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四十六章

　 艾德蒙蜷縮在卡萊爾臥室的躺椅上，一隻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來來回回地翻著那本放置在他膝蓋上的紅皮書。——幾秒鐘之後，男孩兒「啪」地一聲狠狠地合上了那部小說，隔著半個屋子將它扔了出去。

　 可憐的書本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然後「噗」地一聲重重地落在了軟綿綿的被子上。

　 艾德蒙覺得自己現在很難集中精力去做一件事。哪怕是一本非常有趣的科幻小說都無法吸引他。

　 他理解並尊重卡萊爾的意願，但是卻不能忍受自己一無所知。——這樣矛盾的心理使得他腦子裡幾乎亂成了一團。

　 【去問問他，問問卡萊爾。】

　 【不，我不應該問。——那是他的隱私。】

　 【可我們是家人不是嗎？——他不能瞞著我。】

　 【不，我想我應該尊重卡萊爾，就像他尊重我一樣。】

　 男孩兒嘆了口氣，轉頭望著一旁的窗戶。——外面的天仍舊是灰濛濛的一片。

　 ————————————————————————————————————

　 卡萊爾將一件黑色的外套搭在手臂上，穿過乾淨整潔的走廊，輕輕地敲了敲臥室的門。

　 「艾德？我能進來嗎？」

　 裡面沒有回應。——難道是生氣了？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男孩兒此時正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躺椅裡，心跳和呼吸的頻率都降到了比較低的水準，似乎睡的很香。

　 卡萊爾走進來坐在艾德蒙旁邊，伸手用指腹輕輕地蹭了蹭對方隱藏在髮絲中的粉紅色耳尖。——後者輕輕呢喃了一聲，有些懶散地翻了個身，平躺在躺椅上。原本裹著脖子的白色毛毯滑到了胸口處，但是仍舊處在睡夢中的男孩兒絲毫沒有察覺到。

　 「艾德。」這位英俊的吸血鬼家長把手放在艾德蒙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艾德，醒醒。」

　 男孩兒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便睜開了那對兒寶石一般耀眼的貓眼兒，對著眼前的金髮吸血鬼露出了一個詢問的表情。

　 「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卡萊爾只用單手就把對方整個人連帶毛毯一起抱了起來，彷彿男孩兒是用羽毛做成的一樣，「覺得現在方便嗎？」

　 「我沒問題。——你要帶我去見誰呢？」艾德蒙疑惑地問道。

　 卡萊爾並沒有立即回答。——他靜靜地注視著男孩兒的雙眼，似乎還在思考究竟要不要提前告訴他。

　 「……是彼得嗎？」艾德蒙把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有些急切地問道，「他們找到彼得了？」

　 卡萊爾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男孩兒猜得沒錯。他剛剛接到了約翰·克利斯警長的電話。那位警長拜託他將艾德蒙帶過去，以便更好地確認那具屍體的身份。

　 是的，不是「那個人」，而是「那具屍體」。

　 卡萊爾其實並不想這麼做。——因為他覺得他的男孩兒已經失去太多東西了。

　 所以，剛剛在書房見到艾德蒙的時候，他對此保持了沉默。——他在想，也許還有其他辦法可以補救。他可以拜託愛德華去看男孩兒腦海中關於彼得的記憶，記下對方的容貌然後再去現場指認那具屍體。

　 可在那之後呢？

　 等這個聰明的男孩兒找到可疑的跡象然後發現他所隱瞞的事情之後呢？

　 那時，艾德蒙可能會比現在更痛苦。

　 還是告訴男孩兒更好一點兒。——在這之後，好好地陪著他，告訴他自己永遠都不會丟下他。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關心他，需要他。

　 卡萊爾相信，他會好起來的。

　 ————————————————————————————————————

　 黑色的梅賽德斯賓士從佈滿綠色松針的小路上飛馳而過，驚起了幾隻落在樹枝上交談的麻雀。它們不滿地大叫著，拍拍翅膀飛向更加幽靜的地方。

　 艾德蒙扒著窗戶，有些疑惑地看著正在熄火的卡萊爾。——他有些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停下來。難道他們不去警局嗎？

