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恙:
崽崽看到這封信時,春天必然是來了。
我借一束杜鵑種在後院
讓它悄悄飛來告訴你我愛你
我借一響春雷落到小鎮
讓她乘暴風來告訴你我愛你
我還想還想 把整個春都捧給你
可發現怎樣都不夠
於是我借了一天杜甫的時間
讓他寫一首春夜喜雨給你
可發現怎樣都不夠
我還想還想 把整個春都捧給你
可發現怎樣都不夠
後來 我才發現一個真相
你即是春
你的朗於肆月
「咳咳..」吳恙坐在床上看完信,又闔上。
轉眼已是第二年,他的病也治好了。
聽說是國外研制了疫苗,並且第一時間引進國內,才能讓大部分人得救。
不過,吳恙的病拖的太久了,連著發高燒沒人來治,治好時已有併發症,心功能不同以往,他再也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到處撒歡了。
而明朗在他第二天醒後就消失不見,只留下這封信,應該是在桌旁寫的。
該怎麼去開口,吳恙不知道。
他看見明朗時就願意和他近些,沒有人教過他,親口告訴過他,原來這就是愛,但是那天晚上,他真的願意一直生病,這樣他也許會一直陪著他。
「崽崽,下來吃早飯啦!」吳母的聲音很好聽,像夜鶯。
吳恙穿好衣服出門。
他仍沒有放棄學業,以前能跑能跳時,特別不愛學習,一想到一輩子都要坐在桌子上看書習字的,頭都大了。
現在話也變少了,每天都在安靜中度過,讀讀寫寫,下午去公園蕩盪鞦韆,看看那個位置,再蕩盪鞦韆,打開書本。
其實明朗離開後,也沒有多想他,只是活的越來越像他了。他平時習慣寫字的姿勢,思考皺眉的樣子,收到禮物時的驚訝。
還有多久才能再見。
已經模仿了無數次你在身邊,我開始懷疑了,因為現在的我已經比那個「你」要高了一些。
吳恙低著頭,他已經把信看了好多遍,是他太笨了嗎,什麼線索都沒看出來。
或許永遠都不會見到了吧。他把信夾進了書本里。
黃昏。
「餵!那邊的哥哥!」小孩兒招了招手。
「我嗎?」吳恙指了指自己。
「對啦~你現在有時間嗎?可以跟我們一起玩兒捉迷藏嘛?正好缺人誒!」小女孩大膽地提出邀請,也是獨具慧眼,這麼多人不挑,偏要找面目陰沈的吳恙,他那個模樣像是誰欠他錢一樣。
「嘻嘻,就是這樣的才適合當鬼!」小女孩亮著星星眼。
吳恙本想搖搖手拒絕,但隨即看見了吳母在遠處,略有些擔憂地望著他,旁邊還站著個老婦人對她說了什麼,反正都是些添油加醋的話。
前年吳恙一蹶不振,明朗的消失加上無盡的病痛讓他閉門不出,吳母天天以淚洗面,怕自己的兒子從此消沈下去,但又不敢去打擾他,於是母子倆關係一度緊張。
吳母心思密,別人說些小話被她聽見了她都會想東想西糾結一整天,更何況自己的兒子變成這樣,理所應當地成為了左鄰右舍飯後話題,讓她天天都在膽戰心驚地過。
吳恙抿著嘴,低頭想了想,於是把書放在了鞦韆上,蹲下身對小孩笑道:「怎麼玩兒呀?」
「太好啦!哥哥先蒙上眼睛轉圈圈!」女孩兒笑著給他把眼睛蒙上了。
「哥哥綁的緊不緊?」
「我來吧,別把手勒著了。」吳恙靈活地在後腦勺上打了個蝴蝶結。
吳恙彎腰捏著鼻子轉圈,大概有十圈的樣子他就有些暈了。
「停!」女孩說道。
吳恙還沒來的急止住,就有一雙手穩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剛剛好讓他停下來。
「謝謝......」吳恙說道,但是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絲疑惑,這附近有大人嗎?這個人與他身高應該相似。
「額......不用謝。」小女孩的語氣有些猶豫。
還是說?
