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三十九章

　 這一次的夢總算沒那麼壓抑了。

　 艾德蒙夢到自己穿著鎖子甲，手持一把銀光閃閃的利劍與一條黑色的火龍搏鬥，他們整整較量了三天三夜。結果到了最後，那條龍居然變成了一個臉很長的男人，抓著他的手臂開始絮絮叨叨，說什麼「羥基具有還原性，可被氧化成醛或酮或羧酸」之類的奇奇怪怪的事情……

　 「不，別再給我說那些了。」男孩兒皺著眉頭小聲呻吟道，「我不想聽。」

　 「艾德？」

　 「別，不要。——我不想聽，你去找別人講課吧……別打擾我睡覺……」

　 「艾德蒙？」

　 「閉嘴，你這個馬臉混蛋，說了我不想聽……」

　 「艾德蒙！」

　 男孩兒驀地睜開了眼睛。

　 病房裡變亮了許多。——現在已經是早上了。

　 「艾德，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艾德蒙轉了轉被光刺得有些酸澀的眼睛，花了幾乎半分鐘時間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那位一臉擔憂的家長。

　 那一瞬間，男孩兒覺得自己少說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那位金髮吸血鬼了。

　 對方依舊十分年輕，英俊，比任何一個電影明星都要帥，但是皮膚蒼白，顯得很疲憊，眼睛下面有眼圈。

　 「卡萊爾。」艾德蒙試圖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去抓卡萊爾的袖子，然後這才發現它已經被後者先一步握在了手裡。

　 「你終於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疼，還有暈……先別管我，發生什麼了？你看起來很……不好。」男孩兒睜大了自己的眼睛，「卡萊爾？」

　 「我不否認。——是的，這兩個月我一直都在擔心你。」卡萊爾看起來似乎鬆了一口氣。——他站起來走到病房的另一側，擰開保溫杯倒了一點兒水在杯子裡，然後又立刻返回了床邊，再次握住了男孩兒的手。「這種情緒會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反應在我的外表上，所以你會看到我顯得很疲憊。」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卡萊爾幫助艾德蒙抬起上身，餵了一點溫水給他，「我知道你也不想這樣。」

　 「……讓我看看你的手。」男孩兒急躁地說道。

　 後者聞言，立即將自己的左手伸了出來。

　 蒼白，有力。——好像根本沒有斷裂過一樣。

　 他記憶中的畫面簡直就像一場夢。

　 男孩兒抽了抽鼻子，眼淚又滾了出來。

　 「噓，艾德，都過去了。」卡萊爾用自己的手指替對方抹去了眼淚，輕聲安慰道，「已經沒事了。」

　 「我……我那時看著那個混蛋……他，他把你——」

　 「先別想那個，艾德。」卡萊爾打斷了男孩的話，「發生了這麼多事，我認為唯獨有一件事需要你對我道歉。」

　 「嗯？——哦……對不起，我讓你們擔心了。」艾德蒙因對方轉移話題的速度而小小地吃驚了一下。但他還是乖巧地開了口。

　 「不，不是因為這個。」

　 「什麼？不是這個？——那又是為什麼……」

　 「因為你差一點兒就讓我失去了那個最小而且也是最黏我的兒子。」同時也是此生唯一的伴侶。

　 「……對不起。」

　 「我接受你的道歉。」

　 「——那麼你呢？」藍瞳男孩兒隨著對方的語氣接著說道，那種氣鼓鼓的，恨不得跳起來咬死他的眼神成功地逗笑了原本心情不怎麼好的卡萊爾，「弄丟了自己的胳膊，害得我在那麼多人，不，吸血鬼面前哭得跟個女孩兒一樣！——我說過我最討厭哭！」

　 這是什麼邏輯？

　 金髮吸血鬼哭笑不得。——剛剛還好好的，但是一轉眼就生氣了。小孩子的思想果然跳躍的非常快，他覺得自己已經有點兒跟不上了。

　 「艾德。」

　 「哼。」

　 卡萊爾微笑著低下頭，用自己的拇指指腹輕輕地蹭了蹭男孩兒濕潤的眼角，把停留在那裡的淚水拂去。

　 「對不起，艾德。——我愛你。」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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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萊爾沒再說話。——他緊緊地注視著艾德蒙的臉，看著對方賭氣一般地瞪著天花板。

