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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杏仁》第4章
第四章

  「第二年,我們的一個表親到我們家裡來暫住。麥戈內爾(McGonnell),「紐特說,「他有某種……名聲。」

  他睡著了嗎?他閉著眼睛聽著……後來他說:「告訴我他是什麼樣子的。」

  是嗎啡。嗎啡把霧摻進了他的聲音裡。紐特在心中默念了「嗎啡」這個詞:

  「他身上有股放蕩不羈的味道,初次見他的人,在某種特定的燈光下,會以為他才不過二十歲,實際上他已經四十出頭了。他總是隨身攜帶一方手帕,噴氣味濃烈的香水——為了蓋住身上鴉片的氣味。他自己的莊園比我們在阿賓登的房產要大得多,我們這些孩子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來這兒,有人告訴過我他是個公爵。他長期住在巴黎,只是偶爾才回英國來。他每年都要拜訪阿賓登一次。」

  「我能看見他了。瘦削,大部分時候總顯得疲倦和沒耐心,少數時候又精力充沛得讓人感到不自然。他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種道德感,可是如果別人不先望向他,他絕不會主動對別人獻殷勤。那雙眼睛精神矍鑠,對嗎?他是金髮還是黑髮?」

  「金髮,」紐特說,「妻子是法國人,皮膚如上好的皮革。你對他的想像分毫不差。」

  「在戰場上你也能遇見這樣的人,你總能根據他們眼睛裡的某種東西認出他們來。只可惜我把他們的名字都忘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鄉愁(Nostalgia)……它不是一種情緒狀態,甚至不是一種情感狀態,是毀滅。你可以看見它從內部吞噬他們,一點一點地蠶食他們。鄉愁是……一種心靈階段。無限期延長的,緩慢的死亡。」

  一陣痛苦襲來。紐特往後退,臉部輪廓陷入幽暗的房間。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接下來那句刻薄話,因為那句話毫無意義:「一個被戰爭阻擋了的詩人。」

  「在你出現拯救我以前,我淪落到和濟慈為伍——夏洛特給我帶了本書。」

  紐特一笑置之。對方睜開眼睛,他被直率地打量著。「你是不是認識過去的我?」

  「是什麼讓你這麼想?」

  「有時候,」聲音低下去,「有這種感覺。只是毫無根據的猜測。」

  「不,我想你過去不認識我,弗雷德。除非你也去過阿賓登。」

  他對紐特微笑,一個諒解但莫名透出孤獨的微笑。紐特硬生生地把情感抑制下去。這是他決定走進這個房間的第四天。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他有時候受不了這雙眼睛,總在角落裡註視著他,總是等待他把故事講述下去。「別再為我感到抱歉,」他在這地方唯一的朋友說,「告訴我多一些關於這個麥戈內爾的事。」

  「他有某一方面的名聲。所以每回他來的時候,我們都會打個賭。」

  「不知道為什麼,」被嗎啡穿透的那個聲音說,「這一點也不讓我意外。」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公開的秘密,他之所以屈尊到我們這裡來小住,是因為他又看上了我們社交圈裡的某個人。可能是父親的男僕,可能是西瑟和我的法語教師,可能是每天早晨給我們送報紙的那個十六歲男孩,又或者只是把牛奶放到我們門前的牛奶工。現在你明白所謂的『名聲』是什麼了吧。他會寫字條給他們,給他們送戲票,邀請他們出去兜風,變著法子地討好他們,直到把他們騙上手。我的法語教師有一天消失無蹤,也是因為這個麥戈內爾。父親至今仍大惑不解,但我們心裡都清楚是怎麼回事。他的妻子是個美人,他們之間彬彬有禮,和藹可親,從來不為了什麼吵嘴,但他每年只見她三次:孩子的生日,婚禮紀念日,帶妻子出席完聖誕節晚宴送她一件皮草或者首飾。他是個怪人,這個麥戈內爾。」

  「他嚇著你了。」

  「更像是……迷惑,」紐特辨別著,「根據名聲,他像個惡棍。但他很紳士,我母親很喜歡他。他和人聊天從不缺乏話題,而且給我們這些孩子帶許多禮物。西瑟過去常說他是『銀製品』:漂亮,無人問津,盛放在玻璃櫥櫃的其中一格裡,只在盛大的節日和宴會才拿出來。閃著冷酷的光澤,還有凝結的燭蠟的氣味……」

