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徐硯的調令在第二日早朝過後就頒至他手, 任命工部都水司浙江分司主事, 正六品的差職。
本朝都水司不止稽核所有關於水道有關的工程經費, 並監管修造戰船與渡船。先帝那時起就一直海禁,很多地的都水司其實並太多事可做,只有浙江這樣沿海有倭寇出沒之地, 才顯出都水司的作用與地位。
這差職落到浙江,就是實權的差,絕對是叫人羡慕的。
不過因浙江剛剛出了事,連帶著太子都要吃掛落, 眾人對這位置倒有點避之不及,就怕因此被如今奪嫡的幾方勢力盯上。
徐硯得此差,不少人都在後頭等著看他熱鬧。
接了調令, 徐硯波瀾不驚地回翰林院收拾東西。如今浙江都水司主事差事空缺, 他兩日內必須離京, 才趕得上到任的時間,時間並不富裕。
杜和之在無人注意的時候,悄悄拍了拍他肩頭,是鼓勵與祝福。他把對方的恩情記在心中,來日必要相報。
而翰林院先前不少人都譏諷徐硯出賣好友,如今他算是榮升,也沒有幾個人拉下臉來恭喜。徐硯倒是覺得清淨, 俐落將手上的事情交接, 去吏部覆命, 便離開皇城。
此時徐家, 才剛下學的初寧聽到任家姐妹又來了,還都說要和她一起用午飯,直想翻眼。
昨晚她寫東西熬到三更過後,今天居然還應付兩人,她索性把徐家姐妹也喊上,既然要熱鬧就熱鬧個夠。
可不曾想,別人是來者不善,初甯看到任大夫人的丫鬟跟著姐妹倆時,還疑惑了會。
在用午飯前,讓她措手不及的事情就發生了。
也不記得是誰提起任瀾頤送給她的蝴蝶耳墜,就都跑到她寢室裡看東西,結果她放在床頭的木盒就掉在被面上。
明明蓋緊的盒子,任瀾頤拾起來時正好鳳首步搖就從裡頭滑了出來。
任大夫人的丫鬟當即一聲怪叫,嘴裡說著什麼夫人的步搖,搶過步搖就跑走。
明明是客人,還是個丫鬟,卻奪別的東西,那還是初甯最在意的一件。初寧不明所以直追到碧桐院,進屋就見到丫鬟捧著鳳首步搖跪在任大夫人跟前哭哭啼啼。
她跨過門檻,就被任大夫人冷冰冰的眼神掃過,神色帶著對她的厭惡,仿佛她是什麼髒東西。
徐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面上是驚疑不定,看向她的目光帶著詫異。
這種詭異的氣氛中,任大夫人拂了拂裙面,說道:「老夫人,實在是冒昧打攪了,失物已歸,老夫人當我今日就沒來過。」
原來任大夫人來到老人這裡,說可能有東西落在客院,想回來找找。然後才派的丫鬟跟著女兒去暮思院一探。
如今見到鳳首步搖,又有丫鬟的證詞,便當水落石出,這就是初寧所為。
初寧那天到客院作客時,和徐家姐妹都曾見過這鳳首步搖,一切都顯得那麼合情合理。
初甯沒聽到丫鬟的指證,見她拿著步搖就要走,卻下意識覺得不對,忙攔住說:「任夫人,您要走可以,但您不能拿走我娘親留給我的步搖。」
「你娘親留的步搖?」任大夫人柳眉一蹙,溫婉的面容就多了絲刻薄,「宋姑娘,我不計較了,你莫要再找這種蹩腳的謊言來徒增笑話,步搖怎麼來的,你我心中皆有數。」
什麼意思?
初寧越聽越不對勁,徐家姐妹和任家姐妹都趕了過來,汐楠與綠裳也追得直喘氣。
任大夫人見到女兒,就朝兩人招手:「我們回吧。」
「等等!任夫人,您的話我聽不懂,但我娘親的遺物您必須還給我!」
初甯張開雙臂,攔著根本不讓她離開。
任大夫人見此也沒有耐心與她糾纏,伸手就推搡開她,要不是汐楠撲上前,初寧就得被推得撞到桌角上。
「你拿了東西,還有臉說成是自己的,宋初寧,你怎麼能這麼無恥!」任瀾惠知道此物對家裡有多重要,氣不過,梗著脖子張口就罵。
扶著汐楠胳膊的小姑娘猛然恍悟,她們剛才為什麼是那樣一副表情。
因為步搖長得一樣,所以覺得是她偷拿了任夫人的東西。
可她哪裡有機會去偷步搖,簡直無稽之談!
