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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杏仁》第6章
第六章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紐特說,「我繼續過我的生活,西瑟繼續過他的。他那個部門發生了什麼事,是人員變動還是架構調整,他鮮少對我提及;我究竟在和哪種魔法生物搏鬥的途中掉入了地窖裡,我也從來不去向他談到。足足十四天,無事發生。緊接著,發生了一件事:我們的父母要出門。」

  紐特把屈起的肘部墊在腦袋下面,凝望著牆。在夜間的光線下,它看起來不是純白的了,而是一種彷若透明的灰色,其中的任何一角隨時可能像舞台幕布一樣掀起。「行程是早就定好了,連回程的票都已經買好了。他們要去希臘,這件事我早就已經知道,但那天早上,當那扇門在他們身後關上的一瞬間,我才真正意識到。於是,整件事情就這麼發生了:整整三個星期,我和西瑟將會獨處。」

  「這對你來說也是一次假期。」

「我想是吧,」紐特的回答有些含糊,「我不太確定。」

  「告訴我那三個星期內的事。」

  「生命之中第一次,我倆被單獨留下了,再也沒有人來打擾我們。偌大的房子裡只有我和西瑟兩人,走到哪都不可避免地會碰到彼此。我們只有兩個選擇,要嘛與對方為伴,要嘛面對自己。我倆那時候誰都不想面對自己,那就是我們都選擇撤退到這棟房子裡的原因:就像一種別具特色的責怪,誰也沒有來拜訪我們。」

  紐特瞇起眼睛,彷彿在仔細辨認著什麼。「那三個星期很安靜。」

  「安靜,隱蔽。聽上去像伊甸園。」

  紐特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幅畫面:他轉過身去,與這個躺在他身旁的男人一起望向天花板,一同為自己的故事而發笑。但他暫時還不想轉過身去。「故事的後半部分,」紐特換了種語調,「它在等。我那時才知道,它一直潛伏並且等待,而不是像我所想的那樣,我們已經把越界的危險拋諸腦後,日後回憶起來,我們會笑著談到它,心存倖存者的僥倖。實際上什麼也沒有過去,它一直在等。它埋下了一顆種子,那三個星期的時機一到,它便瘋狂地爆發出來。」

  「這是最難講述的一部分,是嗎?」

  「確實如此。」

  「如果這對你來說太難了的話,」躺在他身旁的人說,「我可以給你一些時間。」

  「不,趁現在還有勇氣,我最好把它講完。」紐特像憂心被反駁一樣快速說完。他躊躇了一會後又說:「別擔心,這個故事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長。悖德的故事——你發現了嗎?——通常是很短的。」

  躺在他身側的人翻了個身。

  「西瑟把一些文件帶回家,方便他在家裡辦公。又過了一陣,他晚上再也不出門了。到最後那個星期,他基本上整天整天地待在家裡,我的情況也是一樣。我們像在房子裡游逛的幽靈,像孤兒。我那時候還沒有隨身攜帶一隻皮箱,總是像一隻被人追趕的動物那樣四處逃竄,所以我需要搬回家的東西是很少的。普通的兄弟處在我們這種情況下,大概會一起用餐——不超過兩到三次——席間交談乏味而無趣的禮節性話題,然後在分享完對一瓶餐後酒或一支雪茄的看法後,各自回房睡覺。這種情況對於我們來說並沒有發生,從第一天起就不曾發生。我在那個空蕩蕩的家裡見到西瑟的第一面,那個可能性就被粉碎了,誰也無法再欺騙自己了。」

  「我可以離開,」紐特用一種禮貌的口吻說,「就那麼頭也不回地離開。可在當時,那麼做等於背叛了他。他的眼睛裡清楚地寫著,如果我轉身就走,他會死的。說不清我是怎麼看出來的,但我就是知道。」

  紐特進門後轉過身,西瑟站在樓梯上。紐特轉身去掛大衣,鼻頭已經凍得通紅。也就是在那時,在漫不經心的一瞥中,他看清了西瑟臉上的神情。西瑟站在那裡,一隻手擱在樓梯扶手上。紐特掛好大衣後再次看到了他,但他臉上的那種神色已經不見了。他恢復了平靜,他同樣在以自己的方式打量著紐特的臉,像法醫官檢查證據一樣細細檢驗著,每一樣紐特身上的東西——哪怕是他凍僵了的臉頰和手腕— —在西瑟看來似乎都生死攸關。紐特既沒戴圍巾也沒戴手套,就那樣站在那裡。「把門關好,」西瑟說,「你會把外面的冷風放進來的。」