　 能看到這種鮮活的表情簡直太好了。

　 這位英俊的外科醫生覺得自己非常喜歡觀察男孩兒那生氣的表情，雖然他明白這樣有點兒不人道。——嗯，他並不想惹艾德蒙生氣，即使對方那種氣鼓鼓的表情非常可愛。

　 不，這樣很不妙。——萬一男孩兒因此不再理他了怎麼辦？這可比被同類卸掉手臂更加令他覺得困擾。

　 「艾德？很無聊嗎？要不要我念書給你聽？」卡萊爾拿定了主意要哄艾德蒙開心。——他微微勾起嘴角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對方的手心，力道輕得像是在撓癢癢。（艾德蒙喜歡卡萊爾的聲音，尤其是在誦讀詩歌的時候。也許是那曾經作為牧師的職業本能和吸血鬼無法阻擋的魅力使得他就算不刻意修飾自己的語調也能輕而易舉地「迷惑」他人的心智。）

　 是的，艾德蒙笑起來的樣子更好看一些。——那樣的眼眸就像盛滿了星辰一般閃耀，美得無法用語言來描繪。

　 「不要。」艾德蒙哼了一聲，雙眼仍舊盯著天花板。——別看他表面上一副「都是你的錯」的樣子，其實，在內心裡，他正在思考自己究竟為什麼要生氣，明明都是他自己的錯不是嗎？和卡萊爾又有什麼關係？也許是不滿卡萊爾突然轉移話題？等等，好像也不是這樣。那麼他究竟為什麼突然一下心情就不好了？——難道是因為叛逆期？還是止痛藥的副作用？「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卡萊爾對此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相反，他早就猜到了對方此時正在想什麼。——當一個人推敲自己為什麼要生氣的時候，他真的生氣嗎？

　 「……你看著我幹什麼？」男孩兒壓著嗓子問道。——卡萊爾那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讓他覺得很難受，感覺身體裡像是有無數螞蟻在爬一樣，令他坐立難安。

　 「我想多看看你，以免等你長大了之後想不起來你小時候的樣子。」卡萊爾輕輕地回答道。

　 「……看照片。」艾德蒙嘗試著動了動左手，想把對方的臉推開，但是他失敗了。

　 「照片可不會對我發脾氣。」

　 「我想打你。」

　 「來吧。」卡萊爾瞇著眼睛，將自己的手臂遞到了男孩兒的面前。

　 然後——

　 他就被那個記仇的傢伙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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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嗎？」卡萊爾把自己的手臂從艾德蒙的嘴裡抽出來，有些擔憂地問道。——他真沒想到對方真的會咬上來（而且居然咬得這麼狠），不然他肯定會在男孩兒張嘴之前就把手收回去。

　 「……感覺像是咬了一口大理石。」艾德蒙斜著眼睛評價道，「我的牙齒都快被震碎了。」

　 卡萊爾伸手捏著男孩兒的下巴，強迫對方張開嘴。

　 「很幸運，牙齒沒被崩壞。——以後別再這樣了。」

　 「我不管，是你自己伸過來的。」

　 「……我以後一定注意。」卡萊爾嘆了口氣。

　 艾德蒙露出了一個勝利的表情嗎，然後成功地換回了卡萊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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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對了。加勒特先生呢？」男孩兒問道。

　 「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和他談過，邀請他到金倫加住一段時間，但是他拒絕了，去了南方。——我認為他骨子裡有一些典型的美國人特徵：更喜歡流浪，並且熱衷於嘗試一些新鮮有趣的事物。不過我還是說服他留下一個可以聯繫到他的方式。——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發郵件給他。」

　 「謝謝，卡萊爾……可是我有點兒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救我。」艾德蒙嘟噥了一聲，「而且還是兩次。——我和他素不相識，而且他是吸血鬼，我只是一個人類。」

　 「他自己可能也不明白。」卡萊爾意味不明地說道，「有的時候吸血鬼們更傾向於憑著感覺行事。——事實上，我覺得他之所以會救你只是因為覺得你很有趣。」

　 「真的嗎？那麼我還真是幸運。——我想我什麼時候可以發一封郵件，唔，感謝一下他。——對了，蓋爾呢？」男孩兒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那個走散的同伴。