初甯重新站好,正要理直氣狀解釋,餘光卻正好掃過任瀾頤,被她唇角那抹略帶奇怪地笑吸引過去。
和任瀾頤接觸的點滴都在腦海裡重播,初寧心驚得往後退了一步,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再不明白種種巧合,她真是蠢笨如豬了!
「你們誣衊我!」小姑娘氣得渾身發抖,一指任瀾頤,「是你故意引我到客院去,又故意撞掉我的步搖,這是我娘親留下來的,不是你們家的東西!」
汐楠後知後覺,總算也搞明白是什麼事情了,知道自家姑娘被人指責偷竊,可眼下倒像是用搶的。
憑什麼任家人說步搖是她們家的?
汐楠忙跟著說:「你們任家人都不要臉面來明搶的嗎?還是搶一個小姑娘的東西,是因為我們姑娘沒有親人在身邊,你們就能肆無忌憚欺負人?!」
汐楠向來嘴利,性格也是潑辣,任大夫人被罵得臉色鐵青。
「老夫人,您也看見了,我本想息事寧人,卻有人非要潑髒水。我看,此事不能善了。」
任大夫人說著,十分鄙夷的看向初寧,像是睥睨螻蟻一般的輕視。
初寧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種侮辱,一時急到失聲,只能睜著大大的杏眸,眼眸內血絲根根分明。
徐家姐妹見過任家步搖,如今再看任大夫人手上的,確實是一樣。她們三個擠在一塊,一句話也沒敢說。
東西是一樣的,可她們心中卻又偏向初寧。
直覺告訴她們,初寧不是會偷盜的那種人。
一直沉默看著的徐老夫人終於作聲了,她站起來,走向初寧說:「丫頭,你先別著急,你與我好好說說,這步搖是怎麼回事。」
「——老夫人!人證物證俱在,您這回可不能再偏袒這品性有問題的人了!」
老人話音才落,帶著抹額的任氏氣喘吁吁地跨過門堪,臉色蒼得嚇得,一雙眼卻十分明亮。那明亮的光落在初寧身上,就帶著咄咄逼人地淩厲。
「全京城誰人不知太后娘娘賜下鳳首步搖給任家,她居然不知廉恥,口出狂言說這是她娘親的遺物?!」
「——是你們含血噴人!」
初寧氣得聲嘶力竭地吼了回去,雙眼酸脹,水霧聚攏在眸內,卻被她強忍著。
任大夫人見小姑子來得正及時,心裡鬆口氣,說道:「老夫人,事情已經明明白白,沒什麼好說的。」
「慢著。」徐老夫人淡聲道,「等我問清楚。」
她低頭,正好瞧見小姑娘受盡委屈的表情,這絕對不像是作假,她總覺得事情不該那麼簡單。
她活那麼大的歲數,看人的眼力勁還是有的。
「初寧,你和我說,這步搖究竟是什麼來的。你說是你娘親留下的,是怎麼留下的,來歷呢。」
鳳首步搖,一般命婦都佩戴不得,按著時間推算,宋夫人的遺物,那時她也就只是三品或是四品的誥命。
那時宋霖還未入閣,所以不太可能會有這樣超品級的步搖。
初寧知道此時自己不能哭,那也只會讓人覺得自己博取同情,懦弱無比。可她對上老人慈祥的目光,險些沒忍不住要落淚。
與老人一對比,任大夫人和任氏對自己的惡意被放大到無數倍。
她鼻子發酸,張嘴想要解釋。
在話就是要衝出口的時候,她猛然又閉上嘴,偏過頭去看任氏。她清清楚楚看到任氏眼裡對自己無比的嫌惡,帶著一種奇異的恨意。
初寧心臟重重一跳。
再看向陷害自己的任瀾頤,她正眼帶得意望著自己笑。
初寧意識到自己忽略得要的問題,任瀾頤為什麼要陷害自己,她又是什麼時候看到自己有這個步搖。
她們兩人之間,明明沒有交集和利益衝突才對。
「初寧?」
徐老夫人見小姑娘回頭正看著眾人,疑惑地催促一聲。
汐楠著急,朝老人跪下就要為小主子辯護,初寧卻是在這個時候喊她一聲:「汐楠,你先不要說話。」
剛才還急得雙眼通紅的小姑娘,此時冷靜極了。
萬事皆有因。她明顯察覺到任氏對自己的厭惡超過任大夫人,這裡最生氣的,應該是任大夫人才對,因為對方可能真把自己當成了賊!
