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七章

　 一隻白色的蝸牛背著自己螺旋狀的硬殼在一棵低矮的橡皮樹上悠閒地漫步。在它身後，是一條長長的，亮晶晶的線條。

　 它抖了抖兩隻如同天線一般的雙眼，準備找個地方開始進食。

　 突然，一根樹枝猛地抽了過來，將它狠狠地打入了髒兮兮的水坑裡，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如果蝸牛有發聲器官的話，它現在多半在咒駡那個撥開樹枝從林子中跑過去的那個男孩兒：混蛋，害得我連飯都吃不好。

　 而對此毫無察覺的艾德蒙正卯足了勁奔跑著，想要盡可能地遠離剛剛那個恐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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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許是他身為人類跑得最快的一次吧。——男孩兒在自己的腦海中渾渾噩噩地想著，直到他累得再也挪動不了雙腿之後才勉勉強強地扶著樹幹停了下來。

　 周圍綠油油的樹木和泥土被打濕的清香使得艾德蒙那原本急劇痙攣著的胃部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緩解。——頭也不那麼暈了。

　 男孩兒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把臉頰上的眼淚全部擦掉。

　 又哭了！——艾德蒙一拳砸在棕褐色的樹幹上，恨恨地想。——為什麼我除了哭之外就什麼都做不了？！

　 為什麼會這樣？！

　 死亡為什麼一定要把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帶走？

　 男孩兒嗚咽了一聲，抱著腦袋蹲在濕漉漉的土地上不住地發抖。

　 他還在想，如果彼得回來的話，自己就介紹他給卡倫家的其他人認識。——彼得會喜歡他們的。

　 當然，也許卡萊爾也會一併收養彼得也說不定呢？

　 是的，他會的。——艾德蒙堅信卡萊爾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人。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

　 上帝剝奪了一個大男孩兒成長的權利，使他的一切都停留在這個濕潤多雨的夏天。

　 也許在這之後，金倫加小鎮的人們偶爾會談起他。——彼得·佩斯。那個可憐的，長著一對兒巧克力色的大男孩兒，他在失蹤了近一年之後才被發現死在樹林中的一個廢棄工廠裡，躺在髒兮兮的，佈滿灰塵的甲板上，身上爬滿了肥碩的蛆蟲。

　 警方會以他為例，從而警示人們要注意安全。認識他的人們會為他開一場追悼會，為他寫一封告別信，為他送別。然後他就會被漸漸淡出這個世界，直至沒有人記得他存在過，也沒有人記得他的樣子。

　 原本屬於他的座位與儲藏櫃會被另外的孩子代替，他所持有的手機號碼會被註銷，他親手種在林子裡的梧桐樹苗會越長越高，然後會被人們砍掉，做成傢俱或是紙張。

　 再過十幾年，就連那些可以證明他存在過的印記都會消失。

　 從今往後，他就只會出現在那個藍瞳男孩兒的腦海裡。

　 在某個發著淡藍色光芒的雪地上，那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兒蹲在一棵枯槁的梧桐樹前，一邊哼著歌兒，一邊專注地捏著手中的雪團。

　 他在寒風中抽了抽被凍得通紅的鼻子，然後喃喃的說道：

　 「今年的耶誕節，就送艾德雪兔好了。」

　 彼得才16歲。

　 他本可以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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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本事沖我來啊，懦夫！！！」男孩兒攥著拳頭沖著仍舊灰濛濛的天空大聲怒吼著，聲帶被撕扯之後所發出的聲音使得單詞的發音都變得模糊起來，幾乎已經不能聽清楚它們的意思了，「有本事你來殺我啊！！！我可不怕你！！！」

　 就算手裡沒有武器，他也可以替彼得報仇。——他才不會害怕那種隨意踐踏他人生命的人渣！！！

　 他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那個殺人犯。——砍下那個人渣的手腳，讓他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的腐爛。讓他也嘗一嘗那種蛆蟲趴入自己傷口中的疼痛與恐懼。讓他痛苦地懺悔，然後滾進地獄。

　 艾德蒙站在一棵高大的雲杉樹前，抬起腿狠狠地踢著面前這根結實的樹幹。——掛在枝葉上的雨滴混合著一些針狀的枝葉窸窸窣窣地飄落，灑在男孩兒墨色的髮絲間。

　 空氣被劃破的聲音飛速逼近。幾乎不到一秒鐘，那位英俊的金髮吸血鬼便出現在了艾德蒙的面前。

　 「艾德！艾德！」卡萊爾環住男孩兒的肩膀將對方緊緊地禁錮在懷裡，以防止他因為情緒激動而做出一些傷害自己的事情，「艾德！冷靜下來！」

　 「不！！！別這樣，放開我！！！」艾德蒙推開卡萊爾的手臂，想掙開對方的懷抱，但是每當他快要逃開的時候卡萊爾都會卡住他的腰再將他拖回來。

　 「聽話，艾德！——樹林裡不安全！」

　 「不要！！！你放開我！！！——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求你了！！！」他現在不想面對任何人，就算是卡萊爾也一樣。

　 「不，我知道你很難過，艾德蒙。」卡萊爾皺著眉頭盡力地將男孩兒攬在自己懷裡，聲音變得斷斷續續的。「讓我陪著你。——至少讓我陪著你。」

　 雨似乎變大了。——雷聲響動，閃電照得四周一片刺眼的白。密集的雨滴打在周圍的樹枝上發出響亮的「啪啪」聲。

　 可是對於艾德蒙來講，那些都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噪音。他對這一切都無動於衷。就好像自己此時正隔著電腦螢幕看著這一切一樣。

