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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問》第56章
共殞

  時間漸漸流逝,噬魂陣陰氣漸重,煙霧也愈加濃密。深陷在陣中的人耳畔諸多尖叫哭嚎依舊喧囂,視覺上卻只能看到茫茫一片煙海。時有人形黑影在青煙籠罩處若隱若現,但倘若走近了看,會發現黑影不過是虛像,被人前腳撞破後腳又重新聚攏,還會發出更倡狂的譏諷。

  兩人緊張地戒備好了一陣子,刺出幾劍都未能傷到鬼影毫釐,最後筋疲力盡地放棄了防衛。曾韞索性將撿來的長刀一橫,把玉竹護在了背後,打算在這鬼陣中調息愈傷。

  調息本應當在安全的地方進行,在噬魂陣裡打坐乃是大忌。因為此地鬼氣充裕,萬一心神被邪氣侵擾,會致使陰陽紊亂,不治反傷。但曾韞幾次突圍,身上早已創傷累累,重傷之下極易失心失智,如果他在玉竹之前被陣法擊垮,不僅不能保護她,反倒會成為她的拖累。

  這當然是曾韞不願預見的,比起白白浪費時間成為玉竹的負擔,他寧願冒險一搏。他專注凝神,氣運神闕,催動內功使真氣強行流轉。很快地,這股真氣便如一泓暖流,緩緩流衝全身經脈,所到之處痛感大有消減,紛亂的心緒也漸漸得以平復。

  曾韞緊繃的神經終於稍微放鬆了下來。殊料還未及內息流轉完一個週期,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四周環境轉眼大變!長廊中的哭嚎聲喧如鼎沸,紛紛幻化成人影,人影又飛快化出實體,原先模糊的面孔頃刻間都有了不一的容貌:幽怨的嬰孩、淒哀的婦女、暴戾的男人……他們衝破濃煙越靠越近,臉上掛著扭曲的笑容,嘴裡紛紛念著充滿怨毒的詛咒,將一隻隻血手伸了過來!

  陣中只有鬼魄,並無真屍,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不過是幻音幻象,但卻足讓人神志癲狂。曾韞收斂心神,刻意忽略這鬧騰不休的怪誕鬼魅,卻在神識歸一的刹那猝不及防被烏央人群裡一塊金色吸引住了——金色來自一隻絞絲雕花鐲,被戴在一個婦人的手上。杳冥昏光中可看到她穿著一件靛青羅裙,血從她空洞的雙目淌到了裙上,使得那羅裙呈現出一片濕漉漉的深藍。

  這失目的女人曾韞不熟悉,但他認得那鐲子,這件首飾常年供在他母親的靈牌之前,總是被擦得鋥亮,從不允許他碰上一個指頭。

  曾韞心頭一緊。

  神識的散漫不過眨眼,卻給了鬼陣幻象可趁之機。在他瞥見金鐲的瞬間,這些在幻象中張牙舞爪的人如潮海般狂湧而來,任他如何聚意斂神也壓制不住,在意識掙扎中,原本陌生的人臉變成了他所熟悉的人——其中有面目扭曲的曾仁敏,還有被鋼釘破胸、斥他不顧情面的黑風白雨。無論睜眼還是閉眼,這些人都血淋淋地在他面前晃悠,而不知何時,擠在最前面的還多了一個行屍般的玉竹!

  竭力維穩的內息再也無法調和,霎時真氣回湧,回流之氣的碰撞震盪四肢百骸,引得耳畔「嗡嗡」作響,曾韞眼前金星迸躍,一口鮮血噴濺而出!

  「阿韞!」玉竹正觀望煙中閃爍的噬魂牌,被曾韞這一口血驚得一跳,趕忙驚慌地扶住了他栽倒的身體。然而手乍一摸他腰間,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曾韞裡裡外外的衣裳布料早就全被血浸透又陰乾,硬邦邦的一層如同軟甲,可見流血之多,傷口之深。這人竟然頂著這樣的傷口強撐了這麼久,直到現在都沒有表露出來半點難受的樣子!玉竹心疼得像被萬劍同穿,再一摸他細弱不穩的脈象,臉上的沉鬱更是雪上加霜。

  已經到了這種境地,居然還是要護她。難道只有她的命是命,他自己的命可就以像草芥一般隨意捨棄嗎?

