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而且, 我跟你說過的, 他跟我們公司有一個已婚的女的, 兩個有那種關係。」杜綃跟石天說, 「別人好像都沒發現,他們兩個在公司就裝得跟根本不認識似的。」
乍一聽說有敵情,石天還緊張了一下。等聽杜綃給他講完,他就放鬆了。這個人的威脅性還不如那個曾大夫呢。
趁著堵車, 他就瞥了杜綃一眼。
「幹嘛?」杜綃莫名。
石天歎息:「每天都提心吊膽, 總有人想挖我牆角。」媽的!
杜綃「噗」的笑了。
車子又走起來。
杜綃安靜了一會兒, 問:「你心情好點了嗎?」
石天便知道她原來早就察覺了他的情緒。他抿抿嘴唇, 「嗯」了一聲。
杜綃問:「怎麼了?是公司的事嗎?」
石天不想跟杜綃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綃綃, 你覺得打工有意義嗎?」
「啊?」杜綃有點茫然,遲疑了一下說, 「有意義……吧?」
石天沒說話。杜綃想了想, 說:「因為首先……我得先養活我自己。雖然我掙得不多,但工作能讓我起碼不餓死, 有個地方住。嗯……這個是生存層次, 我知道, 我知道……比較low。」
「但是,像你啊, 像我哥啊, 你們一個月好幾萬的這種, 也是得生活啊。掙得多的人,花的也多,生活品質更高一些。雖然不用為溫飽操心,但是……得保證你們的生活水準不掉下去吧。」
「要是不打工……」杜綃想了一會兒,「那就只有自己創業了。但是創業好難吧?那麼多人創業都失敗了,最後成功的只是那些特別有能力或者特別有眼光的少數人。但是這些人付出的,肯定是比打工更辛苦的努力,對不對?」
石天一直在聽著。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的對。」
但杜綃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說的都是廢話,都是石天早就明白的話。她自己就還隻處在混溫飽的這個水準上呢,在這種事情上又能給出什麼高明的意見和建議?
她就知趣的閉嘴了。
石天今天的情緒可能真的跟工作有關吧,她想。
但石天似乎沒有告訴他的打算。杜綃不由得微感沮喪。
兩個人下午就說好今天回家由杜綃做飯吃,車子便開到了石天住的地方。下車的時候,石天的手機響了。
杜綃走了幾步,不見石天跟上,轉頭去看。
石天還站在車旁,他已經接完了電話,正看著手機螢幕發愣。
杜綃感覺到了異樣,她喊了他一聲:「石天?」
石天茫然抬頭。
杜綃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石天,他從來朝氣蓬勃,眸子精亮,他什麼時候這樣迷茫過?
杜綃心頭一緊,快步走回到他身邊,小聲問:「怎麼了?」
石天抬起眼,目光有些迷茫。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才反應過來,囈語似的的說:「我同事……我同事,去世了。」
杜綃心頭一鬆。
雖然聽到有人去世,不該這樣。但出事的不是石天,也不是石天的好友或家人,杜綃還是鬆了一口氣。
她問:「關係很好的人嗎?」
石天更加茫然。他愣了一會兒,才輕聲回答:「不是,是競爭對手……」
雖然是競爭對手,但畢竟是認識的人,多少都會難受吧,杜綃想。她便伸出手,捏住石天的手指,柔聲說:「你別難過了,這種事誰也沒辦法的。走吧……我做飯給你吃。」
杜綃手指力度輕柔,石天被她牽著,人高馬大的年輕男人卻不由自主的就跟著她走了。
回到家裡,石天一直坐在沙發上發呆。
下午的時候他心裡還暗暗祈禱過,希望方偉能沒事。那些辦公室猝死的新聞雖然近幾年來常看見,但真的一旦發生在自己的身邊,發生在自己認識的同事身上,還是那麼的……令人感到難以接受。
電話是老張打給他的,問他看到群裡hr發的訃告了沒有。平日裡老張吐槽方偉吐槽得最厲害,可電話裡他的聲音也變得消沉了起來。
「聽說他是農村的,從前家裡三個姐姐都嫁了,拿彩禮供他讀書。後來他掙錢了,不止養父母,還養姐姐和外甥們。全家人都指著他出息呢。」他說,「怪不得他那麼拼……」
石天一手抱胸,另一隻手就忍不住放在唇邊,控制不住的咬起了指節。
廚房裡驟然響起了菜肉下鍋的聲音,將他驚醒。他轉頭看去,半開的門縫中,能看到杜綃在灶台前忙碌的纖細身影。
他放開了被咬出了牙印的指節,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搓了搓臉。
迥異於平時的甜蜜膩歪,這頓飯吃得異常安靜,能聽到筷子碰觸碗碟的聲音和兩個人咀嚼的聲音。
杜綃好幾次抬眼看石天。石天只是低垂著眼睫,沉默的吃飯。
但他吃得比平時少的多,平時他能吃三四碗米飯,今天他吃得不僅緩慢,而且隻吃了一碗就放下筷子了。杜綃就也不怎麼能吃得下。兩個人一起把盤子碗筷都端到了廚房。
「我來吧。」杜綃說,「你去打會兒遊戲,幫我升升級。」
平時如果杜綃做飯,石天就會洗碗,兩個人是有分工的。
她說著,就伸手去摘掛在門後的圍裙。
石天卻拉住了她的手腕。
「別管了。」他垂眸道,「你陪陪我。」
杜綃「嗯」了一聲,說:「好。」
她去衝了兩杯瑞士小姐的棉花糖熱巧,自己端一杯,給石天遞了一杯。謝耳朵說,心情不好的時候,給他一杯熱飲。杜綃深以為然。
「你跟那個同事……」杜綃想問是不是很熟,又想起來他在樓下的時候就說了,是競爭對手,就改口道,「怎麼去世的呀?生病嗎?」
石天沉默了一會兒,說:「很突然,上午還好好的,中午的時候,就忽然昏迷過去了。」
然後傍晚時分,人就沒了。
那不就是……
「猝死嗎?」杜綃訝然。
石天點頭,默認。
杜綃轉著手裡的馬克杯,蹙眉問:「你們公司工作強度那麼大嗎?我看新聞裡說那種猝死的,都是長期熬夜加班。」
石天也常把工作帶回家來加班,但杜綃感覺他看起來……還算輕鬆吧?