  「說說那個賭吧,」這個故事吸引住他了,紐特能看得出來,「什麼是賭注?」

  「這個可以留到以後再說。我先告訴你我們為了什麼打賭吧。我們都想知道他究竟看上了誰。弗蘭克認為是那個替他把行李搬下車的男僕,這已經不是去年那個了。這一個,麥戈內爾不知道從哪裡把他撿回來的。『等著瞧吧,』弗蘭克說,『到了晚上他就要他好看。』我把賭注押在最近住在我們家的那個房客上。他是希臘人,一個音樂教師。父親收他很低的房 ,認為他是一個壯志未酬的音樂家。作為回報,他不時自告奮勇為家中的聚會談點曲子——麥戈內爾很喜歡他的一首曲子,並且在我們吃晚飯的時候堅持要讓教師把譜子給他;『你們這群傻瓜,』莉塔假期無處可去,我邀請她到阿賓登來,『他看上了你父親的裁縫,他那天到家裡來給諸位先生量量尺寸,我看見麥戈內爾對他上下其手了。』那時候其實我已經過了胡鬧的年齡了,但我陪他們一起玩這個遊戲。可能我只是想鬧出點動靜讓西瑟注意我,也可能我只是想把我生活裡的殘酷——那種無法避免的,無法破解的殘酷——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他一言不發,凝視著紐特。「這不是懺悔,我不相信懺悔。」紐特突然不敢看他了,他疑惑地聽著自己的聲音,好像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不太確定,「我們還是些孩子:我是其中最安靜的那一個,但我和他們沒有什麼區別。我指的並不是年齡,而是我們當時還沒有真正地接觸到另一個世界。成年世界的殘酷並沒有滲透進來,沒有用它的觸角把一切毀掉。」

  紐特把椅子拉近了些,把身體俯向床,兩隻手握住士兵的手靠在自己的臉頰上。

  「如果有什麼在困擾你……」

  「不,我沒事,」紐特把臉轉過去,嘴唇壓在手背上,「給我一點時間。」

  他停下來。呼吸。任由自己的手被紐特握住。一輛汽車駛過去,車燈照亮了半個房間,另一半就像是被大理石刻出來的。他們聽到那些喝醉了的士兵跳下車,意大利語打破了夜晚的沉寂。有一個在笑,另一個哼起一首舞曲。馬達聲重又響起,笑聲消逝了。「是些飛行員,」一個陌生的聲音在紐特的耳邊解釋,「魯莽的傢伙。這裡沒有騎兵——一個遺憾。我喜歡聽馬蹄在夜裡踏過街道的聲音。」

  「無藥可救的浪漫主義者。」

  「不,只是一些無眠的夜晚,」他反駁道,「你呢,你又是因為什麼睡不著?」

  他抽回手,就好像他剛才所說的那句話是一種挑戰。他的聲音——房間裡另一個人的聲音——鮮活得令人難以忍受。紐特將兩隻手合握到一起,泯滅了那隻手抽出去以後留下的縫隙。他將合攏起來的手掌抵住鼻樑,陷入到自己的思緒裡。

  「我們把一切都計劃好了,」紐特覺得自己的聲音很遙遠,「只需要等屋子裡的大人上床睡覺——我的父母,西瑟,還有弗蘭克的母親和莉塔的保姆。弗蘭克的母親總是在喝完一杯酒以後才上床,而莉塔的保姆睡著了以後不管什麼事發生都不會醒,斯卡曼德先生和太太計劃那天晚上去看歌劇,所以我們要擔心的只有西瑟。就算西瑟看出了什麼,他恐怕也懶得提起。那天吃晚餐時他一直有意無意找我的麻煩。『不要在正餐的時候吃果凍,你還是小孩子嗎?』『找件像樣的衣服,紐特,你已經過了穿背帶褲的年紀了。』那天晚上的西瑟在我看來就是個討厭鬼。幸好,吃完飯後,幾個男客和他一起進了吸煙室。我們自由了。」

  「包括麥戈內爾?」

  「不,他藉口頭痛回客房去了,這就是重點所在。我們知道與麥戈內爾先生的房間相鄰的房間有一道門,雖然那裡被衣櫥擋住了,可是把門打開以後,透過衣櫥下面的縫隙,還是能夠看見房間裡發生的事。我被選出來當那個爬進去偷窺的倒霉鬼,沒有經過投票。如果我臨陣退縮,就會挨弗蘭克的拳頭。」

  「你已經過了能夠輕巧地鑽進一個衣櫥底下的年紀了,不是嗎?」

  「是的,但魔法……」紐特想說什麼,又止住了,「……你不了解我們這群人。魔法不完全是一種便利,它也可能成為一種負擔。弗蘭克知道我懂得魔法,能夠鑽進任何一個我想要鑽進去的地方。我想莉塔是不贊同這種胡鬧的,但是她當時的力量太單薄了。身為一個雷斯壯家的人,她和我一樣腹背受敵。他們等到西瑟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莉塔像說好的那樣給了我一個信號:把一隻白鴿放飛到我的窗前,牠的一條腿上綁著那個房間的鑰匙。我開門溜進去,弗蘭克帶著他路摸思的魔杖在裡面等我。『快點,』他用力推了我一把,『蛞蝓。』」