  「他就是那樣說的……」紐特說,「……『把門關好。』他不會說歡迎回家甚麼的,那不是他。不知道的人看到我們兩個當時在樓梯上的那副樣子,大概會以為我們彼此都為對方的存在而煩惱到了極點……但當我把門扣上,我看出他是真的鬆了一口氣——如同有人救了他的命一樣透過氣來。他沒有走下來迎接我,他好像被困在了那級台階上,像那些被困在沼澤裡的人,等待一隻手伸向他們。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才重新想起該怎麼動彈。我說:『這又不是我第一次回家,西瑟。我知道規矩。』而那就是我們倆在這三個星期裡面最後一次完整的對話。」

  「其餘的時間裡你們在幹什麼?」

  「我們在一起,但並不怎麼交談。好像我們發誓要保持安靜,或者要向對方保守什麼秘密。起初,我們連吃飯的時候也互不理睬,」紐特自己因此而笑了一下,「這種情況是在第二天晚上改變的。我在用餐途中突然站起來,走到西瑟那頭,我站在他身邊,距離他的手肘只有一寸,而他還在切他的羊排。我站在那裡,面對著他,起初有好幾秒,我對自己要幹什麼也懵然不知,我叫不出他的名字,說不出一句在這種場合該說的話。我像個盲人一樣做了個動作。」

  紐特將距離西瑟最近的那隻手抬起來,碰到男人的後領口。手指探入衣服,按揉發僵的肌肉。西瑟停住動作。他謹慎地把手裡的刀叉放到盤子邊沿,好像生怕自己接下來的動作會毀掉它們似的。他抬起頭來時,眼眶泛紅,他抓住紐特的手,力氣之大以至於指甲陷入了肉裡,這個動作維持了很長時間,彷彿他能從中汲取力量。紐特只是凝視著他,西瑟從那種目光中確認了什麼。他低喃出紐特的名字並且抓住那隻手吻上來。直到那時,紐特始終沒有動一動。

  「從那以後,」紐特總結似的說,「我們就再也沒有在那張桌子旁吃過飯了。」

  他們毀掉了規矩,毀掉了所有應該據此生活的準則和被教育應當遵守的一切。紐特把毯子搬到樓下,有時候夜裡他們就在壁爐旁邊睡覺。起居室變成了吃飯的地方,他們坐在地上吃,像原始人那樣,像他們還是孩子時那樣。偶爾有些日子,他們哪裡也不願意去,只是待在爐火前,彼此依靠在一起,好像這棟房子突然成了一個危機四伏的地方,好像外面的世界隨時有可能闖進來毀掉它。如果有人拜訪他們,在那段時間裡,會發現他們之間相處的方式與情人無異。

  「你可能不會相信,」紐特認真地聆聽自己的話語在這個不大的房間裡的迴聲,「在那三個星期裡,我們之間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這不是因為道德——如果說那點少得可憐的道德顧慮還在起作用,我們也早就把它拋諸腦後了——非要說一個原因,可能是害怕冒險邁出那一步,會讓一切都無法挽回。而且,那還很有可能會毀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毀掉剛建立起來的平衡。」

  「恐懼。」

  「對,或者條件反射……」紐特自嘲地笑了,「……在一個人反應過來自己要做錯什麼之前,他總會做出這樣的條件反射來保護自己。那是本能,就像麋獸的本能是反芻那樣。像我說的,我們之間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直到最後一天。在那一天,我們突然意識到,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這一切眼看就要結束了。」

  一段長時間的靜默,好像他在努力理解紐特的話。「你可能想告訴我:我做錯了。結束什麼比把它開始要難得多,我知道該怎麼起頭,可我根本不知道怎麼結束。」

  「這只是意味著你也是人罷了。」通常,紐特想到,人們通知死難者家屬的時候,用的也是此類口吻。

  「直到那一刻,我才發現,」紐特罕見地流露出一些木訥,「我並不想它結束。」

  「幹得好,」在他耳邊的那個聲音說,「現在你讓我想要擁抱你了。」

  「你只是同情我罷了。」

  「我想應該由我來判斷那是什麼,」那隻手碰到他的胳膊,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紐特印象中不曾碰到過這樣一隻乾燥的手——然後收了回去,「好點了嗎?」

  「魔法能把物品修復如初,但它不能修復人,」紐特的嘴唇滾燙,像是得了熱病,「我在房子裡進進出出的時候,希望西瑟能說些什麼終止這一進程,可是他沒有。很可能他比我更清楚,這一切是不可逆的,從第一天開始就不可逆了。二十多天後的一個早上,我聽到車子在門口停下的聲音,有人按鈴,就這樣,一切結束了。」

  「你跳過了最後一個晚上。」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始。」

  「從最簡單的事情開始吧。」

  「我並沒有只穿著襪子去敲他的房門,如果這是你腦海中所想到的畫面。正相反,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禮貌地問,能不能讓我自己一個人待一段時間。他很驚訝,你可以想像得到,這是我在三個星期以來對他說的少數幾句算得上完整的話之一,而且它還是一個問題。『而那將會需要多久呢,紐特?』他質疑地問道。」

