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愁人的策問
十日後。
周通站在榜前,一遍一遍地找,終究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程平和楊華在周通身側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周通卻笑了:「我能來長安參加禮部試已經是僥天之幸了,時至今日才被黜落,早出我意料之外。」
程平、楊華默然。
「就這樣,我家祖墳上的青煙也彌漫一片了,很應該弄些雞鴨魚肉祭祖。」周通又笑道。
周通平時總「完了」「完了」的,沒想到真正被黜落了,倒能坦然處之。程平拍拍他肩膀,「我們下次再考。」
周通卻皺眉:「呸!呸!什麼我們?是我。你跟含英這科是必中的。」
程平和楊華都笑笑,承他的好意。
周通又道:「這回我可不陪著你們讀書了,且去逛逛東市西市,也去胡姬酒肆喝一杯,回頭夠我在莊子裡頭說半年的。」
楊華本意交結的是程平,與周通交往原是附帶的,後來處得長了,倒真成了朋友,此時看他的樣子,心裡也很是遺憾,嘴上卻笑道:「讓阿大帶你去,他原是長安人。」阿大是楊華的僕從之一。
程平也笑道:「回來先跟我說說,我還沒見過胡姬歌舞是什麼樣的呢。」
程平他們屋雖是強顏的歡笑,但到底是歡笑,館驛裡被黜落的不少,別的屋裡愁容滿面的、痛哭失聲的……怎一個愁雲慘霧了得。
第二場墨義考完,黜落的就更多了,所剩不過十之三四。齊州士子中,進士科只剩了吳煥、秦勉,明經科也只剩了程平、楊華等四人。
程平最擔心的策問筆試終於來了。
程平坐在考場裡,手有些微微發抖,不知道今年有大變革的禮部試會出什麼奇葩題目。
吏人把試卷髮下來,程平一看,果然不是什麼好答的——藩鎮割據問題,不由得想起被自己那位刺史老師叉出去的趙原來。朝中關於藩鎮割據觀點針鋒相對不是一日兩日了,若是答得與判卷者觀點不一致,雖然不會被叉出去,黜落是一定的。
程平曾聽老師說過朝中黨爭。對藩鎮和邊患,陳相一党是主戰派,鄧相是主和派,陸允明既然屬於陳黨的,那麼答題看起來應該走鏗鏘的鷹派路線,但禮部試試卷恐怕不是由陸侍郎一人來看的,保不齊會一審二審三四審,這麼些閱卷者,其中有沒有鄧黨很難說,若一味迎合主考,卻撞在一位「鴿派」手裡……
程平一邊慢慢地磨墨,一邊想著規避和投機策略。
其餘考生有才思敏捷的,已經下筆了,也有跟程平一樣還在構思的,當然也有一臉懵逼的——想來是他們的縣試和州府試策問都比較溫和,突然看見這麼兇殘的題目,難免就有些不適應不了。
倒是齊州士子們因為趙原的事,對這個題目不陌生,多多少少都想過答題思路,這會子便占了點便宜。
程平終於理好了思路,挺直腰,抬筆答了起來。
巡場經過程平身邊,看她已經寫了不少,陸允明肅穆著臉走過去,不知道這一大篇子,是言辭懇切,還是接著耍滑頭?
第二日閱卷時,陸允明便知道了,後者!
程平就一個主要觀點——打仗?你得有錢啊。
程平先論述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重要性,然後就開始說怎麼「糧草先行」了。
要解決財政困難,不是只有加賦一個辦法,程平旗幟鮮明地提出「理財以愛民為先」①,然後說方法。
先說漕運。程平把那日謝恩宴上自己關於漕運的觀點撮其精要列了上去。漕運暢通,不僅可以解決長安京畿乃至運河沿線的糧食問題,還可以用「基建」拉動內需,增加就業機會——當然前提是雇傭勞動,而不是純粹攤派的徭役。
然後說鹽政。對鹽政,程平沒什麼新奇觀點,但「鹽」值錢,這點毋庸置疑。想賺錢,當然要拿最肥的這個開刀,她泛泛地列舉一些後代鹽政的方法,看起來倒也像模像樣。
然後提出糧食常平法,解決災年饑民問題。百姓日子過得好了,經濟良性迴圈了,財政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百分之八十的篇幅寫完,最後程平筆鋒一轉,又回到藩鎮這個題目上來。朝廷有錢了,管轄區內的百姓安居樂業,藩鎮估計連兵都招不起來,那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程平只是從理論上高談闊論,卻不知道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唐代藩鎮的一大因素就是府兵制變募兵制,而募兵的來源就是失地的農民,程平給畫了個大餅,如果農民人人安居樂業,誰還樂意去藩鎮當兵啊?
陸允明讀了兩遍,且不時停下來想一想,程平這見地是盡有的,且有其獨到之處,只是也太滑頭了些!
陸允明提起筆,終究還是在已經有兩個「上」一個「中」字的卷子角上畫上了最重要的那個「上」字。
旁邊一個上年紀的閱卷官員走過來,看到程平試卷上新寫的「上」字,雖是笑著 ,卻明顯表達了自己的不敢苟同:「這份試卷雖內容略有可觀處,但詞句不夠端整雅麗,某以為當算『中』卷。」
這位官職雖低於陸允明,但為人耿直,在士林有雅望,是鄧黨的主要人物。
陸允明微笑道:「這本是策問,某以為,當以方策為重,詞句為輕。」
另一個該組的鄧党倒覺得程平寫得還不錯,尤其跟剛看的那幾篇滿腦子打打打的比,故而給了「上」,這時候便笑道:「李公不能拿進士科的要求來評明經,不然恐怕都要黜落了。這份在明經中已經是上上之選。」
另一位陳党的覺得程平說的不無道理,前年平叛就是因為財政吃緊才失利的,故而也給了「上」,此時看兩個鄧黨自己對上,便微笑著做壁上觀。
……
引起一場爭論的程平此時正在睡覺,勞心勞力,可是累壞我了,今天誰說也不聽,我要睡到實在躺不住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