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竹問》第54章
噬魂.2

  曾韞沉默了短暫的片刻,一聲不吭地跪坐在地,單手解開玉竹的穴道,隨後一把把她攬在了懷裡。玉竹如瀑的烏絲上沾落了不少塵土,他卻不待用手掃上一掃,便十分貪婪地將頭埋在其間,從血腥味中細嗅懷裡之人獨特的氣息。

  玉竹被曾韞緊緊抱著,心裡有種前所未有的熨帖,但抬眼看看周圍鬼哭狼嚎的瘋子,又深感他們的舉動實在是有些不合時宜。她在曾韞的白袍上蹭幹淚腮,雙手在他寬闊的脊背上停留了極為短暫的片刻,算是享受了下混亂中的一點微末慰藉,便很快鬆開了手,拍拍他道:「阿韞……」

  「……你不用緊張,淩霄只是把我拖到了這裡,並沒傷我。對了,和你在一起的王書鈞呢?」

  「死了。」

  玉竹顧不上細究狗官是怎麼死的,皺眉道:「那就不管他了,咱們先趕緊想辦法出去。這些人突然發瘋,我猜是此地有人施毒,再耽擱下去恐怕你我都會有危險。」

  曾韞卻沒有鬆開她,他把雙臂環得更緊了,甚至箍得她有些吃痛。

  玉竹隱約覺得哪裡好像不太對,試探著道:「阿韞?」

  抱她的手放鬆了些,可是仍舊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饒是傻子也能察覺出來他的反常,玉竹坐正了身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次曾韞終於鬆開了懷抱,轉而拉住了她的手。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眼裡那股即便在被王書鈞率兵包圍時仍舊熠熠生輝的光芒好像在此時忽然不見了,旺盛的求生意志、不屈服的倔強統統失而不存,漆黑的瞳仁裡仿佛盛著一波死水,風吹不起絲毫漣漪。

  他喉結上下滾動,半晌,低低地說了三個字:「不是毒。」

  「不是毒?你沒看這些人癡癡顛顛的樣子嗎?如果不是中毒怎麼可能……」 話到一半,玉竹臉上的表情倏然凝固了。

  她目光跳過那些守衛的驚恐神態、逡巡一圈長廊兩側冷光森然的木牌,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玉竹難以置信而又十分艱難地道:「……噬魂陣法?」

  這次沒有得到回復,沉默是最簡單直接的答案。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恐懼完成了生根、發芽、長成巨樹的全部過程,一股前所未有的惡寒席捲了玉竹。被刻意忽略的傷口存在感驟增,她的身體像被車輪碾過一般,有種被撕扯的劇痛感。

  玉竹倒抽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鎮定自若:「看來我們沒事是因為清心玄香,它還可以幫助我們支撐多久?」

  曾韞啞聲道:「不知道,但不會太久了。」

  「那破陣方法呢?」

  「不知道。」

  「這陣是噬魂牌所結,如果毀去陣牌呢?」

  「陣人俱滅。」

  被兜頭潑下一盆絕望的冷水,玉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看了眼那些閃爍的噬魂牌,茫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劍,喃喃道:「難道真的就出不去了麼?」

  「西邊留有一個出口,但有人看守。」

  玉竹一下子又感到了希望,忙起身道:「那還等什麼?有人看守又怎麼樣?打敗他們不就得了!起碼我們不必在與陣裡這些瘋子周旋,你我合力廝殺,未必不能拼出一條血路!」

  曾韞卻一動未動,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袖口:「一般情況下我不會反駁這話,可你知道幾丈之外,看守的人是誰麼?」

  玉竹已經猜出了他將要說出的名字,曾韞還未開口,她未卜先知地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果然,曾韞道:「正是盛笑春,宋秋水。前者不用我說,能夠將邪陣用得出神入化;後者位列「八怪」之首,功夫甚至強於孟老貓,神弓可取十丈之外飛雀;除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其他訓練有素的士兵不下百計。反觀我們這邊,只有你和我。」

  在玉竹眼裡,不管多麼強大的對手,只要肯拼未必不能搏出生機。她正要詰問 「我和你不行嗎」時,眼角忽而不經意地闖進了一抹灰紅,血的顏色刺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話也被梗在了喉口。

  曾韞的白袍上斑斑駁駁,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別人的血,殷紅佔據了月白半壁江山,本就十足驚悚。又有後續混亂中沾的不少塵土,如此紅灰一疊加,給原先的觸目驚心平添了幾分蒼涼,看上去更令人倍感沉重。

  哪怕再高強的武者,也有力氣用盡、陷入疲憊的時候。而這一晚上,曾韞殺了多少人了?

