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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杏仁》第2章
第二章

  「你來早了,斯卡曼德先生,」夏洛特說,她負責這一層樓,「看來,醫院對你來說真的很糟糕。」

  紐特笑了。「你逮住我了。我睡不著。我打算用我的失眠謀殺弗雷迪,那樣一來我們就可以都回家了。」

  「弗雷迪?」

  「我們昨晚達成了一致,」床上的病人說,「顯然,在接下來這十六天裡這將會是我的名字。」

  「是這麼一回事。我看到你拿來了書,有趣嗎?你打算給他念什麼? 」

  「某個澳洲人寫的小說,」紐特翻過書脊看了看封面,封面裹在硬皮紙裡,「我總是忘記名字。」

  封皮是紅的,凹下去的金色字母以及周圍的花邊已經磨損。「麥克米倫版嗎?」

  「是的。」

  「那麼我把他交給你了,你知道規矩:如果他需要嗎啡的話,你來找我。但是咖啡和烈酒不行。科涅克白蘭地就更別想了。」

  她把門掩上出去了,紐特沒有在她帶來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他走到窗邊,那裡滲入室內的新鮮空氣吸引了他。百葉窗被照亮了,縫隙裡滲入晨曦的光線。

  「她人不壞。」

  紐特微微地轉過頭來。「我是說夏洛特。」經過一夜,病人的嗓音有輕微的嘶啞。

  「她討厭我。在本能的驅使下。她是對的:她覺得我是個怪人。」

  「那不是真的。」

  有那麼一會,紐特在走神。他從長久的恍惚中回過神來。他回到椅子上坐了下來。

  「如果我吵醒了你,」他做了個手勢,那本書一半擱在膝上,「我可以換個時間再來的。」

  「反正我已經醒了。我想就算是死人,夏洛特給他換繃帶時他也會醒的。而我還沒死,不同的醫生看法有所不同。我確實想不起來我叫什麼名字,以及我還認識些什麼人,但是彈片沒把另外一條腿也打中,算是我的運氣。」

  「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想到……」

  「你這人怎麼回事?」他說。

  「什麼?」

  「你經常道歉,你總是在道歉。」

  紐特受了冒犯一般推開椅子,站起身。他匆匆走到了門邊。「恐怕這是個錯誤,我改天再來吧。」

  「你把書落下了。」

  紐特折返,伸手去取他放在床邊的書。他的手剛碰書的封面,病人按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指懸停在紐特的腕部皮膚上面,彎曲著,彷彿準備彈奏一樣樂器。「幫我個忙,」他低聲說,在早晨靜謐的空氣裡他閉著眼睛彷彿睡著了,「在那邊的抽屜裡,藏著一瓶酒。沒有杯子,除非你介意。幫我把它拿過來再走,斯卡曼德先生,我的傷口已經折磨我一夜了。」紐特拽開抽屜,是一瓶廉價的基安蒂紅酒,走味了,不過誰也沒有在乎這個。魔杖把瓶塞搞出來以後弄碎了一點。

  他把瓶子擱在他手邊,幫助他靠著枕頭坐起來一點。「你想起什麼了嗎?」

  「自從我到這裡來以後人們每天都問我這個。不,沒有。現在輪到我說抱歉了。」

  紐特遲疑似的抿住了嘴唇。「別把它放在心上,辜負了我的不是你,而是這個討厭的地方,這家義大利人的療養院,這場戰爭。這瓶味道可怕的酒。我是不是不該隨便頤指氣使的?我這個人有時候會忘了邊界,我忘了這是誰告訴我的了。」

  「不,那沒什麼。」

  「我一直在想你的故事。」

  「它怎麼了。」

  「把它講完吧。」他喝下去一口酒了。

  紐特的手不知所措地摩挲著那本書的封皮。他的手指碰到了書脊上一個棱角曲起的地方。酒的氣味並不濃烈。但他不願再靠近那把椅子了。他把瓶塞攥在手裡,藏進口袋裡,這樣一來他離開的時候就能把它帶走。這樣一來,液體在玻璃瓶裡晃動的聲音就不那麼明顯了。當他走到窗邊時,他甚至錯覺自己聽到了湖水。