所以任氏的行為解釋不通。
為什麼?
初寧微微垂眸,她想不明白,自己和沒有利益的兩個,為什麼就有衝突。一個費盡心思構陷自己,一個是恨不得自己在她眼前消失。
她明明和任家沒有關係。
與任家人相處的短暫記憶再度由她腦海裡閃過,她垂著頭,想找出自己在任家人跟前有什麼過錯,手腕上串著墜著的琉璃珠閃了她眼一下。
她定晴,還看到端午戴著就未摘下的百索,五彩絲線明豔,與任瀾頤一起編織百索時的情形浮現在眼前。
「——初甯妹妹,你給軒表哥的百索是要做哪幾色的?」
一句話,就讓初甯思緒瞬間清明,與任瀾頤相處的一幕幕接踵而至。
「——初甯妹妹,你常常見到軒表哥他們嗎?」
「軒表哥他們平時上學都會經過暮思院嗎?」
「軒表哥對你真好,還給你布菜。」
一字一句,任瀾頤的心思再明白不過了。
這之前,她怎麼就沒有想到任瀾頤是愛慕徐大哥!
可這些事情又與她何干。
「母親,她現在是辯無可辯,半天也找不到說辭了,您可不能再偏袒她。這樣的品性,於我們徐家是個大禍!」
任氏尖銳的聲音劃過初寧耳膜,讓她一個激靈回神。
她為什麼是徐家的大禍。
初寧在這個時候有種任氏要將她趕離徐家的錯覺,她心驚看過去,又看了看任瀾頤,終於理清了她們的敵意出自哪裡。
簡直荒謬!!
她們怎麼能將她想得如此不齷齪不堪,她們認為她覬覦徐大哥,要給徐家做孫媳婦嗎?!
除了這點,也再沒有能解釋任氏與任瀾頤的做法。
初寧氣得牙都咬得咯吱作響,臉色發青,汐楠被她這個樣子嚇到了,忙緊緊抱著她,一聲一聲地喊姑娘。
徐老夫人也發現小姑娘情緒比先前要激烈得多,忙去拍她的背:「丫頭,快吸氣,喘一口氣。你會把自己憋暈過去的!」
兩人慌亂的一通叫喊,初寧神識才慢慢歸位,幽幽籲出長長的氣。徐老夫人見此也跟著舒氣,任氏那頭又要不依不饒:「她得跪下給我大嫂賠禮道歉,否則,這家中以後哪裡還有規矩可言!」
「任氏!」
徐老夫人對終於找到發洩口的兒媳婦失望低吼,若是拐杖在手上,她肯定得敲上去!
明明此事還有疑點,怎麼就此蓋棺定論!
可任氏見初寧被她逼到絕境,竟嘴角一掀,一個得意的笑容帶得她表情都略微扭曲。
初寧長出一口氣,閉了閉眼,把背挺得筆直:「老夫人,我是冤枉的。」
汐楠就跪倒在老人腳邊哭著道:「老夫人,這步搖真是我們夫人的遺物.......」
她正說著,手臂突然被人掐了一下。汐楠抬頭一看,小主子正對她搖頭,是示意她不說話的意思。
為什麼不讓她說話,都這種時候了。
在丫鬟的疑惑中,初寧仍道:「老夫人,我是冤枉的。」
徐老夫人也想弄清楚事情,可憑這一句冤枉,她也無法給小姑娘清白。焦急地再度問:「初寧,你詳細告訴我,這步搖在你身邊多久了,先前還有誰人見過嗎?」
老人問這話的時候,被人擠在最外頭的綠裳想上前,不想聽到初寧還是剛才那一句『我是冤枉的』。
隻此一句,再無它話。
想上前的綠裳腳步頓住,細細再聽,只有任氏繼續指責的刻薄的語言,就連汐楠也毫無聲息。
她在前幾天就見過這個鳳首步搖,和任大夫人丟東西的時間不符,姑娘是被人誤會了。
可為什麼姑娘不說出來。
廳堂裡,任氏與任大夫人話語越發刺人,綠裳在此時退後幾步,拔腿就往院子外跑。
姑娘被人誣衊了!