  紐特平靜地把兩隻手掌攤開,挨個審視它們,彷彿上面寫著一個答案。

  「我進去了。裡面很黑,但一絲光線從麥戈內爾的房間透過來,在衣櫥和地面之間有一個幾英尺寬的縫隙。我近乎於趴在那裡,蜷縮著,灰塵的氣味湧上我的鼻子。開頭幾秒鐘我什麼也看不清,然後我聽到了爭吵聲。麥戈內爾的房間裡有另一個人,我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了他的鞋。這是一雙平平無奇的鞋子,手工縫製的,可是我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它屬於誰……音樂教師沒有這樣的鞋子,而麥戈內爾的貼身男僕只穿黑色的皮鞋。這雙鞋是小羊皮的,一雙德比鞋,還很新,一份禮物。鞋的主人很激動,相反麥戈內爾的腳從未移動過,它們在床上。」

  「你還看見了什麼?」

  「一隻手槍匣子……」紐特思索了一下,「……也在床上。敞開著,槍露了出來。」

  「有一回我試圖和我父親談起這件事,我說:『那個麥戈內爾過去不是常來我們家裡嗎?』他會把煙斗倒過來用力敲上一敲,然後說:你記錯了。和母親,根本就沒辦法談。我不想傷害她的感情,她認為麥戈內爾完美無缺——除了對繪畫的品味比較乏味。你瞧,他喜歡羅塞蒂(Rossetti):母親認為那是無法饒恕的罪過。」

  他把傷者逗笑了,笑聲舒緩了屋子裡沉重的氣氛。「我也喜歡。」

  「那麼我母親永遠也不會邀請你來共進晚餐,」紐特回敬。「我就不用爭吵的細節來煩你了……我所看到的只是那兩個人的腳移動著,好像那能喻示他們彼此的身份:一個滿不在乎地赤著腳,在鋪好了的床上,另一個全副武裝打扮整齊,卻依然不具有絲毫力量,騰挪在拋了光的地板上。『我得和她結婚,布林奇(Blinky)。我會離開卡羅萊,然後和她結婚,一切已經定了,卡羅萊已經同意了。』麥戈內爾說。聽起來像個小名。在靈光一閃之間,我知道他是誰了——你聽了會笑出聲來的。是那個把馬車開到我們家門前的人,是那個坐在馬車前面對我們所有人壓下帽子行禮的人,一直以來誰都沒有注意到他。」

  「我不會笑你的。」

  紐特把兩隻手都從床單上抽了回去。「『那麼我就打死自己。』布林奇說。『是嗎,』麥戈內爾回答,『那你就幹吧。我把我的槍也帶來了。』我想看看那把槍是否裝了子彈——你覺得我還是個孩子吧。弗蘭克把我拽回去了。『怎麼樣?』他緊張地問,『我在這上面賭了十二鎊!看清楚了是誰嗎?』一定有一隻跳蛙在我的喉嚨裡,因為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弗蘭克把我又推進那個洞裡。我該拒絕的,但是我沒有勇氣。我第二次鑽進去的時候,匣子空了。」

  他把手插進外套口袋裡。「你猜到發生了什麼吧。」紐特過一會輕聲說。

  禮節性地搖頭。

  「槍聲響起的時刻我以為我的耳膜破了,」紐特的手探進口袋深處,謹慎地埋好它,「我跳起來,撞到了後腦勺。疼痛還沒消散我就跑了出去。我甩開弗蘭克的手,撞倒莉塔手中的魔杖,跑出這個房間,一直來到走廊上。槍聲驚醒了大人,我聽見他們聚集到了樓梯口,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上來。他們會問很多問題,我的腳好像有自我意志一樣跑向一個我唯一熟悉的地方,那裡面的人不會問我問題:我沖向西瑟的房間,沒有敲門。皮奇撬開了鎖。我爬上他的床,把頭湊到他的胸前,當被吵醒的西瑟發現是我時,我的心臟還在砰砰跳動。」

