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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問》第58章
機關

  天下熟練奇門遁甲排局佈陣的高手不勝其數,但玉竹敢肯定,能借寥寥幾塊破石頭把九星八門玩出花的應該沒有幾個。面前這陣法表面簡單質樸,內蘊機竅無數,正是她的師父仇鶴老爺子的得意之作,看來是被淩霄挪用到了這裡。

  燕雀山已經被一把火燒成了鳥不拉屎的禿頭山,她也不再惦記看家的陣法,卻沒想到在這堵死人的噬魂陣裡來了個「陣中陣」的闊別相逢。

  玉竹不假思索地就要著手解陣,手還沒摸到石頭,又敏感地縮了回來,三步並作兩步去背還在那廂昏迷的曾韞。

  ——儘管她知道怎麼解開這陣法,卻不知解開陣法之後等待他們的又是什麼,把曾韞帶到自己身邊,至少有萬一發生她來得及做出反應。

  然而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玉竹這輩子被人背過的次數不少,背別人的經歷卻不大豐富,物件也多局限於出門辦事時遇見的老弱婦孺,簡單而言,重量等級完全與曾韞不在同一水準。

  她完全沒想到一個昏迷的成年男人會這麼重!

  玉竹起初還是拿著山貓比比劃劃,試圖拿著劍把曾韞背到機關牆邊,上手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天真,只好把山貓先放了回去,連拉帶拽把曾韞背上了肩頭。可惜曾韞的身子太長,不管她用什麼姿勢,小腿以下部位總是還有老長一截在地上拖拉著,走起路來簡直寸步難行。

  這可真是愁壞了她,玉竹頭一次覺得,男人不該長得太高,更不該長得太高的同時還長得好看。畢竟如果長得醜,為了救命削掉一截好像也無可厚非,但長得好看,就會讓人下不去手。

  無可奈何之下,玉竹只好放棄了體面的把曾韞背過去。她撿了件死人身上的破衣服,閉著眼扒拉下來,匆匆地纏住了曾韞那張耐看的臉蛋,一路把人滾木樁似的滾到了七尺之遙的牆邊。

  ——過後再把裹臉上的破衣裳拿開,除了頭髮亂了點,誰也看不出端莊文雅的曾公子是被滾過來的!

  玉竹在為自己機智喝彩的同時,再次忍不住為曾韞昏迷而慶倖。

  折騰這會兒時間雖然不長,但畢竟是處在噬魂化骨的邪陣,來來回回幾次,玉竹體力漸被透支,耳朵邊的鬼叫聲已有震耳欲聾之勢,眼前的光影也層疊模糊,看得她一陣目眩。她趔趄了一步,腳不慎碰到了被安放在地的淩霄,驚詫地發覺原本應該變冷發硬的屍體居然有種黏答答的綿軟。

  看來陣法已經開始銷蝕肉身,不能再等了。

  玉竹毅然撥弄機關,只聽一陣低沉的隆響,牆面的石磚赫然各向左右動了起來,把原本密不透風的磚縫擴成了一個能容一人通過的口子,口子的那一側則是黑洞洞的,看不出包藏了什麼秘密。

  但不管什麼秘密,都好過在這裡直接等死,就算是火坑她也得跳下去試試。

  玉竹的耳朵已快要被幻音轟炸得成個擺設,她並不確定剛才牆開的聲音到底有多大、會不會被那一側的盛笑春聽到。擔心追兵在後,一見密道開啟,她立刻把曾韞先滾了進去,隨後自己也跟著鑽了進去。

  以往在山上,大家都把她當掌上明珠似的寵著,如今下山雖多遭磨難,但一路有曾韞這個護身符在身邊。玉竹這輩子都沒操過這麼多的心,忙活完之後感覺自己就跟被人拿洗衣棒槌錘過一通似的,心腦肝肺哪哪都疲。

  饒是這樣,當她一腳踏進密道,還是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

  由於身上唯一的火摺子剛剛被用掉了,玉竹運送曾韞的時候並未能細看密道裡的佈局,這心不在焉的一腳恰踩在了一塊矮了一截的青石板上,重心不穩的情況下腳底一軟,差點沒把自己又摔一跟頭。

  玉竹在黑暗中支起了身體,頓時想起來了自己遺漏了什麼。

  ——淩霄的屍體。

  她趕忙從地上掙扎起來,沒想到就在此時,那踩過的青石板一陣搖晃,隨即疾速上升,眨眼之間竟在她的面前形成了一道厚且堅固的壁壘,將這密道和鬼哭繞梁的噬魂長廊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沒了繁雜幻象,周遭霎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玉竹甚至能聽見自己的「砰砰」作響的鼓噪心跳,一時間對這種正常的安靜反倒有些不習慣的慌亂。

  淩霄的屍體是不指望再取回了,她在黑暗中揮了揮自己的手臂,依然什麼也看不到。

  密道裡沒有一絲光亮,是否有機關陷阱也無從查驗。但可以確定的是,此地沒有噬魂牌,完全不會受到噬魂陣的影響。玉竹雖然滿身是傷,又累又困,但神志、思緒卻比困在陣裡的時候要清晰許多。

  她縷清了來龍去脈,不等把氣喘勻,趴在地上摸索先被她滾進來的曾韞。

  曾韞的脈象仍舊較弱,不過擺脫了陣法邪佞,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紊亂。玉竹緊繃著弦終於鬆散下來,想起來曾韞臉上還裹著自己所系上的衣服,又趕緊手忙腳亂地去解。