　 「卡萊爾？」

　 「下車吧，艾德。」卡萊爾摸了摸男孩兒的髮絲，示意他打開車門。「我們直接去那裡。」

　 「哪裡？」

　 卡萊爾並沒有回答。

　 「卡萊爾？我們不去警局嗎？」

　 下一秒，艾德蒙就發現自己已經被雨衣裹了起來趴在卡萊爾的背上。——對方正以一種人類所無法達到的速度飛快地在綠油油的樹林間穿梭著。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飛。

　 男孩兒瞇起眼睛抱緊了金髮吸血鬼的脖子，同時小聲地歡呼了一下。

　 卡萊爾跑起來可比艾美特穩多了。——後者就只會耍帥，而且多半時間都想不起來自己背後背的是一個弱小的人類而不是強大的吸血鬼。

　 「可以再快點兒嗎？」艾德蒙把自己的腦袋貼在卡萊爾脖頸處的衣料上，大聲地問道。

　 「你想要速度？那就小心點兒，抓好了。」卡萊爾輕輕捏了捏男孩兒溫熱的手，驀地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原本飛速退去的樹木在艾德蒙的眼中幾乎已經化成了一片綿延不絕的綠色畫布，涼風混合著細小的雨點兒不斷地擊打在他的臉上，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噢噢噢噢噢噢！！！——好厲害！！！」

　 吸血鬼奔跑的速度簡直和一輛裝了雙制動離合的跑車一樣快。

　 現在的速度是多少？

　 180碼？

　 應該遠遠不止。

　 但是很快的，男孩兒就有點兒吃不消了。——這樣飛快的速度讓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眩暈感，胃部也開始痙攣著表達不滿了。他相信，如果卡萊爾繼續以這樣的速度奔跑下去的話，他便有可能一口午飯吐在卡萊爾背上。

　 「你還好吧？很暈嗎？」卡萊爾不愧是一名優秀的醫生。——他根本不用詢問就知道男孩兒的極限在哪裡。——他及時地停下腳步，站在一片平整的空地上將男孩兒兩手托起來，關心地問道。

　 「唔，不行了，真的好暈。我以後絕對不會讓愛德華背我，嗯，既然他是家裡速度最快的一個。——我想我需要休息一會兒……」艾德蒙聳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說道，「可以放我下來嗎？」

　 「我想你還是這樣待著比較好。」卡萊爾張開五指輕輕地摁著男孩兒的脊背，將對方的身子壓向自己的胸口，「靠一會兒吧，剩下的路我會慢慢走的。」

　 「哦。」

　 艾德蒙趴在卡萊爾的肩膀上，低下腦袋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才漸漸緩過來。——而卡萊爾早已經憑藉著這一段時間帶著他走到了林子的中心。

　 按理來說，樹林深處應該沒什麼人才對。可現在，這裡卻一反常態地熱鬧。

　 「哦，您把他帶來了，卡倫先生。」一位年輕的警員在看到出現在空地上的卡萊爾時便立即將自己手上的槍支固定在皮帶上，打著傘（其實他沒有必要這麼做的，現在的雨基本上已經小到可以忽略了）飛快地跑了過來，「辛苦了。」

　 隨即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對方懷裡的藍瞳男孩兒。——這個有著亞洲血統的孩子看起來大概九，十歲的樣子，臉色有些蒼白。他的手臂緊緊地環著這位英俊，年輕的外科醫生的脖子，顯得很親昵地靠在對方的肩膀上。

　 他就是警長口中的「艾德蒙」？哦，上帝保佑他，這個可憐的孩子。——這位警員想到。

　 「哦，很高興見到你，孩子。我是——」

　 「艾德蒙·卡倫？」他的話被另一位女性警員打斷了。對方穿著一身灰色的西裝，外面套著一件顏色略深警服。那頭漂亮的黑色直發在腦後紮成一條長長的馬尾，看起來既嚴謹又幹練。——艾德蒙曾經見過她。——她是約翰克利斯的助手，維拉。