可姑娘不說,一定有她的原因,而且她是姑娘身邊的人,又是老夫人的人。此時說什麼,恐怕就要把老夫人坐實偏頗,對大夫人的不喜,會讓任家人對老夫人有微詞。
她要去找三老爺!
綠裳明白過來初寧的苦心,跑得跌跌撞撞,去拍開結廬居的院門。出來卻是一個小廝,說徐硯不在家,齊圳跟著一塊出去了。
綠裳急得滿腦門都是汗,想要出府去尋人,可才走兩步就跌坐在地上。
她上哪裡去尋人,三老爺在翰林院裡,她哪裡能尋得到!
「綠裳?」
正當綠裳完全沒了主意的時候,齊圳的聲音傳來。
她還以為自己幻聽了,直到被人扶起來,才知道真看到歸家來的齊圳。
齊圳聽她嗚咽著把話說完,臉色一變:「三爺約了吳世子,我這就去找三爺!」
若不是打發他回來拿東西,根本還不知道家裡發生這樣的事。
徐硯趕來的時候,碧桐院廳堂裡仍是劍拔弩張的氣氛。
徐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初寧唇咬得發白,卻身姿筆直站在當堂。而任大夫人和任氏坐在老人下首,眼裡帶著不敬的憤怒,他還聽到任氏那鏗鏘地一句:「她別想抵死不認就能賴去,今兒她不朝我大嫂認錯,我任家以後是否連三歲小兒都能上前來欺!」
「你如今卻是徐家婦!」
青年大步踏進廳堂,袖袍被帶動得簌簌作響,大手一伸,把小姑娘給拉到身邊。
任氏被這一句頂得霎時熄了火,憋得臉通紅,可仗著正理直,對小叔亦怒視之。不想視線才瞥了過去,就對上他寒星一般的雙眸。
徐硯眉鋒若劍,眸光若刃,整個人淩厲異常。
「出嫁從夫,你如今名上先冠我徐姓,你膽敢在母親面前再放肆一句!」
他向來對人溫文淺笑,不管是真是假,從未如此厲聲厲色。任氏一下就被震住了,手微微顫抖著。
任大夫人是不滿徐老夫人堅持要問清的事,仿佛是她一個做長輩的在誣賴一個晚輩,實在損她如今是侍郎夫人的臉面,才會由得小姑替任家說話。
如今徐家三爺一來,言化為刃,摘指任氏目無尊長,讓她猛然清醒許多。
「徐三叔。」初寧在看到他後,雙手就緊緊攥住了他的袖袍,指節都在發白。
徐硯低頭瞧見她手止不住地發抖,霎時心疼不已,她肯定很害怕。
「我都知道了,一切有我。」
徐硯直接就坐到老母親身邊,把小姑娘也拉到邊上坐著,眉宇間安撫人的溫柔神色一轉,又是冷厲。
任氏聽到他這話,又驚又怒:「小叔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小叔也要袒護一個賊人?!」
「賊人?大嫂,我現在還喊你一聲大嫂,你最好就少說話。大哥身為大理寺少卿,也得人證物證俱在,查清疑點方能定罪。你一句話斷是非,傳出去,連大哥都要為你墜了官聲!」
「你!」
任氏被他說話啞口無言,任大夫人見此知道是不善了,冷著臉說:「如今不就是人證物都在,哪裡來的疑點。」
徐硯就嗤笑一聲:「初甯說這步搖是她娘親遺物就是疑點,莫不是你們任家覺得,小姑娘無親人在身邊,就百口莫辯?你們既然說我有袒護之意,那我看,就報官吧。」
「老三!」
徐老夫人被他的話嚇一跳,徐硯卻加重語氣的說:「報官,讓他們去查!我倒要看看,全天下,是不是就你任家有這步搖了!」
任大夫人被驚得站了起來:「哪裡至於要報官,東西已經找回來了。」
若是報官,不管結果如何,任家丟失御賜之物一事,都有推卸不掉的責任。徐家的三老爺,居然是如此有心機的人。
是要逼著她講和嗎?
