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被子順著床沿滑到了地上，安妮被嚇了一大跳，險些撞到身後的櫃子，男孩兒右手上連著針頭的皮膚被硬生生地撕掉了一塊，點滴上的軟管帶著掛有藥瓶的架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你以為我想讓他們死嗎？！我想嗎？！」

　 艾德蒙像一頭被激怒了的野狼一般沖著約翰怒吼著。

　 「不是應該有的反應？！你想看到我什麼反應？！哭鬧著找媽媽？！跑到樓頂上尋死？！一邊痛哭流涕一邊跪下來親吻你的鞋子求你幫我抓犯人？！還是沖出醫院去找那個人渣然後用刀子捅死他？！」

　 「你們懷疑我？！就因為我反應太過平淡？！」

　 「艾德蒙，冷靜。」卡萊爾率先沖過來抱住了男孩兒的腰，阻止他撲上去揍那個警長。

　 「放開我，卡倫醫生！！！」

　 「冷靜，艾德蒙。」卡萊爾把男孩兒摁進了自己的懷裡然後示意安妮送那兩位員警出去。「我們理解你。——至少，我明白你的感受。」

　 「不要用普通孩子的水準來衡量我，警長！！！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艾德蒙突然停下了動作，臉色蒼白得就像一張剛剛烘乾的羊皮紙。

　 「別動，艾德蒙！——安妮，去安排手術。」卡萊爾調整了一下男孩兒的姿勢，讓他平躺在自己的臂彎裡。——吸血鬼優秀的聽力告訴他，這個傢伙剛剛接好的肋骨又錯位了。

　 約翰像一具蠟像一樣僵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是的，卡倫醫生。——請回吧，警長。看來今天是不可能繼續看望了。——肋骨移位可不是好玩的。」 安妮沒好氣地說道。——對於這樣一個罵了卡萊爾而且害的小艾德蒙傷勢加重的傢伙，她覺得自己沒有罵回去就已經是給他面子了。

　 「你就不能好好待著嗎？嗯？」卡萊爾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男孩兒胸口處那塊細小的凹陷，純金色的眼眸裡突兀地籠上了一層不愉快的神色，「看來你出院的時間又要延遲了。」

　 艾德蒙皺著眉頭嗚咽了一聲，撇過臉不去看卡萊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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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透過薄薄的玻璃窗落在一塵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為這間屋子增添了不少生氣。

　 「愛德華。」愛麗絲在腦海中叫著自己兄弟的名字，「告訴我卡萊爾在想什麼。他已經在樓上待了一天了。」

　 愛德華懶懶地眨了眨眼睛，仍舊盯著正在屋外松樹上織網的一隻黑色的蜘蛛。

　 半晌，他才開口。

　 「那個男孩兒。」愛德華說道，「他擔心那個小傢伙又跑出去。所以他現在正在考慮自己晚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哦，我們總算知道卡萊爾最近都不常回家的原因了。」愛麗絲眨了眨眼睛，「這對於他來說還是頭一回，對嗎？」

　 「他畢竟是卡萊爾的歌者。」賈斯帕在一旁補充道。「我們都知道歌者對於吸血鬼的吸引力。——各個方面都有。」

　 「還好他遇到的吸血鬼是卡萊爾。」埃斯梅說道，「如果換成別的吸血鬼的話，那個可憐的孩子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賈斯帕笑了一聲，語氣裡包含著濃濃的敬意，「很少有吸血鬼能做到卡萊爾那個地步。」

　 「當然，卡萊爾是我們所有人的驕傲。——他來了。」愛德華扭頭看著一旁木質的樓梯。

　 沒過多久，那位英俊的吸血鬼醫生就扶著梯子慢慢地走了下來，手中還握著一把黑色的車鑰匙。

　 「路上小心。」早早就讀出卡萊爾思想的愛德華笑了一聲，對著他揮了揮手。

　 今天是卡萊爾的休息日。所以他本來並不用到醫院來的。

　 不過當他打開病房大門的時候，他很慶幸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男孩兒的情況看起來很不好。

　 艾德蒙在做夢。

　 他夢到一個長著灰色頭髮的男人舉起手中的匕首，然後一下一下地將利刃捅進自己家人的胸口。

　 「住手！」他喊道。

　 男人立即轉向了他。接著，露出了一種病態的笑容。

　 「我的小艾德。」男人舔了舔刀面上沾著的鮮血，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把揪住了自己面前的男孩兒，「來，乖孩子。——嘗嘗你父母的血。」

　 「不要！你放開我！」

　 男人的力氣很大。——他幾乎沒有花什麼功夫就勒住了艾德蒙的脖子。

　 他用匕首從一旁的屍體中剜出一塊肉，遞到男孩兒的嘴邊。

　 「來吧，吃下它。——多麼美味啊，我親愛的小艾德。」

　 男人一邊大笑著一邊將那塊肉塞進男孩兒的嘴裡，強迫他將它們整個兒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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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倫醫生。」

　 艾德蒙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醒來了，此時正躺在卡萊爾的懷裡，手中緊緊地攥著後者的衣服。

　 「卡倫醫生？」男孩兒又叫了一聲，似乎是在詢問卡萊爾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醫院裡。

　 「路過醫院，進來看看你。」卡萊爾伸手揉了揉男孩兒的太陽穴，並沒有放開他的意思。

　 「……看來你很閑。」男孩兒鬆開了自己的拳頭，看著眼前那件被自己揉的皺皺巴巴的衣服，努力讓自己顯得不怎麼在意。——但是內心深處，他還是很高興卡萊爾會進來看他。尤其是在那些關心他的人都離開了之後。