  玉竹頹唐無力地坐了下來。

  「你我身受重傷,對方士氣高昂;你我只有兩人,對方卻有百倍之兵。」裹在一襲落魄衣衫之下的曾韞抬起了頭,他的容顏俊美如謫仙墜塵,神情卻沉靜近乎絕望:「彼盈我竭,敵眾我寡。玉竹,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是死路無誤了。」

  說罷他緩緩鬆開了玉竹的手,平靜地注視著她,似乎剛才的悲觀不過一個玩笑,他們所處的並非是前言所述的絕望境地,而是當初與她一同縱馬相伴的叢林,一起看朝陽晚星的山麓,一起療傷共枕的茅屋。周遭的一切都落不進那雙漆黑的眸,那裡只有一個人的剪影。

  「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希望現在說不算太遲……關於盛笑春真正要找的《死毒經》。」

  說著,他從衣衫的裡側摸出了一個與他風格不甚相稱的布包,期間動作不小心牽動了傷口,惹得他低低的「嘶」了一聲,隨即輕緩地把東西安落了玉竹的掌心。

  這白布包粗糙無比,布料疏密不一,紡織水準甚至比玉竹這樣對女紅幾乎一竅不通的人還要次些,由上面束著的龍紋錦帶一襯托,更顯粗劣不堪。可是在曾韞的眼裡,它卻好像比任何事物都來得更為珍貴,無論是拿還是放都可以說是小心翼翼。

  玉竹遲疑了一會兒,從曾韞剛才那句話裡不難聽出此物就是解開《死毒經》的關鍵,她深受此事牽連,執著探求事情來龍去脈,但如今距離所探求真相的一步之遙,反而有些莫名的躊躇。

  曾韞衝她和煦一笑:「看看吧。」

  她點點頭,解開了被仔細捆紮的布包。白布散落,掌心出現了兩塊青白如蔥的玉牌,皆晶瑩亮澤,光潔圓潤,在這幽暗藍光下仍不改清雅正色,一看便知是百年難見的玉中上品。

  玉竹被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驚詫她的卻並非是這玉的質地色澤,而是它們的形狀——這兩塊玉牌呈罕見的六芒星狀,雖形狀相同但大小有差,恰恰與那寶鳳劍鞘的兩個凹槽一模一樣。

  「《死毒經》能通生死,修劫數,一旦落入奸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但因是青雲真人的心血之作,毀之未免太過可惜。故潛蛟與仇鶴二人商定,將一書之秘封存兩處,以劍鞘為鎖,玉牌為鑰,由兩人分別保管,並假意製造嫌隙傳聞以模糊秘笈真相,意圖以此保住天下太平。」

  玉竹望著手裡的玉牌。玉牌的青綠在這殺機莫測的地下長廊中如同一泓清泉,讓人感到安然恬靜,不知是不是受兩位大師的無私胸懷所撼。

  「仇鶴隻透露他手中留有秘笈,並未提及玉牌一事。他告知弟子與潛蛟不睦,意在守護寶鳳的同時阻隔後人相逢,好藏住鑰匙的秘密;而潛蛟則交代這玉牌象徵著曾家的高潔品質,一代代傳承中務必要交予德行最出眾者,如有萬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此事本來永遠不會有第三人知道,可惜祖父修煉蛟龍九式時走火入魔,《死毒經》的秘密被他於神志癲狂之際脫口而出,我與父親才知道了真相。」

  「現在,又多了一個你。」

  玉竹聽得有些默然,她輕輕合上了布包:「既然象徵的是曾家的高潔品質,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給我?」