　 不是真的。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彼得死了，卡萊爾。——他死了。」男孩兒瞪大了那對兒圓圓的貓眼兒，眼神的焦距似乎落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低聲重複著這句話，好像是在告訴對方這件事，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他的手緊緊地抱著卡萊爾的脖子，幾乎已經能在對方那完美的，如同大理石一般的皮膚上留下印記了。

　 「我知道，艾德……」卡萊爾嘆了一口氣，把自己的衣服拉下來罩在男孩兒的頭上小心地抱著那個思想幾乎與外界脫軌了的男孩兒趕在大雨將兩人淋個透濕之前返回了車內。——漂亮的流線型跑車在雨中劃過一條線，然後迅速地消失在了公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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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德蒙幾乎已經不記得自己在被卡萊爾強行帶離樹林之後給與了什麼樣的反應，不記得卡萊爾對他說了什麼，甚至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被帶回家的……他的大腦總是呈現出一種神奇的放空狀態，除了「彼得死了」這個句子之外就是一片空白。

　 直到他們回家之後，他仍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掙脫。

　 「卡萊爾。」已經借由自己讀心術的能力而知道一切的愛德華飛快地走入門廳，伸手替兩人打開了家門，「艾德沒事吧？」

　 「不好說。」卡萊爾側了側腦袋，一臉擔憂地看著那個不聲不響趴在他身上的男孩兒。「他這樣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艾德蒙半靠在卡萊爾的肩膀上，一隻手摁著自己的胃部，另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後者的衣領。

　 他的臉色很平靜，甚至已經僵化到了毫無表情的地步。只有眼睛周圍和鼻頭處淡淡的紅色顯示了一段時間之前他究竟哭得有多麼厲害。

　 「艾德？——我們已經到家了。」卡萊爾將手貼在男孩兒的脊背上輕輕地呼喚了一聲，但是後者毫無反應。——那雙漂亮的湛藍色貓眼兒仍舊微微瞇著，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睡著一樣。

　 【他正在回憶那個男孩兒的事情。】愛德華用自己的眼神告訴卡萊爾自己所聽見的。【卡萊爾，他很難過。】

　 「我知道。」英俊的金髮吸血鬼家長微微斂首，動作輕柔地調整了一下男孩兒的姿勢，讓對方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懷裡，「可以麻煩你去找一下賈斯帕嗎？不然艾德今天恐怕沒辦法正常入睡了。」

　 愛德華點了點頭，「嗖」地一聲消失了。

　 「你不應該帶他過去的，卡萊爾。」客廳裡，羅莎莉站在艾美特身邊皺著眉頭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不，卡萊爾必須這麼做。」埃斯梅嘆息著說道，「艾德蒙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是啊，寶貝兒。」艾美特接著埃斯梅的話說道，「卡萊爾不能因為害怕艾德難過就對他隱瞞這麼重要的事情。這對他來說不公平。」

　 羅莎莉瞪了艾美特一眼，轉身飛快地上了樓，「啪」地一聲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

　 卡萊爾向前邁了一步，似乎想說什麼，但是被艾美特阻止了。

　 「沒事兒，卡萊爾。」艾美特聳了聳肩膀，示意卡萊爾別在意，「陪著小傢伙吧！我去搞定羅斯。——你知道的，她能理解，就是一時半會兒有點兒情緒偏激。」

　 「謝謝，艾美特。」

　 這位帥氣的大男孩兒咧開嘴露出了自己漂亮的牙齒，像一陣風一般飛快地登上樓梯去找自己的伴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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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萊爾半抱著男孩兒走進了盥洗室，托著後者的腦袋幫他簡單地洗了一個澡，用一條毛茸茸的浴巾裹住之後才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而賈斯帕已經等在這裡了。

　 「抱歉，讓你等了很久。」

　 「不，沒關係。」賈斯帕微微斂首，開始運用自己的黑暗天賦感受並引導艾德蒙的情感往積極的方向發展。

　 卡萊爾沖著賈斯帕點了點頭，然後彎下腰準備將懷裡的男孩兒放在床上。

　 而就在艾德蒙即將離開吸血鬼懷抱的時候，他輕輕地顫抖了一下，接著便閃電一般地伸出左手，死死地揪住了對方的領口處的布料。

　 「……卡萊爾。」男孩兒低聲懇求道，那雙湛藍色的貓眼兒瞪得大大的，看起來漂亮極了。「別走，求你了。」

　 「嗯，不走。我就待在這兒。——陪著你。」英俊的金髮家長收回了自己原本想將艾德蒙放下的雙手，直起身，轉而將後者整個人抱了起來。——此時的男孩兒正如同一個小嬰兒一般趴在卡萊爾的肩膀上，轉了轉腦袋將水珠都蹭到了對方的白色襯衫上，很快就使得卡萊爾的肩頭濕了一片。

　 不過後者對此並不介意。

　 卡萊爾微微斂首，輕輕地將男孩兒往上托了托，然後從床頭櫃上拿起一條白色的毛巾如同給小貓洗臉一般擦拭著艾德蒙腦袋上的水珠。後者瞇著眼睛抽了抽鼻子，這才看到站在房間另一側的賈斯帕。

　 怪不得他的心情會突然覺變得如此平靜，原來是這位大哥在旁邊幫忙。

　 「謝謝，賈斯帕。」藍瞳男孩兒抱著卡萊爾的脖子輕輕地說道。——後者聞言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不客氣，艾德蒙……現在好好睡一覺吧。——有卡萊爾陪著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