  那衣服袖子在慌亂中被系成了死結,烏漆嘛黑中解帶本就不大方便,更何況玉竹不善細活。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解了半天那疙瘩仍舊是疙瘩,急得一腦門子都是火氣,恨不得拿劍一劈了事。

  玉竹急火上頭,一手拎起了山貓,又徐徐放了下去——畢竟被裹起來的不是什麼耐劈砍的便宜物件,而是曾韞的腦袋,縱然她劍術了得,摸黑劈布不傷人的難度也不遜於在棉花上雕花。她強咽下冒到嗓子眼的肝火,腦子裡過了一遍師父常念叨的清心經,迫於無奈地繼續投入了這項磨人的任務之中,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幾乎已經是跪在了曾韞的身上。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剛才是勞筋骨,這會兒是苦心志,真不知上天到底要降一個怎樣的大任到她身上。

  就這麼苦了一段不可思議地漫長時間後,玉竹終於氣喘吁吁地就著這個姿勢解開了那惱人的破衣裳。她燙手似的把布條一扔,長出一口氣,發自肺腑地歎道:「下回再也不能系這麼緊了。」

  這無人問津的密道裡只有她和曾韞兩個人,話說出口可謂擲地有聲,豈料話音剛落,便有一個略氣力不足的聲音接話道:「你還想有下回?」

  玉竹被這突兀地一聲驚得幾乎一屁股坐在了曾韞的腰,弄明白說話的人是曾韞本人後,結結巴巴道:「你……你醒了?什麼時候醒的?」

  曾韞嘶啞著道:「被人滾進來的時候。」

  ……

  玉竹想起剛才被丟在一旁的破布條,咽了口唾液,心虛道:「那什麼……這會兒感覺怎麼樣,還難受麼?」

  曾韞道:「難受。」

  玉竹急道:「是不是因為先前的傷?還是說陣法對你的傷害還沒完全消除?」

  「……主要原因應該是你壓住了我的傷口。」

  玉竹差點沒當即嘔出一口血來,立馬麻溜地從曾韞身上滾了下來,卻被他反手一撈,掉進了熟悉的懷抱裡。

  「慢著……讓我先抱一會兒。」曾韞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聽見這句話,本還在往外掙扎的玉竹頓時像被人點住了要穴,乖乖地不再動彈。她睜著眼睛望向沉靜的黑暗,發覺眼角有些潮濕,不知道該放在哪裡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落在了熟悉的肩膀。

  玉竹閉上了眼睛,顫聲道:「……我也是。」

  曾韞環緊了懷裡的人,好像長了一雙能洞察黑夜的眼睛似的,伸出一隻手指替她刮落了淚滴:「哭什麼,見不到我有這麼難過嗎?」

  這話觸動了一個讓人更委屈的開關,玉竹心口的酸味直湧,別過頭不答。

  曾韞見她不語,聲音輕輕的,調笑道:「你把那布料系那麼緊,要是再遲一會兒解開,就真的見不到我了。」

  玉竹硬邦邦道:「知道了,以後不會再這麼折騰你。」

  「折騰。」曾韞輕笑了一下,把她的頭埋進了自己的胸口,意味深長地接著道:「出去以後,我隨你折騰。」

  玉竹腦袋埋在熟悉的懷裡,心裡還在因曾韞那句「有這麼難過嗎」感到又酸又氣——自己牽腸掛肚,他卻一副對此不知情的雲淡風輕——以至於她根本沒有細品這話的意思,想也不想便回道:「說了不折騰就不折騰,以後再有事我就把你撂下不管就行了。反正在你眼裡,我心冷手黑,就算見不到你也不會怎麼難過,不是嗎?」

  「我……」

  玉竹氣呼呼道:「你,沒錯,只有你,你會英雄救美,關心我、愛護我;我就是塊不識冷暖的臭冰山,心上人死了活了都不在乎。曾韞,我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滿意。」曾韞糾纏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道:「雖然內容不屬實,但聽到你叫我『心上人』,聽你親口說出對我的關心,還是極大地滿足了一個男人的虛榮。」

  他繼而輕輕地吻了下玉竹的耳垂:「我的姑娘保護了我,她的勇敢和堅強,我都知道。」

  玉竹聽了第一句「滿意」的時候,險些暴跳如雷,再往後聽,一肚子的邪火漸漸不知所蹤。她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容易炸毛的貓,脾氣還沒發就被人捋了個服服帖帖,想再拾起方才的氣焰已經遲了。

  她把自己在曾韞的懷抱裡埋得更深了些,手指揪緊了他後背:「……哪算得什麼保護……不過就是暫時逃了出來,現在該怎麼辦?」

  曾韞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先查探一下這裡的情況吧,你跟我講講,這是什麼地方,我們是怎麼過來的?」

  玉竹隱去了劍斬淩霄的部分,詳細向曾韞說明了淩霄的反常行為和這佈陣的機關,然後焦慮問道:「可是這地方這麼黑,我們連自己面前的人都看不到,怎麼查探情況?」

  「我這裡有火摺子,點上就好。」

  玉竹一拍腦袋——剛才只顧想著自己沒有點火的裝備,居然把曾韞這個百寶囊給忘了。

  她欣然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點上火,看看這四周的環境。」

  「那你來拿吧。」

  「我?」玉竹在無光的黑暗中瞪圓了眼睛,「為什麼讓我來拿?」

  曾韞歎了一口氣,幽幽道:「我受傷了,還被某人在地上滾了一遭,剛才還被壓到了傷口……」

  「行行行!我拿,我拿還不好麼!」玉竹怕曾韞要用這種酸不拉幾的腔調數落一通自己幹的好事,趕緊捂上了那張娓娓道來的嘴:「火摺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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