　 「他……出什麼事了嗎？」男孩兒穩穩地落在地上，仰著一張稚嫩的小臉一字一頓地問道。——不去警局，不去醫院，反而專程跑到這個到處都是員警的偏僻的地方來。——如果到現在都猜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的話，他就和傻子沒什麼區別了。

　 「是……他死了。」維拉面無表情地說道。「對不起。」

　 卡萊爾搭在艾德蒙肩膀上的手突然收緊了，捏得男孩兒有點兒疼，但是後者的關注點完全不在那兒。

　 艾德蒙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維拉，然後又去打量周圍來來往往的警員。

　 一陣令人心慌的沉寂——

　 「騙人。」男孩兒抬起頭看著卡萊爾，似乎在期待對方對他說一句「愚人節快樂」，即使愚人節已經過去很久了。「彼得怎麼可能會死？」

　 「我很抱歉，孩子。」維拉說道，「但是不管你再怎麼不相信，這都是事實。他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我不信！」艾德蒙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大聲地說道，「我自己會看！我不信你！」

　 說罷，轉身就向著空地中央的那間廢棄的小型工廠跑去。

　 站在門外的幾名警員本想攔他，但是被維拉阻止了。

　 於是艾德蒙便一路暢通無阻地跑到了雜草叢生的室內。

　 這裡的空氣相當潮濕，而且還混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彼得！」

　 男孩兒的身影停在了二樓的一個房間前。他一手摁在油漆剝落了的門框上，靜靜地看著裡面。

　 幾盞探照燈將房間照的透亮，幾乎每一個屋角的牆皮都透著淡淡的光亮。

　 如此一來，他便能很輕楚地看到那個躺在房間地板上的人。

　 那是彼得？

　 男孩兒愣愣地注視著那具似乎已經腐爛多日的屍體。

　 潮濕的空氣和溫暖的環境似乎助長了各種微生物的繁衍，使得那個大男孩兒的身體無法很好地保持它原本的樣子。

　 那具屍體暴露在外的皮膚上都長出了青紫色的屍斑，幾乎已經蓋住了它原有的白色。大片大片的鮮血凝成棕褐色的血痂黏在那個人的側臉上，似乎隨時都要裂開變成褐色的粉末。那原本巧克力一般溫暖的棕色瞳孔已經發黑擴散了，幾乎遮蓋住了整個眼白，在燈光下顯得相當恐怖。——從屍體中散發出來的腐爛的臭味濃郁地讓人幾乎恨不得當場死過去。

　 這具屍體真的是彼得？

　 不，這怎麼可能？

　 艾德蒙呆呆地站在那裡，腦子幾乎已經喪失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他從沒想過彼得會死。即使對方已經失蹤了快一年的時間，他也一直堅信他的哥哥會回來。

　 「彼得？」

　 男孩兒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顫顫巍巍地挪動雙腿走到了房間裡。

　 他在佈滿灰塵的地板上跪下，伸手想去撫摸那具屍體的手臂。

　 「別碰。」不知道何時進入房間的金髮吸血鬼牢牢地握住了艾德蒙的手臂，及時地阻止了男孩兒那危險的舉動。「別碰他，艾德。你可能會因此而感染上屍體上的某些病菌。」

　 男孩兒愣愣地看了看卡萊爾的臉，然後又低下頭去看彼得。

　 一條小拇指粗細的蛆蟲恰好就在這時從屍體脖子上發黑的傷口中緩慢地爬了出來。——它奮力地蠕動了幾下，又從屍體那張開的嘴巴鑽了進去，不出一秒鐘便響起了喉嚨摩擦的聲音。

　 看到這一切的艾德蒙突然像觸電一般跳了起來，捂著胸口繞過卡萊爾和那些等著記錄資訊的員警們，如同瘋了一般地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