石天吸了口氣,又長長的呼出來。他看了杜綃一眼,放下手裡的棉花糖熱巧,衝她伸出手:「過來。」
杜綃也放下杯子,起身想坐到他旁邊去。石天卻抓住她手腕朝懷裡一帶,杜綃就跌坐到石天的腿上,被他緊緊抱住。
「讓我抱會兒……」石天低聲說。他把頭埋在杜綃肩頭,氣壓低迷。
杜綃心裡一片柔軟,伸出手臂環住他肩膀。
「他是從農村來的……」過了一會兒,石天忽然開口,低聲的說,「聽說是全家人供他一個人讀書那種,他賺到錢,要養父母和姐姐們。」
「他這個人特別討厭,他是主策,我是主程,每天我們倆的日常……就是互懟,他給我使絆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石天說。
杜綃想起來了,那個人好像是姓方,石天身邊的辦公室政治,基本都是他攪起來的。石天吐槽過他。
「可他其實……挺厲害的。」石天忽然說。
他以前隻吐槽方偉小人,陰險,杜綃很意外還能從他這裡聽到這樣的評價。她就摟著石天的肩膀靜靜的聽他說。
「每個能做到leader的人都不簡單。有時候你看著那個人好像挺輕鬆的,但他能在一群人裡站出來挑大樑,本身就說明了他要嘛是比你能力強,要嘛是比你勤奮至少十倍。」
「方偉這人,就是那種勤奮的。他是那種能把自己逼得特別狠的人。」
「我們總監離職了。現在《仙情》這麼火,從外面請人的可能性不大,我們大老闆十有八九要提一個真正把這個遊戲熟悉到骨子裡的人上去。」
「我跟他,我們倆,都瞄上這個位子了。」
「他們跟我說,他已經連續熬了一個禮拜的夜,他昨天又通宵了……」
「綃綃……」石天的手臂忽然收緊,他的聲音很低,有些喑啞的說:「我、我逼他逼得太緊了!我push他push得太厲害了!」
「我……」石天說不下去了。他把臉緊緊的埋在杜綃肩頭。
杜綃明白了。
「你怎麼能這麼怪自己呢?」她責備他說,「他是為了競爭更高的職位,就算沒有你也會有別人跟他爭吧?你不能把這種事情怪在自己頭上啊。」
她說的都對。
但石天沒法告訴她,他真正的難受的地方,在於他……其實沒有方偉那樣渴望那個職位,非得到不可。
因為他的家人從來根本就不樂意讓他出來打工。因為他沒有農村的父母和三個為他而嫁的姐姐要他來養。因為家人對他的期望僅僅是「開心就好」,而不是指望他「出息」,指望他能帶領全家脫離貧窮!
項目總監的職位真的那麼重要嗎?對石天來說,不過是自我的一種證明而已。
可方偉是用命去爭!
石天也知道他的想法可能聖父了,可他控制不住心裡難受壓抑的感覺。
因為方偉他死了!
這是一條命,一個家庭的希望和寄託!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值得拿一條命去填!
一個職位,一份加薪,更不值得!
石天閉著眼睛,心裡難受的感覺翻湧。
忽然有溫柔的手捧住他的臉,拂開他的劉海。溫熱的唇碰觸他的額頭,給了他一個柔軟的吻。
石天抬眼。
杜綃看著他,目光溫柔並帶著母性的光輝。
那些翻湧侵蝕便都平靜。
只有她,石天想,只有的他的女孩,可以治癒他。
像天使。
他撫住這天使的後頸,微微用力。
天使俯下頭,親吻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