初甯自徐硯來了後就漸漸平靜,聽到這話,站了起來,還泛紅的雙眸看向已經神色慌亂的任瀾頤:「我清清白白,不怕官老爺審問,我要報官!」
徐老夫人聽到小姑娘也要報官,心裡的詭異感越來越濃烈,正好看到她似乎在看什麼,順著她視線望去。老人就看到任家的二姑娘臉色發白,直往後縮。
老夫人眉心一跳,腦海裡閃過什麼。
綠裳終於在這個時候跪倒在廳堂中,高聲稟道:「老夫人,奴婢在姑娘身邊當差,大約在七八日前就見過姑娘拿著這鳳首步搖緬懷生母,那個時候,任大夫人的步搖也還沒丟。所以這絕對不是同一個。」
綠裳一言驚四座,任大夫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第一反應是這個丫鬟撒謊。
就在這此,徐硯又是輕笑一聲,朝外喊:「齊圳,拿我的名貼,去報官!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個包藏禍心的,要讓我家卿卿受這種屈辱!」
所有人都聽到齊圳大聲應是嗓門,得意許久的任瀾頤此時再也站不住,腿一軟就坐倒在地,還險些撞翻了後邊擺放著的高幾。
這動靜把人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任大夫人見小女兒坐在地上,神色不明。她聽到小女兒惶惶地說:「不能報官,不能報官......」
一句話,足夠讓任大夫人天璿地轉,僵硬地轉著脖子再去看一直被她指責的初寧,她在小姑娘眼裡看到了怨。想到方才初寧指著小女兒說的誣衊。
任大夫人一個激靈,竟是手腳冰涼。
初寧在此時又一字一頓地說:「為什麼不能報官,我一定要報官。有齷齪心思的不是我,我受了冤屈,為什麼不能報官,不也正好查清任家步搖丟失的事嗎。」
憑什麼她們就能隨便噁心揣測她,對她一絲善意都沒有,要她名聲敗盡。
小姑娘聲音明明又輕又柔,卻重重砸在任大夫人心頭上,特別是一句齷齪心思給她提了醒。
此事若事關小女兒,小女兒為什麼要做冤枉的人事。她猛然想到了徐家長房的兩個少爺,想到了今日對宋初寧句句辱駡的小姑,她什麼都明白了。
小女兒對徐立軒有心思,肯定是聽到什麼風言風語,錯把宋初甯當成了對手。
「不能報官!三老爺!此事.......此事就此作罷吧,恐怕是我們弄錯了!」
任大夫人冷汗淋淋,想到應聲離去的齊圳,幾乎是哀求地朝徐硯喊。
徐硯面若冰霜,隻冷冷看著她。
徐老夫人見過多少風浪,一看任瀾頤的異樣,還有任大夫人當即又變了語氣,略微思索就明白這事有異在哪裡。
倒是任氏還不明就以,仍冷聲說:「報官就報官,丟人的只會是宵小之徒!」
她哪裡能就這麼讓事情過了,她要宋初甯離開徐家才好!
不想話落,有任家的丫鬟驚喊:「夫人,二姑娘昏過去了!」
任瀾頤抵不過事情急轉直下,一把火恐怕要燒到是的自己,嚇得直接兩眼一翻白就不醒人事。
徐老夫人見任家人那裡當即亂作一團,長歎一聲跟小兒子說:「把齊圳喊回來吧,到底是親家。」
「喊回來可以,剛才誰怎麼讓卿卿受委屈,現在怎麼還回來。我不是聽到有人說,要跪下道歉才能作罷,那就按這論吧。」
徐硯冷笑一聲。
想冤枉人就冤枉?世間哪裡有那麼好的事!
所有人都道初甯無人護,他偏生讓她們都睜大眼看看,小姑娘究竟有無人相護!