  「到了該開燈的時候了。」對方說。

  「過了很多年,」紐特往後靠進椅子裡。「我才知道我聞到的不是樟腦:是油脂。」

  「給槍還是給人?」

  腳步聲回答了他。紐特走到房門口,打開了燈。

  「記憶是會有很多偏差。有時候我合上眼睛,覺得自己還在運送傷員的救護車上。」

  他似乎在說,這沒什麼。紐特把一隻手挪到膝頭,屈起的手指輕柔地敲擊。

  「西瑟幫我換掉了汗濕的衣服,換上睡衣。你覺得奇怪吧……被這種事情喚醒情欲。我在道歉,胡言亂語,我說的話根本沒有意義。『他死了。』有一陣子我說。『這只不過是個惡作劇,』我還記得我不斷低喃,『我不該同意的,我以為這樣他們就會認為我是他們的一份子了。』我那天晚上開始發燒,可能是因為著涼,也可能是因為負疚感。西瑟一直陪著我,用手臂裹著我。在他做出這些親人的舉動的同時,我卻像一隻無法掩飾叫聲的雷鳥那樣渤起著。很可能我是因為這樣才發的燒。布林奇的屍體被拉走:走火。誰也沒費心調查。沒人記得這件事了,除了莉塔和我。我想我衝出那扇門的同時莉塔就對弗蘭克使用了空空遺忘,在很多事情上我都欠她的情,這件事上尤其:她比我要勇敢得多。」

  他有種表情,好像他想給紐特一個擁抱。「油脂……」紐特喃喃。他無法繼續再說下去了,但片刻過後他還是打起了精神來。「想知道一件諷刺的事嗎?布林奇的墓地是麥戈內爾買的,一切都是他打點的。墓碑現在開車經過還能見到。」

  紐特停下來,過了一會他說:「為了讓我忘掉這件事,我們去了梅拉諾。」

  「不錯的選擇。」從說話的口吻來看,弄不清他是不是在譏諷。

  「那裡很安靜。無花果掉到地上,無聲無息地裂開,直到粉紅色的內部從裡面往外爛掉。有一天西瑟撞見我,驚訝地停下了。『你是誰?』他開玩笑似的說。我的樣子變了,個子拔高了,身材變得修長了,羞澀還在,但我已經學會掩飾它。我的樣子固定下來了。有一次我在鏡子裡看到這張臉,自己也很驚奇……我幾乎不認得它。我和西瑟很少照面,我一頭扎進魔法生物的世界裡。」

  紐特在浴缸裡睡著了,頭髮濕著。他醒來時,西瑟倚在門邊。鏡子裡映現出他的臉,在金色的冷掉的陽光下,細節格外分明。紐特把全身埋進水里,只剩眼睛露出來。西瑟俯下身,他的手擦過紐特的肩膀,夠向紐特身後。紐特條件反射般動了一下,側開身體。那隻手在即將碰到紐特時挪開了,轉而抓起浴缸邊的煙。西瑟起身時表情平靜,落下的那包煙塞進口袋裡。

  「我以為你戒了。」

  「給梅琳娜帶的。」

  紐特從浴缸裡起來,西瑟擋住了他。紐特繞過去,滴著水,從他身邊擦過。西瑟抖出一根煙,在唇邊虛晃,兩根手指夾著,遞到紐特的唇邊。他的臉在鏡子裡,就在紐特的身後。紐特別過頭就能看到。紐特分開嘴唇,抿住了那根煙。他低下頭,淌著水的左手伸進西瑟的口袋去摸打火機。西瑟按住他的手,紐特側頭望向他。打火機在另一隻手上,舉到鏡子跟前。

  無花果若有若無的味道還在空氣中腐爛。紐特仰起下顎,用香煙的另一端去夠火苗。火苗快要舔到過濾嘴的邊沿時,西瑟卻把手腕挪開。紐特閉上眼睛,兩手撐住洗手台的邊沿。他的嘴唇驟然分開,香煙眼看就要落下,西瑟伸手接住了它。紐特猛地驚醒——就像做了一個長夢——西瑟指端夾著煙,掌跟部分按在他的喉嚨上。紐特的視線落上去,西瑟的手離開了他的咽喉。紐特重重地呼吸著,打火機在西瑟的手裡扣上,滑進口袋。替他舉著煙的那隻手距離他的嘴唇只有一寸。西瑟朝紐特側過臉來,他們的目光在鏡中相遇了。

  「熟透了。」紐特分心說。他專注地聽著,以為能捕捉到無花果落下來的聲音。

  西瑟盯著他的眼睛看。「梅林的鬍子,」他把煙抽走,「你贏了,好嗎?你贏了。」

  燈光勾勒出枕頭裡的那張臉,紐特態度自然地回到了剛開始時那個話題。

  「你問我賭注是什麼,現在可以回答你了:這就是我贏得的東西。」

  「無花果。」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法理解他,如果他當時碰到我,或者他把一根手指放到我身上,那麼我還是可以理解的,但他沒有。他是西瑟,他不會。他離開了房間。」

  紐特推開椅子起身,準備給受傷的人刮鬍子。他用手背試了試那把生鏽的刀。窗開著,走廊外面傳來聲響。病人聽了一會,對紐特說:我覺得這群人今晚恐怕是勝利了。逃跑還是勝利,我永遠分不出來。紐特試了試那盆水的熱度,然後把一條毛巾浸入溫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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