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談談（2）

　　「我之所以來找你，於公，是因爲你是我的病人，在我們的診療還沒結束之前你擅自出院，作爲醫生，我覺得自己有義務爲你的健康狀况考慮。你幷沒有康復，所以我必須來勸你不要諱疾忌醫，希望你能繼續配合我完成所有的療程，這是一方面。」

　　「於私，是因爲我喜歡你、想追求你。我想我自己應該是在跟你的第一次見面時就對你『一見鍾情』了。期間由於很多因素和考慮，我不得不壓抑這份心情。但是事實上我一直忘不了你，閉上眼睛的時候腦海裡總是不自覺地出現你的影子，飛機上的睡顔、舞會上的風姿、還有我們融洽的相處……後來，再次跟你重逢，我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女人『一見鍾情』。在醫院裡每一個能見到你的日子，能照顧你、爲你付出，我感到無比的幸福和滿足……再後來，你不告而別，我忽然發現我的心臟都好像空了一塊。難過、失落充斥滿了我的整個思緒，我控制不了自己每天去思念你，連工作也再也無法集中精力。作爲醫生，我承認這樣很失職。所以我不想在心神不寧的狀態下冒著可能犯錯風險繼續留在國內的醫院裡困守。我需要找到你，需要你在我身邊，因爲只有這樣，我的心才能够獲得安定、我的人才能恢復正常……」

　　傅意澤喃喃自語般抒發著自己的感情。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告白，因爲對像是他愛慕的女人，所以這短短的幾分鐘發言竟然比任何一次大場面的演講都還要令他緊張。

　　打好的詞藻優美華麗的腹稿幾乎忘掉了大半，他只能趕緊補上第一時間能够想起的通俗質樸的句子，這才勉强完成了上述的一大段話語。

　　林綺瞳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說些什麽，不過最後又咽了回去。只是，她臉上的猶疑那麽明顯，傅意澤很快意會，她似乎幷沒有被他的陳情說服。

　　「你……不相信我的心意？」傅意澤覺得自己好像被人冷水潑頭。

　　「也不是啦……只是……」林綺瞳表情有些古怪。

　　按理說出於禮貌，她不該在別人表白的時候挑三揀四，但是——

　　「我們總共才認識幾天？見過幾次面？你真的確定你喜歡我嗎？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地無法苟同『一見鍾情』這種說法。」

　　當年她母親跟俞常林據說就是這麽個模式，可結果呢？最後還不是十足的悲劇一場！所以她真的，無法去相信所謂的『一見鍾情』。

　　傅意澤微微擰起眉頭，他沒有什麽男女感情經歷，於是自然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鑒和評價，最後他思索了好一會兒，只能開始背書：「根據榮格心理學，『一見鍾情』是人類的一種無意識的异性原始意象的積極投射行爲。對於男人來說，每個男人的潜意識裡都有一個阿尼瑪，她朦朦朧朧，像一個帶著面紗的少女，不具備具體形態，却是某些諸如優雅、沉靜、聰慧之類氣質的集合體。而當男人遇到某個令他心動的女孩的時候，他潜意識裡的阿尼瑪就具備了具體形態，從而讓男人覺得她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忍不住想要去親近這個女孩。所以，阿尼瑪的契合度越高，男人就越容易心動，『一見鍾情』也就此産生。」

　　林綺瞳也蹙眉：「你的意思是，我跟你心中的阿尼瑪高度契合是嗎？」

　　「可以這麽說吧。」爲情所苦的傅大醫生爲了他的初戀是真的做過很多功課。

　　然而林大小姐同樣曾經在無聊的時候翻閱過一些心理學書籍，於是她憑藉其有限的瞭解，忍不住吐槽道：「我記得榮格也說過，一個女人心中會有很多個阿尼姆斯，所以女人會對很多個不同類型的男人迷戀和崇拜，産生很多次『一見鍾情』。這樣說起來，你不覺得『一見鍾情』其實不那麽可靠嗎？只憑粗略的第一印象所下的判斷，那種感覺真的是對的嗎？」

　　她不喜歡這位和多位女病人婚外出軌長達四十年的心理學大師，因爲他會讓自己想起父親俞常林那樣的花花公子。

　　傅意澤發現林綺瞳好像對他只是隨口拿來引用的論據异常抨擊和執著：「阿尼瑪和阿尼姆斯是分析心理學裡的原型，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的概念，它是沒有內容的形式，需要意識經驗的填充才能够顯現出來，所以沒辦法用對錯來簡單評價……但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想說的是——」他覺得自己的話題開始被帶偏，連忙打算扳回來補救。

　　可被踩到雷的大小姐自顧自還在說：「所以比起榮格我更傾向於佛洛伊德，榮格的理論太玄了，我寧願相信『泛性論』所說的，人類所有的行爲都受性本能驅使。男女之間的關係也是在libido作用下受pea、多巴胺、內啡肽、ne還有vasopressin這些激素影響的産物。」

　　身爲主修工科的人，她的邏輯更趨於有化學實質做基礎的客觀科學，加上童年時期的陰影，其愛情觀可以說是相當扭曲和冷酷。

　　「……」傅意澤忍不住扶額，「綺瞳，你還記得我正在跟你表白嗎？」他是有多失敗才導致本該深情無限的對話演變成現在的心理學流派辯論啊？

　　「……」林綺瞳終於反應過來，「啊，抱歉，我一不小心跑題了！」

　　傅意澤隨即向她投去『備受打擊』的眼神，然後，兩人突然都同時笑了起來，尷尬的氣氛總算消散了個十之八九。

　　傅意澤言歸正傳：「關於昨晚上的事……我能感覺到你對我幷非毫無感覺，至少事情發生的時候，你叫著我的名字，清楚地知道正在擁抱你的男人是『傅意澤』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我也相信，你不是那種願意放縱自己，跟不喜歡的陌生男人隨意『玩游戲』的人，對不對？」

　　因爲剛才的打岔，林綺瞳不自在的情緒終於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緩解。沒有了心理包袱之後，她這次沒有再推諉搪塞，而是坦率地頷首承認。

　　雖然對方明顯是在拿話誘導她，但不可否認他說的情况是事實。撇開心理學那些繁雜的理論不去追究緣由，她的確對這個男人抱有好感，不然她即使再不清醒，也不至於放縱自己隨便跟男人上床。

　　見她沒有否認，傅意澤精神爲之一震：這樣至少說明他幷不是自己一厢情願地在單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