  「他是個實事求是的人,聽起來。」

  「對,我們之中他總是負責承擔這個角色的。他不喜歡這個主意,但他還是讓我自己一個人待了一段時間。我走進他的房間,把手放在床單上。有東西碰到了我的手指,是灰塵。灰塵和沙粒。在他的床單上有一顆沙子。一顆幾乎察覺不到的小東西。我把臉埋進枕頭里,汲取灰塵的氣味,我把掌心摁在那顆沙粒上,像要按出血來。我從房間裡出去時,他正站在門口。」

  「全然未經思索地,我說,」紐特壓低了聲音,「你的床上有一顆沙子。」

  「這意味著什麼嗎?」

  「夏天的尾聲將要過去時,我們去過海灘。」紐特說。

  「你過去的故事裡可從來沒有提到過。」

  「那本來是一場四人約會,或者說,應該是一場四人約會。我,莉塔,西瑟和另外一個叫做梅琳娜的姑娘。我為什麼說本來是?因為我們這幾個人裡面沒有固定的一對,因為莉塔和西瑟看起來更像是一對。我坐在沙灘上,西瑟游完泳上來,滴著水珠。我的影子在我跟前投下一個清晰的輪廓,西瑟看了我一眼,走進那個輪廓裡。他赤著腳,步入那一小片陰影裡,而且好一陣子都沒有挪開。」

  「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紐特的呼吸幾乎沒有被打斷過,「我們不是來自一個保守的家庭,我知道姓是怎麼一回事。但那天在海灘上,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和它的定義沒有關係。這甚至不是那種值得述說的事情,說出來只會顯得可笑。說什麼呢,一小片沙子嗎?還是那團影子?說遠處大海的聲音和波濤我全都忘光了,卻只記得一小片影子?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執拗地認為那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姓接觸?」

  「紐特。」

  「我感到自己額頭發燙,嘴唇更是滾燙,像患病的人一樣。我把手埋進被太陽曬得發燙的地面,五根指頭深深地陷入了沙粒。西瑟側身站著,並沒有看我,並沒有像過去我們一起到沙灘來時那樣把一隻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他所做的僅僅是走進了我的影子。他的呼吸清晰,他的身上散發出太陽的熱力。」

  「紐特。」

  「我們並沒有碰到彼此,但那感覺就像他撫遍了我的全身。」紐特說。

  他為自己感到吃驚,這使得他安靜了一會兒。「西瑟開車送我們回去,」這個故事好像還在無視他自己的意志往下進行,「我坐在他旁邊。梅琳娜一直吵著要換電台,我快睡著了,天氣又悶又熱。莉塔在和西瑟聊天。行程途中我鬼使神差地將身體探前,把手從西瑟的肋部穿過去,越過他的大腿,伸手去拿一樣東西——是什麼我記不清了。西瑟明顯地想要躲開,隨即不再動彈。我把手縮回去以後,他轉頭望著我。」

  「我本來想找個藉口回去的,」紐特不分主次,不挑揀細節也不做潤色,只是機械地說下去,「當天下午,我被水母蟄了一下,傷口馬上腫了起來。我的腳掌裡揉進了沙子,西瑟用移形換影把我送回了家。我拽著被咬傷的那條腿,一瘸一拐地鑽進西瑟的房間,倒在了他的床上。這就是這張床上沙子的的來由。床單已經換過幾次,然而這顆沙粒奇蹟一般地殘留在了這張床上 ,就像某種魔法的殘餘,就像有人對這張床實行過痕跡追踪。和沙子相關的事情就是這麼多。」

  「西瑟,」紐特莫名說道,「你的床上有一顆沙子。」

  「指給我看。」西瑟說。

  紐特轉過身去,西瑟摀住他的眼睛,直到他全身開始顫栗,好像六個月前的情景重現。西瑟的手從他的腰側探進去,拽出他的襯衫,紐特抓住他的手臂,那顆烙在他掌心的沙子印進了西瑟的皮膚裡,西瑟像被煙頭燙傷那樣抽回了手。他的嘴唇劃過紐特的背部。短而輕盈的一次碰觸,隨即穩穩地離開了。「我兩個星期後就要離開了,這件事情暫時只有你知道。」

  「去哪?」

  「前線。」

  紐特緩慢地翻過身去仰躺著,並不動彈。片刻後,他把一隻手抬起來,手背擱在眼睛上。「紐特。」那個人第三次說。紐特把橫擱在眼睛上的手拿開,側頭去看那張臉。對於對方會看到他此時的表情,他是無所顧忌的,但那隻手擦過他的臉頰,情況則不一樣。「看著我,」那隻手端正他的臉,「你知道自己在哭嗎?」

  紐特點點頭。那隻手順著他的臉側落下去,但並沒有離開。「你知道我是誰,對嗎?」

  紐特再次點頭。他像一個瀕臨溺死的人那樣蠕動著嘴唇,過了很久才發出聲音。

  「你是西瑟.斯卡曼德,」紐特說,「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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