　 「蓋爾的運氣比你好多了。」介於男孩兒胸口處的傷口依舊沒有癒合，所以卡萊爾只能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對方光滑的臉頰以示安慰。——他很喜歡這樣。觸碰對方總是會給他帶來一種無法言喻的愉悅的感覺。「他在和你走散沒多久就遇到了前來找你們的搜救隊員。他沒受什麼傷，請了幾天假之後就開始上學了。而且——還來看過你幾次，給你帶了點兒——小禮物。」

　 原本還很感動的艾德蒙在看到卡萊爾手上那幾本花花綠綠的色情雜誌之後，氣得似乎恨不得立即跑到學校去把蓋爾拖出來揍一頓。

　 卡萊爾低低地笑了一聲。

　 「那……我受傷的事情，你們是怎麼解釋的？」總不可能說他遇上吸血鬼了吧？這太扯了，有沒有人信都是個問題。

　 「我告訴他們你在迷路之後遭到了棕熊的攻擊。還好我們及時趕到，把你從熊的利爪下救了下來。」

　 「他們都信了？」

　 「都信了。」卡萊爾眨了眨眼睛，「因為附近恰好就有一隻越境的棕熊。」

　 「它肯定很恨你。——居然讓它背了這麼大的黑鍋。」男孩兒一想到那頭威脅過他的棕熊可能會被保護區的人施與各種各樣懲罰（比如拔牙，電擊，拖走，打麻藥之類的），一時間心裡還是很解氣的。

　 「也許吧。」卡萊爾俯下身子用自己的額頭抵住男孩兒的，那種涼涼的觸感讓艾德蒙覺得很舒服，「不管怎麼樣，對我來說，最大的安慰就是你還活著。」

　 「我會好起來的。」艾德蒙抽了抽鼻子，輕輕地說道。「別擔心，卡萊爾。」

　 「嗯。」

　 卡萊爾將男孩兒環在自己的懷裡，閉上眼睛默默地撫摸著對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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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阿拉斯加州的金倫加小鎮今天依舊被烏雲籠罩著。——沒有陽光的小鎮顯得有點兒僵硬，缺乏生機。

　 不過好在這種天氣已經不能影響這裡人們的心情了。——對於從小就居住在陰天下的他們來說，這種天氣才是常態。

　 艾德蒙今天醒得非常早。——連續幾天的臥床生活已經使他不再喜歡睡懶覺了。但是，就算醒了他又能跑到哪兒去呢？

　 男孩兒認為卡萊爾之所以沒有用繩子把他綁在床上是因為對方知道他的肌肉已經喪失了原有的活性，幾乎連動都不能動，更別提偷偷溜出去玩。——誰讓他睡了那麼長時間呢？

　 所以，什麼都做不了的男孩兒此時正舒舒服服地靠在豎起的枕頭上看著電視。——上面正演著一部1986年拍攝的恐怖片，名叫《變蠅人》，MPAA定級為R級。

　 卡萊爾認為艾德蒙本身就有一種渴望尋求刺激的心理，所以才會這麼熱衷於那種畫面血腥的恐怖片。

　 對此，男孩兒自身的解釋是——他看不懂那些文藝的愛情電影，又不想看那種是個人就能看懂的動畫電影。這種既恐怖又血腥而且不乏寓意的片子比較容易理解，不費腦子而且還挺有趣的。

　 「親愛的，你不會做噩夢嗎？」埃斯梅在看到畫面裡的那個渾身赤紅色的男人像蒼蠅一般地爬上牆壁的時候，轉過頭來一臉擔心地看著艾德蒙。

　 「不會。」男孩兒斬釘截鐵地說道，「有卡萊爾在。」

　 埃斯梅立即去看那個坐在另一側床沿上的金髮吸血鬼。

　 卡萊爾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沒辦法勸說艾德蒙放棄那部電影。——尤其是在對方看得正入迷的時候。

　 【下一次一定不能讓艾美特送這種錄影帶過來。艾德還小，不能總是看這種片子。】——埃斯梅用自己的眼神告訴卡萊爾。

　 【以後在播放之前我會先檢查一遍內容的。】——卡萊爾同樣以眼神回答了埃斯梅。

　 「嘿！你們看到了嗎？他飛起來了！」艾德蒙大聲叫道。

　 「是的，我們看到了。」卡萊爾像是在安撫一隻興奮的小寵物一般輕輕拍了拍男孩兒毛茸茸的腦袋。——埃斯梅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

　 不管怎麼說，能看到這樣和諧的畫面簡直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