  玉竹用力攥緊了自己的手,在掌心留下了一排深深的月牙,然後極盡輕柔地落在了曾韞的身上。

  她扶著曾韞倚靠在了牆邊,低聲喚道:「阿韞。」

  曾韞昏了過去。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仿佛被塗上了一層沉悶的灰蠟,眼睛和唇都緊緊的閉著,像是陷入了一個不怎麼令人安穩的睡眠,讓人忍不住疑心他是否在經歷著和現實一樣的噩夢。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佔據了玉竹的腦海:「會不會曾韞就這麼一睡不醒了?」

  這念頭不生則已,一生就好像在腦袋裡紮根發芽了似的,成了揮之不去的陰霾。揣著這種不詳預感的玉竹再看曾韞,覺得他面部的灰蒙好像不是別的,恰是一層無可救藥的死氣。

  他們今天總歸是要死在這裡的,不過是或早或晚的事,她認為自己早就做好了準備……但絕沒有料到曾韞有可能走在自己前面、且以這樣悄無聲息的方式。

  這是十三年來她所經歷的最可怕的一個初秋,一把火燒光了燕雀山的家,她失去了陪伴多年的同門兄姐,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好像又回到了被師父接回山之前的日子。

  猶記老爺子施捨給她了一塊芝麻燒餅,看她狼吞虎嚥地把餅吃乾淨又仔細地舔掉了手指上的芝麻,轉身離開之際被她抱住了褲腳大喊「師父」——那時她沒有過師父,也不知道什麼叫師父,只有在被其他孩子追趕打罵的時候聽到過這麼一個詞,在遇見仇鶴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叫了出來。

  如果人一生運氣皆有定數,大概她這輩子所有的運氣都用在了那聲「師父」上。毒大夫仇鶴叱吒江湖幾十載,遊走鄉野無人識,居然不慎被一個黃毛丫頭的一聲「師父」碰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乾脆弄假成真,收了這孩子做關門弟子。從此以後,流浪丫頭跟著仇鶴來到了蝸牛山,有了名字,有了乾淨的床鋪,有伴著自己睡覺得香香軟軟的師姐,有了把她寵上天的師兄……

  但在這之前呢?她是怎麼生活的?

  她向來記憶驚人,唯獨那段流浪的日子卻像被刻意抹去過似的,幾乎不曾出現過她的腦海。只有偶爾的噩夢裡,才會浮現那些她沿路乞討過的街道,寄居過的茅屋馬捨。

  但凡想忘,沒有什麼忘不掉。她忘記了在泥坑打滾的日子,在風雨裡踽踽獨行的感覺卻被刻在了記憶深處,就好像心口有一處深不見底的黑洞,她一個人孤獨無依地佇立在黑洞邊緣,沒有人與她對話,她所發出的呼喚與渴望無人應答。世界擁有燦爛的花火,她擁有的不過是黑洞聲勢浩大的回音。

  就像現在這樣。

  玉竹身體不可遏制地發起抖來,她掐著自己的手臂,緩緩蹲下了身子,凝視著面前冰雕玉琢的臉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把頭深埋進了臂彎,把自己抱成了一隻躲在殼裡的蝸牛。

  那天晚上被段青山高風圍剿,她廝殺到最後已經失去了意識,曾韞大概也是這樣守著她,不知那時候他是什麼心情?是不是也經歷著和自己一樣的惶恐無措?

  也許不會吧,他會那麼早就動了情嗎?

  她又是什麼時候動了情的呢?

  曾韞還是一副噩夢糾纏的模樣,眉頭皺起了一個微微的川字,比平時人前的溫雅裡多了分嚴肅,愈顯飄逸出塵,難以接近。

  她忍不住湊近了,伸手替他撫平眉心的凸起:「如果你沒有遇見我就好了。」

  「不遇見我,你會看到空無一人的燕雀山,打道回府去經營你的鏢局。反正你這樣的人總是不缺姑娘喜歡,遇上哪個缺心眼的,拜完天地高堂入洞房,生出一群公子小姐,在外可以匡扶正義,回家可享天倫之樂,累了還能遊山玩水。再從一群娃娃裡挑個品行出眾的,你那塊傳家寶玉也能世世代代流傳下去,多好。」

  「……要嘛,你就該心狠一點。收拾完了山洞裡的渣滓,一看裡面是個赤身裸體的姑娘,不論我在裡邊怎麼央求,你只管把男女授受不親默誦一百遍,色即是空誦一千遍。然後眼睛一閉耳朵一捂,眼不見心不煩,揚長而去就是了。心裡過意不去就留下馬匹衣裳,再留點銀兩,免得招惹一身是非。」