  曾韞的眸光黯淡了下來:「因為我們逃不出去了。」

  「——你看這周圍被幻象所害的人,一個個已經和行屍無異,最多再過半個時辰我們也會變成這樣。」他目光灼灼地直視玉竹道:「你一路被追殺,師門覆滅、手足相殘,這一切之所以會發生,歸根結底都是因為這玉牌。你既受它所累,就不該被蒙在鼓裡,到了這個時候,玉碎或瓦全,你也有權做出抉擇。」

  玉竹道:「所以碎了這玉,《死毒經》將永世蒙塵。盛笑春天大的本事也得不到秘笈了。」

  曾韞微微頷首。

  一旦玉碎,解開《死毒經》的唯一一把鑰匙就此殞滅,哪怕潛蛟仇鶴齊齊現世也無從下手,更何況盛笑春呢?

  玉竹道:「話是這樣。可是捫心自問,如果今天需要毀的是寶鳳,我下得了手嗎?」

  她自嘲似的一哂,把系好的布包塞回到曾韞的手裡,「答案必然是不會——我能夠體會它對於你的重要意義,也知道你有多麼不捨。所以阿韞,沒到走投無路,我絕不願毀去此物。」

  「難道現在還不算走投無路嗎?」

  玉竹眨眨眼:「你在這傳說中能滅魂化骨的噬魂陣裡還能捏我的手,跟我說老掉牙的事,怎麼能算是走投無路?」

  「那好,」曾韞眸裡火花一閃而過,隨即綻出了一個釋然的笑:「你不碎,我碎。」說著他聚氣於掌,作勢要將那對玉牌化為齏粉。幸有眼疾手快的玉竹半路阻止,電光火石之際奪了過來,那寶貝玉牌才得以在曾韞手下逃過一劫。

  玉竹手指頭摸了摸玉牌,感覺到布包裡的還是兩個規整的六芒星才終於放下心來,滿是責備意味地輕推了一把曾韞:「我剛才說的話你到底聽沒聽啊?如果非要現在弄碎的話還是把它給我好了。」

  曾韞莞爾,挑眉道:「剛才給你你不要,現在又想討回去,你把這潛蛟的寶物當成什麼?」

  「誰說不要了?」

  「那你把它塞回我手裡是什麼意思?」

  「那是……那是讓你再看最後一眼……」

  「是嗎?」曾韞不懷好意地笑道,「好像剛才某人還說過這是曾家的東西,現在又要據為己有。這位姑娘,你拿了我這塊傳家寶,就不怕我訛你做壓寨夫人?」

  玉竹不甘示弱:「誰訛誰還不一定呢,你怎麼知道不是我把你拐回去做壓寨老爺?」

  曾韞被這猝不及防的話一驚,整個人都懵了,手裡的緞帶也被玉竹趁機一把擄了過去。

  他臉上的戲謔倏然退卻,再無心思去追究東西,一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將玉竹困在了肉身鑄就的三尺囹圄,聲音低沉如一條吐信的危蛇:「……你可明白你說了什麼?」

  玉竹說完那句話本有些害臊,正欲避重就輕扭轉話題。不經意瞥見曾韞背後還在自相殘殺的守衛、濺血的壁窟,故作的輕鬆忽然被浩大的悲涼撲頭蓋下,使得先前的一點扭捏頃刻遁於無形。

  活人已經不到一半了,地上有一半都是殘肢斷臂。但這都是暫時的,再過上一個時辰他們會連屍骨也不剩,只留下血水和長刀,他們這一生或鬱喪或歡愉,都到此為止了。

  而她和曾韞也會同這些人一樣,在這陣中成為一灘沒有聲息的死肉。她尚未鋪展的人生畫卷,她才初嘗的人生甘味,痛快悲歡,喜怒哀樂,如此種種都不過是曇花綻放的一瞬,來不及待她細細品味便要凋零長謝。

  她和曾韞之間還有的時間不過半個時辰,哪還容得扭捏羞怯呢?

  玉竹抬起頭,目光溫柔而堅定,輕聲道:「你說呢?」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