任氏聞言要再辯駁什麼,卻被任大夫人一把拉住:「你不要說話了,是弄錯了!三老爺,我回去一定會將事情弄明白,給你一個交待。」
「我徐家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徐硯根本不理會她要談和的一套,「想必你聽過我的混名,現在不給個說法,莫怪我逼著你給說法!」
任大夫人被他說得連退兩步,想起小姑子給自己寫信說過,徐家三老爺狠起來必見血。
如若真是她冤枉了宋初寧。
不,肯定是冤枉了宋初寧。任氏腦子裡極亂,可現在一回想,事情確實有很大的錯漏。只是她心急就那麼聽了小女兒的建議,先到徐家尋贓,後來找到東西,她怒火攻心。
最終就先入為主,要是細心再去想一遍,就會發現哪裡會有那麼多巧合的事情。唯一巧合的,就是宋初寧手中確實有這麼一支鳳首步搖。
她小女兒肯定是先前見過。
任大夫人臉上陣紅陣青,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應對徐硯。
徐老夫人心疼小姑娘,可她身為徐家長輩,又不能讓任家太過難堪,夾在中間實在是為難。
最終,她推了推小兒子,說:「你先帶初寧到西次間坐一坐。」
她會讓任家給小姑娘一個交待。
徐硯紋絲不動,老人知道小兒子牛脾氣,頭疼不已。初寧此時默默去拉了拉徐硯的袖子,也沒有說話,隻拿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看著他,即便不說話就足夠叫人心軟。
徐硯到底是站起身,帶著她去了西次間。
西次間的窗邊放了隻純白花瓶,上面插支海棠,正向著投進屋的光束,綻放著明豔。
徐硯就拉著小姑娘,想到窗邊坐下,哪知一直沉默的小姑娘撲到了懷裡,突然間就放聲大哭。
「徐三叔,你不要丟下我,你帶我走吧。」
初寧把昨晚沒敢說的話終於說了出來,夾著哭腔,聽得人要肝腸寸斷。
徐硯被她猛然大哭都嚇得措手不及。小姑娘總是笑,不管多難過,都是笑著,今天這種情緒失控是首回。
初寧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現在就是想哭。
任氏的態度讓她明白,徐家也並不全是歡迎她的,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她深深恐懼徐硯也不在的日子,那她是不是做什麼,在別人眼中都是錯的。
她越想越難過,哭得一刻都停不下來。徐硯的衣襟都被她眼淚染得斑駁不一,而他手忙腳亂,哪裡還有徐三爺從容不迫的模樣。
最終,徐硯也只能是想到小時候,母親時常輕輕拍著他背,給他哼童謠的畫面。
他抬起手,輕輕去拍小姑娘的背。一下一下,動作極輕,仿佛怕用力一些,小姑娘都承受不住。
本就是個嬌滴滴的小丫頭,是委屈極了。
他回想著剛才她的話,耳邊是她悲哭。昨夜竄到心頭的主意就像落入泥裡的種子,被她的眼淚一澆灌,如今瘋狂地發芽了。
他眸光漸深,搭在她肩頭的手慢慢收緊,瘋狂滋生的念頭如瓜熟蒂落,脫口而出:「卿卿,徐三叔不會丟下你的。」
他話落,初寧哭聲反倒更大了,緊緊揪著他的衣襟,仿佛是在怕他反悔。
而徐硯也不知自知,自己替她順氣的那隻手不知何時已放在她腦後,讓她的臉頰更加貼緊自己,無意識作出最親昵的保護動作。
徐老夫人在外頭聽到了小姑娘的哭聲,心都揪在一塊,事情是發生在她眼皮底下,上回任氏要發賣小廝的事情也是。
初甯那丫頭,恐怕是知道任氏對她有意見了。
徐老夫人再度歎氣,也不管下人還在掐任瀾頤人中,站起身往內室走去,說:「還請任夫人行個方便,隨老身來。」
等初寧止住哭的時候,她在打嗝,睜著雙腫得跟桃子一樣的眼,哭到打嗝。
徐硯讓丫鬟打來熱水,又把丫鬟趕了出去,自己絞帕子給她擦臉。小姑娘臉紅得都能滴血,想要去搶帕子,可徐硯一隻手就能把她制住,也真就捏著她纖細的腕骨不讓她亂動。
初寧看到他衣襟上的淚痕,剛才的嚎啕大哭仿佛還在耳邊迴響,若是有個地洞,她真想鑽下去。
正想著,她又沒忍住,整個人一抖,再度打了嗝。
徐硯正幫她擦臉,聽到這聲,到底沒忍住,彎著腰笑得肩膀直抖。
初寧聽到他的笑聲,感覺臉燙得都能烙餅。索性閉上眼,當自己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
反正哭鼻子那麼丟臉的事也做過了,還有什麼能更丟臉的!