  說完玉竹陷入了沉默,她自己都難以想像這樣的曾韞——他會怕招惹是非嗎?能躲開的時候偏偏挺身而出才是此人的作風。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算重新投胎,恐怕他還是一身俠氣,遇見人照樣會救,看她陷入危情照樣不會撇下不管。

  「算了,既往過去,說了也沒意義。」玉竹低頭拈了一顆地上的石子,帶著厚重的鼻音道:「想以前不如想以後。要是下輩子咱們再見面,得有個像樣點的開始,我要去買些漂亮衣裳,再抹點胭脂水粉,好好打扮打扮。你的話,」她回想了一番初遇的情形,微不可察地彎了下嘴角,「你可就不能再捯飭了。平時就玉帶錦袍,鞋不沾泥,從頭講究到腳,還天天熏香熏得跟一簇梅花成了精似的——再臭美下去,哪還敢了得?」

  她語氣揶揄輕鬆,眼角卻沒有展露出絲毫笑意,目光自始至終緊張地鎖在身旁昏迷的梅花精上,直到有冰涼的液體落在了手背。

  玉竹費解地看向了手背,不知這封閉長廊何處滴水,迷茫中摸了一把臉,才明白這水是自己哭出來的淚。

  她的眼淚一點都不值錢,這一路已經哭過了太多回,再哭除了顯示出自己的懦弱無能,好像再也沒有別的意義。她不想流淚,甚至嫌惡流淚。

  可是淚卻好像有自己的意志,她越是不想哭,就越是流得洶湧,跟解凍的冰川似的,反而沒完沒了了,讓她想要竭力撐住的一點堅強土崩瓦解。這一刻她沒什麼心思想復仇、想蒼生,堵得發疼的胸口隻提醒著她很多個與曾韞有關的時刻。

  他為她夾菜,給她披上衣服,笑意盈盈地吻她的髮梢……曾韞無疑是個溫柔的人,然而在很多時候,又會有些斬釘截鐵的霸道專斷,尤其是在關乎她安危的事情上,這一面表現得尤為明顯。在她心裡,這個人就像一個靜謐的港灣,即便另一面相連的是叵測深海,卻能給與她獨一無二的安全感。

  她才初窺這深海全貌,便要面臨共殞的命運。不光曾韞會死,她也會死,這是注定了的,他們先前的希冀不過是看不清形勢的盲目樂觀,垂死掙扎改變不了任何結果。冷靜想想,陷入久聞惡名的噬魂陣,在這個時候沒像其他人一樣瘋魔已經是受上天垂憐,怎麼還有可能活著出去?

  又是一盞茶的時間過去,長廊裡的人聲弱了許多,鬼聲更加密集了。曾韞非但沒有要醒的意思,臉上的灰蒙反而愈加濃重,玉竹幾次渡氣給他都如泥牛入海,沒有引起哪怕細微的表徵變化,完全是一腳踏入閻羅殿的徵兆。

  最後一點希望之火滅了。玉竹無神地聳搭下了眼皮,將手背在衣服上抿了抿,一手扶地站了起來。她撥了撥眼前濃煙,見近處的活人都是一樣的血肉模糊,也不再費心思去找找看哪個是淩霄,隨手撈了一人取下腰間的水壺,弄濕了帕子,仔仔細細地把曾韞臉上的污漬和血跡擦了個乾淨,然後湊過自己髒兮兮的臉蛋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做完這些,她右腳一勾,用腳背挑起了方才被扔在旁側的「山貓」。漆黑的重劍劍柄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圓弧,被牢牢的抓在了纖瘦的手裡。

  「山貓」原是孟老貓的對劍,現剩一隻。此劍精工巧制,刃有吹毛斷發之利,對玉竹而言除了自重太大外幾乎找不出缺點。自從落進她的手裡,它已經迎戰過趙十城、淩霄、還有王書鈞帶來的一干人等,再加上在孟老貓手裡的那些年所屠名人劍客,如果給劍按照所造殺業論資排輩,它絕對算得上是祖師爺級別的大人物。

  ——祖師爺級的山貓,刀下亡魂無數,經歷過千萬次命懸一刃的場景。然而千萬次裡,卻沒有一次和此刻相同。

  刃下之人,正是玉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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