有一個停留之處，而是讓陸衍以為自己得到了世間他最看中的東西，然後再沒有徵兆地將它收回，最終陸衍得到的可能是一個教訓，教訓他別再夢想得到不適合自己的東西。

　　葉晨希年紀尚小，他不會懂得什麼叫想得而不敢得，更難想透陸衍因何而猶豫，他只是兀自為自己的這份感情流著淚，為它沒有得到應有的信任而傷心。

　　陸衍左手有些無措地拭去葉晨希臉上的淚水，低沉地說：「是我不好。」

　　葉晨希愈發地停不下來，索性不再克制，抽噎道：「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想清楚？我今天喜歡你明天喜歡你後天還是喜歡你，三年前喜歡你三年後喜歡你三十年後也還是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我就要一輩子喜歡你。」

　　說到後來，葉晨希幾近缺氧，雙手緊緊攥著陸衍胸前的衣服不撒手，唯恐稍不留神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陸衍不得不用力回抱著他，任由他的腦袋拚命往自己懷裡鑽。

　　「好了。」陸衍輕拍他的背，溫言哄道：「不哭了好不好。」

　　葉晨希悶在他懷裡眼淚逕自流出，一點也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那你老實說，你究竟喜不喜歡我？」

　　或許是情緒過激，他小聲地打起了嗝，整個背脊在陸衍的懷中無法自控地抽搦，月光映照之下神色既期待又害怕。

　　陸衍沉默半晌，終於投降般地說：「我當然喜歡你，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試過這樣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不知道怎麼對待你才是合適的，才是對你最好的。」

　　考慮得再多，堡壘再厚，仍然被心上人的眼淚沖得七零八落。

　　葉晨希倏地從他懷裡抬起頭來，眼睛亮亮地問：「真的嗎？」

　　「嗯。」陸衍抬手撥了一下他的劉海：「這段時間我經常自己想這件事，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一見到你又需要從頭再想。」他自嘲地笑了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尤其是這樣，忍耐不住的時候我就抽一支煙，這樣就會好受一些。」

　　葉晨希聽到這番話，哪裡還有什麼傷心失望，他靈眸微閃，又問了一遍：「真的嗎？」

　　陸衍說：「真的。」

　　葉晨希貼著陸衍胸膛的手慢慢挪開，又將右邊的耳朵貼了上去。

　　他聽著陸衍有些急促的心臟，臉上的淚痕都還沒有干就淺淺笑了出來，小聲說：「好像不是夢。」

　　陸衍摸了摸他亂動的頭頂，溫柔地說：「不是夢。」

　　葉晨希心中大石已去，只剩下柔情蜜意，就這樣緊緊依偎在陸衍的懷裡不肯離開。陸衍就也依他，一隻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也許是剛剛哭得累了，懷中的人漸漸平靜下來，就這麼慢慢地睡了過去。陸衍替他掖了掖被角，輕聲說：「我們還沒有一起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