等初寧再從西次間出來的時候,徐老夫人和任大夫人也再度回到廳堂,廳堂裡的下人都被支到院子裡,任氏亦一臉忐忑坐在邊上。
任大夫人見著徐硯與初寧,忙站起來,一把就將被救醒的任瀾頤推到兩人跟前:「跪下,向你初甯妹妹道歉!」
任瀾頤此時整個人還搖搖欲墜,被娘親一推,直接就狼狽倒在初寧跟前。看著初寧露出裙擺的鞋尖,她幾乎羞愧欲死。
可三表叔的厲害她親眼目睹,而且一經徐老夫人點醒,初寧背後還有個安成公主,事情真鬧大。那是所有人的都下不來台。
任大夫人也是因此才想來,安成公主和宋夫人是好友一事,那個鳳首步搖,搞不好也和安成公主有關。所以她狠下心來,要讓女兒自己收拾殘局。
這總比讓任家丟臉丟到外頭去強!
初寧對跪在跟前的任瀾頤面無表情:「你道歉不道歉,我都不會原諒你的。我心眼小,記仇,做不到以德抱怨。」
說罷,她反倒朝徐老夫人跪下:「老夫人,謝謝您相信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那麼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徐老夫人心疼地拉著她起來,憐惜去摸她通紅的眼角。其實,她也沒護好小姑娘,還是讓她受委屈。
任家人都被初寧一句不原諒驚得心驚膽顫,眼睜睜看著初甯跟隨徐硯離開碧桐院,懷著不安,掩面離開徐家。
初甯被徐硯送回暮思院,在進去的時候還小心翼翼地問:「徐三叔,您不能食言。」
徐硯站在陽光下,眉目舒朗,笑道:「你若是收拾得慢,可能就反悔了。」
小姑娘這才抿唇,朝他揮手:「我現在就開始收拾。」腳下輕快地跑進院子裡。
徐硯目送她進屋的身影,抬頭看簷角,之上是晴亮的天空。他對著陽光眯了眯眼,知道自己應下帶小姑娘離開是衝動了。
......可衝動又如何。
徐硯負手,轉身離開,再度到碧桐院去。
老人見兒子再折回,讓他坐下後就遣退丫鬟,徐硯也直奔主題,說道:「娘,我要帶初寧到任上。」
徐老夫人捧著茶的手就一抖:「你怎麼能帶她去?」
「宋夫人娘家就在浙江,對外便說我帶她回外祖家了。」
「可真?」徐老夫人遲疑地問,「可宋夫人去世這麼些年,我都未曾聽聞過小丫頭外家來尋過,就連宋大人出事也未見他們家來找小丫頭。」
「確實是在浙江不假,且與兒子上任的地方十分近。但為何與宋兄沒有了來往,多年也不問初甯,兒子並不清楚。此事,兒子會再派人去打聽,但初寧,必須跟著兒子走......大嫂今天,不是只因步搖的事情發難吧。」
小兒子心思細膩,一句話就道出關鍵。徐老夫人瞞著的事,也瞞不下去了,最終搖頭長歎,把任氏對初寧的揣測與防備都說了出來。
「既然這樣,更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會帶著初寧去她外家。」徐硯眸光冰涼,攏了攏袖子,一錘定音。
何況他知道自己也就是拿小姑娘外家做個藉口,他並不在意她的外祖家有什麼,他既然應下不會丟她,就不會棄她不顧。
徐老夫人還是覺得不妥,兒子的身份,怎麼適合帶著一個小姑娘上任。可她想到家裡這些日子鬧的事,嘴張了張,終究什麼都沒有再說。
也許,能把初寧送到外家去也好。
暮思院那頭,初寧已經開始跟著丫鬟一同收拾箱籠,她東西本來就不多,再重新收拾也不多麻煩。
汐楠卻在聽聞姑娘要去浙江,說徐三老爺可能會帶她去外祖家也說不定,滿臉的期盼。這讓她想起老爺離開前說的話,不要帶姑娘去投靠夫人娘家,也沒有其它解釋,隻此一句。
她要不要跟姑娘說呢,要怎麼說。
汐楠無比躊躇。
到了晚上,徐家的人都知道初甯要同徐硯一路去浙江,要去外祖家。
目睹中午事情的徐家姐妹紅著眼到暮思院來。