吳恙馬上拆開紅絲帶,卻發現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連小女孩兒都不見了。
是他的錯覺吧。
公園不大,很快就找到了幾個孩子,吳恙幾乎不用跑,小孩就像是雞仔一樣被他拎了出來。
怎麼說都是從小在這玩到大的,連一粒沙子,他都知道是哪個坑里來的,捉迷藏他可是高手。
「換我來!」小孩兒來了興致,爭著要當鬼。
吳恙看著吳母離開的身影,於是說:「那就再來一局好嗎?」
「好!」
吳恙笑著,他額頭淺淺地出了層汗,他可是好久沒運動了,感覺都已經四肢生鏽,不過這種感覺真不錯,好像所有的事都倒退了好幾年。
要說躲,還是要躲在旁邊的小房子中間,房子挨著公園,縫隙隱蔽,也不算犯規,並且可以全身而退,完全是絕佳場地,這些小孩兒沒一個想到,看來這一屆是真不行。
真不是他吹牛逼,別人當鬼把所有人都抓住了,唯獨抓不住他吳恙,別人說他就跟腳底摸了油似的,找也找不到,追也追不著,江湖人稱無敵溜溜俠。
但只有一個人找得到他。明朗雖然不參與他們的遊戲,只會在公園低頭看書,但每次只要他抬頭都能找到他,吳恙每次都會笑,然後把食指放在嘴上。
「噓,悄悄的。」
「好。」
既然是跟小朋友玩捉迷藏,還是不要太認真比較好,畢竟他們也不是一個輩兒的,這江湖道義還是要講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想快點回家吃飯。
於是他便去了那個老位置,站得很前面,還故意把腳伸出來,生怕沒人發現他,簡直就是放水界的鬼才。
快點來捉他,這樣他就可以誇一下那個小孩兒哇你太棒了,然後拿著書直接回家。
突然,有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
「唔!」吳恙下意識掙扎著。
「噓,要被發現了。」熟悉的聲音傳來。
「哼!那個大哥哥是不是跑回家吃飯了!?我找也找不著,賴皮鬼!」小孩的聲音越來越遠。
是明朗!
吳恙徹底松了手,要不是靠在牆角,他可以馬上倒地宣佈自己死亡了。
眼眶里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淚一直往下掉,完全止不住,掉在了明朗的手上。
明朗沒有說話,而是松開了手,將他輕輕摟住,兩年不見,他的身體壯了一些。
吳恙搭在他肩上,完了完了,他不做這樣的動作還好,一抱他就更止不住了,哭了還要抽,就跟小女孩兒哭鬧一樣,哭到後面還要打嗝,被自己嗆到了就更難過了,於是就一直哭一直哭,變成了死循環。
「誒?我怎麼感覺這裡有人?」
吳恙感趕緊把自己的嘴捂住,這要是被發現了,就太丟臉了!
「哎呀走了走了,我們回去吃飯!」
吳恙這才松了一口氣,可是鼻子一酸,眼淚一直掉,他本來想要是再看見明朗,一定對他說好多話,把寫好的信全部給他看,然後大聲質問你這些年去哪裡了?你寫的信是什麼意思?可現在只剩下哭,彷彿把這輩子的委屈都通過撒潑痛苦發出去了。
「對不起。」明朗說道,拿手帕擦乾了他的淚。
「你去哪兒了?」吳恙的聲音很低。
「去深造。」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對不起,我不能說。」明朗低下了頭。
吳恙沒多問,又繼續問:「你還會走嗎?」
「不會。」明朗說著,言語間有些發虛。
「走,上我家去吃飯吧。」吳恙走了出去,鼻子紅紅的,對他伸出了手。
明朗愣了愣,拉住了他的手,就像小時候一樣。
「明朗,自小到大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你想什麼我都依你,從未有半分虧待,這些你可曉得?」明少秋說道。
明朗看了他一眼,繼續說:「你想說什麼?」
「我的意圖很明確,你去參軍,我不可能後繼無人。」
「你有兩個兒子,為什麼偏偏要來煩我?」明朗問。
明少秋笑了,彷彿毫不在乎:「你弟弟文不如你,這是人盡皆可知的,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他可能架也打不過你,讓他參軍也只是半吊子,我為何要把期望寄託於他?」
「我不去。」
「好。」明少秋撇了撇嘴,好像是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反正,我也不是來找你談判的。」明少秋學著昨天明朗的話。
明朗看了他一眼。
明少秋起身,假意伸了個懶腰,走到窗前說道:「我還在想你那紅疹子去哪得的,這不你人還沒被找到,我就提前收到消息了,那小子真這麼招你喜歡?」
明朗沒做聲。
「哎呀,你說我該說你什麼好呢?」明少秋像只笑面虎,坐在明朗旁邊搓搓手。
「你就覺得你老爹這麼好騙呀?你送過去的疫苗會是真的?」
「你!?」明朗看向他,瞳孔縮小,拳頭在一瞬間攥緊。
明少秋似乎是很滿意他的反應,笑著說:「我只要救活你就行了,進口一支藥足以,其他閒雜人等只要關在地下等死不就得了?」
「喔喲,我可聽說這個病吧,掉氣得特別快,你可要想清楚,是要你的金絲雀,還是你的自由呢?」
明朗看著明少秋,那種眼神就像在看仇人一樣,可是越這樣明少秋就越是高興,他養了十幾年的老虎,終於可以現世了,他可以拍拍自己的胸脯告訴自己的戰友,他明少秋的兒子,會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替代他去引領戰場的人。
「我答應你。」
「好。」明少秋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回皮椅子簽字,讓管家交了出去。
「讀兩年軍校,給你放小半年假,跟你的小兄弟好好道個別。」明少秋調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