　 也許剛開始那幾天他很討厭卡萊爾，但是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不得不承認，他很喜歡這個年輕英俊的醫生。——和卡萊爾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他的博學和體貼讓人永遠都不會覺得無聊。而且最重要的是，卡萊爾對待他就像對待一個成年人一樣平等與尊重，並不因為他是個半大的孩子就隨便敷衍了事。

　 「這句話說得言不由衷。」卡萊爾抱著男孩兒把他放在床上，自己則坐在了床邊的扶手椅上。

　 「……」

　 「你還是個孩子。」

　 「我覺得我足夠成熟了。」

　 「那是和你的同齡人比起來。」卡萊爾看著自己面前那個仍舊氣喘吁吁的男孩兒，盡可能地舒緩了語氣，「不要把事情都悶在心裡。——說出來會好一些。」

　 「……」

　 「剛開始我以為你患上了選擇性失憶症。因為你的反應絲毫不像一個經歷過那種事情的孩子。不過很快我就發現我錯了。——你記得那晚發生的一切。但是你卻一點兒過激的反應也沒有。——當然，除了那天克利斯警長來的時候。」卡萊爾將一杯溫水遞給了艾德蒙，看著他咕咚咕咚地喝下去。「這令我很吃驚。——就算是成年人，在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也會留下心理陰影。我以為你克服了它，但是顯然你沒有。你把自己偽裝的太好了，艾德蒙。」

　 「我——」

　 「我希望你能向我敞開內心。」卡萊爾把空杯子放在一旁，輕輕地說道。「如果你能告訴我你的想法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

　 「我會替你保密的。」

　 男孩兒猶豫了一下，然後將自己的視線從卡萊爾金色的眸子上移開。

　 「我並不是不在乎他們。——我和我的父母關係確實不怎樣，但是我們還是家人。」男孩兒輕輕地說道，「在那個男人殺了他們的時候我就在想。——我一定要殺了他。哪怕拼上我的性命。」

　 「但是最後，我沒有那麼做。」

　 「說實話，我很害怕血。而且我一點兒也不想讓自己變成殺人犯。」

　 「他可以進監獄，可以被所有人唾棄，但是他得活著。最起碼，他的生命不應該由我來終結。」

　 「爸爸說過，生命都是同等珍貴的。士兵與長官，男人與女人，老人與孩子，甚至是無辜的人與殺人犯。這個世界不存在『殺人償命』這樣的法則，它誕生於人們內心深處的自私想法。——人們不是神，不能做到每件事都公正地評判。正因為這樣，人們才創造了法律。他認為，只要有心悔改，不論犯了什麼錯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我認為爸爸說的是正確的。——卡倫醫生，你說呢？」男孩兒眨巴著自己漂亮的藍色眼睛，露出了一種近乎於乞求的表情。——艾德蒙還是個孩子，所以他需要有人贊同他的想法與行動，不然他一定堅持不下去。

　 「你是對的。」卡萊爾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他很欣賞這個男孩兒，各個方面都是。「你的父親會為你感到驕傲的，艾德蒙。」

　 「可惜他不知道。」男孩兒有些遺憾地咂了咂嘴。「你不問我為什麼不哭？」

　 「因為我知道你會告訴我的。」卡萊爾說道。——他知道除了他之外，男孩兒沒有別人可以傾訴了。

　 「我看過一本書。上面說——死去的人的靈魂如果聽到有人在哭喊他的話，會沒辦法進入天堂。」男孩兒微微斂首，閉上眼睛遮住了裡面湛藍的色彩。

　 「……你相信嗎？」

　 「不信。」艾德蒙說道，「那只是一個讓我堅強起來的理由而已。」

　 男孩兒抱著軟綿綿的被子，漫不盡心地把玩著上面的一根線頭。

　 「反正他們已經不會回來了，我又為什麼要繼續難過下去？而且——我害怕我哭出來之後就再也停下來。——我討厭哭泣。」

　 「你不會的。」卡萊爾輕輕摸了摸男孩兒的腦袋，「你很堅強，真的。」

　 「謝謝，卡倫醫生。」艾德蒙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直起上身抱住了卡萊爾的脖子。——這個動作要是放在幾周前，他是死也不會做的。「你是個好人。」

　 卡萊爾笑了一聲。——他覺得這個評價不怎麼貼切。「好吸血鬼」聽起來更好一些。不過介於男孩兒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也就暫時接受了這個稱呼。

　 「笑什麼？」艾德蒙僵了一下。——他以為自己被嘲笑了。

　 「哦，別誤會。」卡萊爾伸手摁在艾德蒙的後頸上，不輕不重地拍了拍，「我只是很高興聽到你對我說這些。」

　 「是嗎……」聽起來他並不怎麼相信卡萊爾的說辭。

　 「你是我見過的最不像孩子的孩子。」卡萊爾接著說道。

　 「你是我見過的最老好人的老好人。——興趣是多管閒事。」艾德蒙立即還了回去。

　 卡萊爾又被逗笑了。

　 「如果這兩周你表現的足夠好的話——不亂跑，乖乖待在床上休息——也許我可以考慮帶你出去轉轉。」

　 「真的嗎？」艾德蒙立即抬起腦袋看著這位英俊的醫生。完全沒發現自己一不注意就答應了不得了的事情。

　 「嗯。」

　 「太好了！哥們兒！」男孩兒揚手在卡萊爾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

　 把一個活了300多歲的吸血鬼稱為「哥們兒」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