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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問》第41章
香囊.3

  玉竹神情柔和了下來,下山的這一段時間裡,她眉目間存留的最後一點稚氣已沒了蹤影,認真起來時從前的少女輕佻亦逐漸被沉穩所取代。

  她的神情像在細數逝去的年華,過了許久才徐徐道:「你知道我對他有情——當年在燕雀山的時候他照顧我最多,任誰也會生情,除卻那點朦朧愛慕,這份情裡還兼有親情與友情。從冬雪初融到小荷初綻,燕雀山的十三個春夏秋冬幾乎每一日都有他陪我,不管是迎朝露晨練,披星斗夜遊,還是漫山遍野打野撒歡……阿韞,人一輩子會有很多個十三年,但從懵懂孩童成長到蓬勃少年人的卻只有一個,而伴在我身邊的那個人現在沒了。」

  曾韞靜靜聽著,眼眸低垂。

  他聽到這些比想像中平和,大概是先前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尚未平息,其它情緒也來的更為遲緩,他的醋意甚至不及遺憾多些——仇鶴終老只帶出了四個徒弟,現在眨眼去了三個,英才早逝,總是令人心痛的。

  「如果沒有你,我或許根本無法坦然面對師兄的死訊。自從師姐告知我噩耗之後,我幾乎每晚都能夢見他,有時候是渾身著火,有時候是皮開肉綻,臉上身上總是血跡斑斑,沒有一次是他生前的俊秀模樣,他就用這副千瘡百孔的樣子日復一日提醒我,燕雀山被人焚滅,連一根草也不剩了。」

  說到這裡,玉竹感覺舌根湧上了一股苦澀,她費力地眨了眨眼,把眼前一層薄薄的水膜暈開,聲音幾乎有些發顫。

  「我是想告訴你……即便對師兄有情,我從未有心把你當做他的替身。和我歡好、為我解毒的人,從頭到尾都是你,也只是你,這一點我清楚明白。」

  曾韞抬眉,聲音幾不可聞:「所以就把我認成了師兄?」

  玉竹張了張嘴,想想又無話反駁,表情幾經糾結最後落在疲憊上:「都是實話,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本不想和你說這些的。」

  曾韞走近一步,一手撐在了她身後的牆壁上,幾乎把她禁錮在了一個由身體構成的牢籠。

  他眼裡似有火,燒得瞳仁要比往日更為幽暗:「那你現在為什麼要說?」

  「我……」

  她有些不知所措。

  看不得他往自己心口捅刀子吧。

  空氣好像被凍結了,一股看不見的寒氣從緊貼曾韞手臂的耳側向下蔓延,凍住了玉竹的小腿肚,身體變成了一塊凝結的寒冰。

  這麼僵持了一會兒,玉竹感覺漫長得足以讓一河冰川融了再凍,凍了再融,她的腳跟有些發顫,曾韞才終於放開了手。他回復往日的一派沉著道:「算了,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

  玉竹垂著眼睛,不做聲移開了視線。

  正巧路過了一對母子,那女人忙於和攤主討價還價,無聊的小童就東張西望四處亂瞟,可惜由於個頭所限,目之所及只能看到茫茫人大腿,唯有牆根處姿勢頗為曖昧的一男一女還挺養眼。

  這孩子啃著手指甲,時而吸一把快要穿江過河到達彼岸的清鼻涕,目光在玉竹和曾韞之間好奇地游離。

  玉竹:……

  曾韞:……

  這傻孩子大概腦袋不好使,這麼盯著人看也不怕長針眼。

  眼見使了半天眼色這缺心眼的娃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氣氛有往越發窘人方向發展的趨勢,曾韞輕咳了一聲,從袖口裡掏出了一袋東西。

  這一下不僅成功地引開了鼻涕娃黏在兩人臉上的眼珠子,扭轉了尷尬至極的氣氛,甚至還轉移了玉竹的注意力。

  ——她若是左一個包裹右一個包裹,衣服早就鼓囊囊的不能看,天曉得姓曾的是怎麼把這堆雜七雜八井井有條地揣進了袖子,還能衣袂飄飄。

  曾韞把包裹丟進了她的懷裡:「拿著吧。」

  玉竹眼疾手快,還不待包裹落下,先一步從半空中一手撈了過來:「這是什麼?」

  曾韞理理袖子,好整以暇道:「治眼睛的藥,免得某人再認錯我。」

  ……

  玉竹覺得往後不會好過了,一夜間曾韞好像變回了三歲。

  但是這包裹拎在手裡又實在不像藥材,她猶豫片刻,解開了上面的繩子,看曾韞沒有不滿的意思,才把外面那層攏著的紙面徹底掀開。

  裡面裝的居然是包桂花糖,整齊地碼了一排,上面撒了一層細密的花生碎,揭開的瞬間四周空氣即刻被染上了一股甜絲絲的香味。

  曾韞伸過手捏了最角落的一顆,隨即勾了勾手,把那隻徘徊在人群的野犬招了過來,在鼻涕小崽滿懷期待的眼神中毫不猶豫地把糖送進了狗嘴。

  那野犬也是個沒出息的,糖一進嘴,眼睛都亮了,搖著尾巴衝曾韞不住地作揖。連揖了兩把後發現此人已兩手空空,掃興地尾巴一聳,頗能屈伸地收起了諂媚相,頭不回地去尋找下個金主去了。

  ……說喂不熟還真是沒說錯。

  玉竹本對曾韞把她和此犬相提並論感到很是羞憤,可是反思一下自己在他面前的所作所為,說他們一人一狗是一丘之貉好像也沒什麼毛病,於是向那個顛蹄而去的背影投去了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直盯得狗不見蹤影才想起質問這番比對的始作俑者:「你不是說喂不熟麼,那還多管閒事做什麼?」

  曾韞笑笑:「喂不熟就不喂了?」

  玉竹頭皮有點發麻,感覺自己為呈口舌之快好像無意中玩了一把老驢拉磨,把話題又轉了回去!

  她避重就輕打哈哈道:「喂喂,想喂就喂,反正自己買的糖塊,花錢圖開心,喂野狗野貓都挺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

  玉竹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感覺在這裡待的越久越是給自己挖坑,忙總結道:「行行行,不管什麼意思,反正喂都喂了。狗高興,你也挺高興,你好我好大家好,咱們快走吧。」

  曾韞輕提嘴角:「嗯,你高興就好。」

  ……

  姓曾的好像心情好了些,但她怎麼感覺又被他涮了一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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