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杜綃回到家, 一如既往的不見薛悅的人影。
她是舞蹈老師,在那種舞蹈培訓機構教課,她的作息和一般的上班族不太一樣。她週一休息, 平時呢是下午四點開始上課,有班課也有私教, 最晚上課到十點才結束。
當舞蹈老師的錢並不足夠支付她的生活開銷,週四到周日她下班之後還會去夜店做領舞。回家都是半夜了。通常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雖然室友的工作是杜綃全然陌生的領域, 不過杜綃很開心這個室友很懂得體諒人,知道她早上要上班, 夜裡她回來的時候動作就很輕, 並不太會驚醒杜綃。杜綃也投桃報李, 早上她走的時候也同樣輕手輕腳,不驚動正酣睡的室友。
經過這一周的磨合,杜綃覺得這個房子真是處處滿意, 連室友都讓人滿意。前任房主臨走前那一句語氣怪怪的「你跟她好好相處」已經被她丟到了腦後。
直到……週六清晨。
跟媽媽說好了要回家,這更是她搬出來後第一次回家, 杜綃週五早早就睡了, 想著週六精神抖擻的回家, 讓家裡人看看,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也能照顧好自己。
鬧鐘在8:30準時響起, 杜綃躺著醒了會兒神,緩緩起身。她掀開被子, 趿著拖鞋, 揉著蓬亂的頭髮, 迷迷瞪瞪的走出臥室去上廁所。
手剛伸向洗手間的門把手,那門忽然自己就開了。一個半裸的男人就這麼出現在杜綃眼前。
他身上還帶著水氣,赤著上身,下身裹著浴巾。杜綃剛睡醒,蔫頭耷腦的,視線向下,正好看到這男的臍下三寸浴巾包裹的地方一塊明顯的凸起。
杜綃一個激靈猛抬頭,看見一個比自己高半個多頭的男的,雙臂、前胸和後背甚至連脖子上都覆蓋著大片的紋身,頭髮剃得非常短,左耳朵帶著三個耳釘。
杜綃整個人都懵了!
男人就淡定得多了,上下打量了一眼杜綃,說了聲「嗨~」算是打招呼,繞過她直接走進了薛悅的房間,「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杜綃這一聲還沒出喉嚨的尖叫,就生生叫這一聲「嗨」給憋了回去,整個人也從迷迷瞪瞪的狀態中徹底清醒過來了,趕緊進了洗手間鎖好門。
直到登上了回家的地鐵,杜綃心裡還在為早上的事情感到不痛快。
當初接手房子的時候,前任房主、薛悅和她,沒有一個人提及關於帶別的人來出租房過夜的事情。另外兩個人怎麼回事杜綃不知道,但是杜綃自己就壓根沒有「帶男人回來過夜」的概念,她可連戀愛都沒談過呢。
她坐在地鐵上,神神在在的想,自己仿佛是一腳從兒童樂園跨進了成人世界。
外面和家裡,真是不一樣。
再次站到自己家門前,杜綃竟然有一點忐忑不安。她做了個深呼吸,才掏出鑰匙擰開門鎖,一步踏進去,盡可能用和從前一樣的語氣語調說:「我回來啦。」
假裝自己仿佛從未離開過。
但是家人的反應顯然和從前不同了。從前大家就是點個頭,「嗯」一聲。這會兒杜綃一進來,杜爸爸和杜錦都從沙發上站起來了。
「回來啦?」他們都說。帶著點高興,又帶著點不安。
「綃綃回來啦?寶寶,姑姑回來啦。」於麗清氣色比以前好多了,抱著小斌斌,搖著他的小手跟杜綃打招呼。
廚房裡「哆哆哆」的剁肉餡的聲音停下來了。廚房們拉開,杜媽媽站在門口。母女倆四目相交,一時都有點無措,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是杜綃年輕反應快,柔柔的喊了聲:「媽,我回來了。」
杜媽媽點點頭,抿抿嘴唇,說:「去洗手吧,過來幫我拌肉餡。」
杜綃就「噢」了一聲,說:「好。」快步的回房去了。
全家人都鬆了一口氣。
杜綃習慣性的回去了自己的房間,一進去就愣了。
她的床上換了套陌生的全新的床上用品,小書桌不見了,床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的嬰兒床。這個她住了十幾年的房間,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
杜綃回過神,把包掛在了門邊的立式衣架上。走過去看了看那個嬰兒床,鋪著軟軟的配套的床褥,不用低頭都能聞見小斌斌身上特有的那種混合著尿騷和奶香的香味,特別好聞。
杜綃看了眼自己的衣櫃,隨手拉開,嬰兒洗衣液清新的香氣就撲面而來。她之前因為拿不了而留在家裡的衣服已經不見了,衣櫃裡放的都是寶寶的小被子小褥子和小衣服。
杜綃站在那裡,深吸了幾口嬰兒洗衣液的香氣。無添加,氣味清新,讓人聞了舒服。杜綃做了幾個深呼吸,終於用這清新的香氣驅散了心裡那一點點小難過。
這不是很好嗎?
她嫂子終於實現了和小斌斌的分床的想法。大人和小嬰兒同床是一件很危險的事,發生多很多起大人睡夢中壓死嬰兒的事件了。她嫂子之前就給她們都說過,可大家雖然明白,但房子就這麼大,誰也沒有解決的辦法。
杜綃一搬走,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她最初產生搬出去的念頭,不就是想解決家裡空間不夠的困境嗎?