她們相處不過一個月,卻是真的處出情宜,又在今天的事上沒能幫上忙,又愧又不捨。
初寧被她們鬧得也直想哭,勉強打起精神,把要送她們的禮物拿出來,親手將給三姐妹。
徐大老爺知道中午的鬧劇之後,帶著任氏跪倒在徐老夫人跟前請罪,一併為任家說情,把任大夫人讓人偷偷送來的賠罪禮物又送到初寧手上。
初甯把東西全給扔出院子,徐硯聽到後只說了聲好,就繼續收拾要帶去的一些書籍。
賀女先生聽聞初甯要去浙江一事後,第二日一早暗中給安成公主去了信,不久,安成公主就到徐家來拜訪。
徐老夫人嚇一跳,得到消息的任氏亦無比忐忑。
初寧被請到跟前的時候,安成公主居然蹲下身與她說話:「聽說你要去浙江外祖家?」
小姑娘點點頭,輕聲回了個是字。
「一定要去嗎,若是覺得徐家拘束,你住到我公主府去好不好?」
一句徐家拘束,聽得徐老夫人眉心直跳,在猜測安成公主是不是聽到什麼,但又覺得不可能。任氏更沒用一些,裙下的兩腿都直打顫。
初寧考慮了會,搖搖頭:「殿下,說句不怕您生氣的大實話,恐怕公主府會讓我更加拘謹。」
她總是坦率,安成公主被她逗笑了,心裡又免不得有失望:「這樣,那我送你一樣東西。」
送東西?
安成公主說:「我在你外祖家附近有一處宅子,似乎是前後胡同,你去了浙江,若是不想在外祖家住,你就住到我那宅子裡去。那裡有我的老僕人,你讓徐三也住那裡,也算就近能照看你。」
公主的宅子,送給她?
初寧嚇得直搖頭擺手:「使不得,我不能要公主殿下的宅子。」
安成公主就知道她會拒絕,卻不生氣,而是又笑道:「那就暫借你住,你什麼時候想住,什麼時候住過去。」
初寧先前已經拒絕一回,這回是再不好意思拒絕了。
而且公主殿下也只是說想住的時候再住過去,她只好福禮謝過。
安成公主離開前,嘴角帶著笑掃了任氏一眼,看著她畏畏縮縮的樣子,眼中是不屑。留下一句,我會把宅子地址告訴徐三,就帶著人離開了,連茶都不曾喝一口。
安成公主來去隨心,徐硯收到她送來的宅子地址後,不由得沉思。安成公主,從來不是無故放矢的人,這宅子是什麼意思,還是安成公主知道小姑娘外祖家的什麼事。
徐家兄弟知道小姑娘要離開的事,徐立軒最為難受。他單獨問過祖母,多少探出此事受他牽連,至於徐立安,是站在牆角半晚上,然後再一次翻牆進了小姑娘的院子。
這回他還是莽撞,卻又有所改變,放了一樣東西一張字條在初寧寢室的窗子,敲響窗子後就快速離開。
初寧聽到動靜,疑惑著到窗邊,看到一隻玉做的貓兒。和之先那隻不一樣,也不及先前那隻精緻,展開字條後,看到的是對不住三字。
她盯著字條看了會,微微一笑,關上了窗。
徐硯準備好明天中午用過飯就啟程,他們是走水路,並不要趕驛站。
徐家人為兩人踐行,心有愧疚的徐立軒到底尋了個空,與初寧說話:「初甯妹妹,是我不好。」
「徐大哥,什麼事都沒有,也許此別,我們也不能再見了。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
初寧朝他福一禮,避開他,和徐家姐妹話別。她要是去了外祖家,除了爹爹能來接她,不然,她可能也不再回京了。
徐立軒聽著那句帶著疏離的徐大哥,莫名覺得心裡發堵,那個對他會露出燦爛笑容的小姑娘與他有距離了。
他站在窗邊,沉默地看著和妹妹們說話的小姑娘,品不清的澀意蔓延在胸口。甚至在她登上馬車,那澀意仍濃厚地纏繞著在他心頭。
——不能再見了嗎?
徐立軒抬頭看著晴空,他不太能接受呢。
馬車上,徐硯展了輿圖給初寧看,指著一條河道說:「我們到了渡口,就會順著這水流一路到浙江。」
「坐船嗎?」初寧雙眼亮晶晶,離愁被對未知生活帶來的期待慢慢衝淡,「我還沒有坐過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