杜綃合攏衣櫃門,努力給了自己一個微笑。
她去洗了手,進廚房幫忙。
杜媽媽總是嫌超市絞肉機絞出來的肉餡口感不好,她汆丸子都是自己剁肉餡的。杜綃初中時就經常在廚房給她幫忙了,一脈相承了她的廚藝。母女倆合力,一盆肉餡很快就弄好了。
這天中午的飯菜顯然比往常的週六更豐盛,做的都是杜綃愛吃的菜。杜綃記得從前享受這種待遇還是大學時候。她在北京上的大學,週一到週五在學校住宿舍,週六日在家。媽媽擔心學校食堂吃不好,每個週六日都做她愛吃的菜。
家人問起她租房子住的情況,杜綃盡撿好的說。
房間朝南,陽光好,還有飄窗。前任租客留了好幾盆多肉給她,養得很不錯。她自己又養了倉鼠,別擔心,她出門之前就好好的洗過手了,回到家又好好的洗了一回。
室友?哦,室友是個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幹什麼的?哦,她是舞蹈老師。
聽說是老師,杜媽媽就點了點頭。她完全沒意識到,此老師非彼老師。
杜綃也不傻,室友去夜店當領舞,每天半夜才帶著一身煙味回家之類的事全然閉口不提。
家裡人就問她,跟室友處得好不好。杜綃就想起來今天早上衛生間的半裸男,身上大面積的紋身,極短的頭髮和一耳朵的耳釘。她後來回房間才發現,她是直接掀開被子就去上廁所的,根本連文胸都沒穿,薄睡衣上都有凸點。自己很是鬱悶了一陣。
但面對一桌子關切的眼神兒,這種事怎麼能跟他們說。杜綃此時是真的懂了什麼叫作報喜不報憂。
她笑得甜甜的,仿佛搬出去後一切都很舒心,說:「當然好啦。我們還互相吃零食,一起看電視劇呢。」
家裡人又齊齊的鬆了一口氣。
杜媽媽的肩膀尤其是放鬆了下來。
她看了看女兒,發現她的氣色是真的比前一陣子好得多。想來沒有了小侄子的影響,睡眠好多了吧。
杜媽媽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做的有些事其實很沒有意義。
明明知道女兒在家裡的生活被眼中影響了,還硬把女兒拘在自己身邊,滿足的更多是她自己的掌控欲。看,女兒離開這個家,在外面也過得挺好,不是嗎?
不僅解決了家裡的困境,而且因為遠香近臭,也因為她的哥哥嫂子對她心懷歉疚,他們對她,比從前更好了不是嗎?
孩子長大了,爹媽遲早都得放開手。雖然放手的那一刹那,難免心疼,難免難受,可眼看著孩子自己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穩,欣慰又漸漸代替了心疼和難受。
杜媽媽的心裡,有點酸,有點澀,有點開心,有點難過。
杜綃離開家鬧獨立的一場風波就此風平浪靜的過去。
杜綃看開了房子的事,杜媽媽也終於肯放開手讓她自己去闖蕩。她們都有意修復彼此之間的關係,看起來便仿佛和從前一樣。
只是杜綃知道,很多東西,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
吃了中午飯,又吃了晚飯。深秋了,北京天黑得早。杜綃要坐地鐵回去,杜錦說:「我開車送你回去。」
杜綃想說不用了,杜錦卻給她使了個眼色。他們兄妹二十多年,早有默契,杜綃就閉上了嘴。
杜錦就說:「我也去認認地方。」
「是是是,你去認認地方。」杜媽媽和讀爸爸也贊成。
於麗清就抱著小斌斌送杜綃道門口,搖著他的小手:「寶寶送送姑姑。」
「MUA~」杜綃就嘟嘴隔空給了寶寶一個麼麼噠,「姑姑下禮拜回來看小斌斌,給小斌斌買新玩具喲~」
杜綃覺得杜錦之前給她使眼色,是有話要跟她說。但一路上杜錦都沒怎麼說話,比從前都沉默得多。
其實在家裡的房子事件裡,杜錦是最大的受益者。他有了房子的產權,保住了妻子和兒子,改善了現有的生活品質。但整件事情裡,杜綃卻一直最不忍心去生杜錦的氣。
她總覺得杜錦一定很難過。
她一出生,就有個大六歲的哥哥,這可能是很多女孩的夢想。等她五六歲開始有記憶,哥哥已經十一二歲,脫去了孩童的頑劣,初具了少年的雛形。已經懂事,體貼,會照顧小妹妹了。
走到哪都帶著她,小時候幫她洗過澡,大點給她做過飯。初中時有小流氓在學校門口堵她說想跟她交朋友,被杜錦擼袖子打跑了。等她上大學住宿舍,她哥已經工作並買了車,週五晚上開車接她回家,周日晚上開車送她回宿舍。
她哥不僅長得好看,還聰明能幹,好多女生追他。他一路優秀到結婚,不啃老,憑自己就攢夠了房子首付,還娶了同樣漂亮又幹練的妻子。
杜綃從小就為哥哥感到驕傲。
誰知道一年多前北京房價驚人的一輪/暴/漲,砸碎了哥哥所有的驕傲。
人生在跌入低谷前,從來不會給你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