  「你見過冰塊嗎,弗雷德?」

  「它們怎麼了?」

  「那是我們今天的故事。」

  紐特把目光從豎起來的書上挪開,西瑟用力關上門,跑上樓梯。幾分鐘後他下來了,並沒有在意紐特的存在。「你的嘴唇怎麼了,」紐特問道。

  「如果我告訴你花園裡有蜜蜂,你會相信嗎?」

  「她和你分手了,對吧?」書本擋住了眼睛,紐特沒有具體提到名字。

  「不是現在,紐特。」

  紐特把書抬高些許,從書頁的縫隙下面注意著西瑟的背影。過了一會他把頭挪到一旁,裝作毫不在意。「我下午要去游泳,我需要藉用你的自行車。」

  「唔,你又不是真的需要我的允許。」

  「那是什麼意思?」

  西瑟正在把一件衣服拉過頭。「意思是你向來想要什麼,你總是直接拿走。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的魔杖,我騎過的飛天掃帚,去年我帶回來的金色探子。還記得你騎著我的掃帚掉進樹叢的那一次嗎?你被蕁麻葉扎了,半個月才好。」

  紐特跳起來,把書摔到地上,衝向門邊。西瑟把他拉住不讓他走。「這種新態度是怎麼回事?你整個夏天要嘛就心不在焉,要嘛就像這樣,說不到兩句話就要走,對誰的態度都陌生得要命。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默不做聲地生悶氣。」

  紐特的呼吸又急又快,他避開西瑟的目光。「我害怕。」他低聲說。

  「怕什麼,我?」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話。他挪開了胳膊。西瑟唇上的傷口刺眼,血止住了,紐特的目光固定在喉結和嘴唇的皮膚上。西瑟俯身傾向他,他後退,但西瑟只是把地上的書拾起,遞給了紐特。「坎貝爾夫人會問你傷口是怎麼來的。」

  「她是個長舌婦。」

  「她是媽媽的朋友。」

  「從什麼時候起你也開始在乎這個了?」

  紐特凝視著他的眼睛。他的呼吸裡有香檳雞尾酒的味道,說不定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哩。紐特想知道還需要多久,西瑟能夠放棄在他面前裝作一個完美的大哥哥的樣子。又或者他能得到的也就是這些,和其餘人眼裡的西瑟一樣。那天早上他走進浴室,西瑟剛從那裡面出來,剃鬚膏和肥皂的氣味還殘留在鏡子前,紐特把手探到水龍頭下面,出來的水很涼,冰冷的液體刺得他一顫。他彷彿在竊取什麼一樣關上了水。水珠順著他的指縫滴到洗手盆裡,那裡面殘留的泡沫因為光線的折射而發藍,看上去像是另一種事物。紐特把一個手指摁到鏡子上,猛吸口氣抽了回來。就在這時他看見了自己的臉:什麼也沒有洩露,雖然他的眼睛已經沉浸在另一個國度裡了,像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夢裡。「你吻了她嗎?」

  「紐特。」

  「我只是好奇。」

  「你不需要我的幫助就能知道該怎麼親吻女孩,我有種預感你會大受歡迎的。」

  「撒謊,」紐特判斷道,他從西瑟的眼睛裡能看出來,「你吻了她。」

  「你在乎什麼,」西瑟不耐煩了,應付小孩子的口吻在不知不覺中換掉了,「你想知道怎麼吻一個女孩嗎,是嗎?」

  紐特的呼吸有些怯懦,他的嘴唇微微分開,好像在用嘴呼吸似的。西瑟把那本書塞到他懷裡,紐特轉身逃進了浴室。他往臉上拍了一些水好讓自己冷靜下來,門被關上的聲音。西瑟離開了。

  「他錯了,實際上,」紐特說,「與其說我在害怕他,不如說我在害怕我自己。」

  回應似的清了清喉嚨。酒精起效了,紐特暗自想道。他唯一的聽眾的聲音變得平滑了。「你該告訴他的。」

  紐特無視了這個建議。

  「我們當時在坎貝爾夫人家裡,在她夏天避暑的房子裡做客。她丈夫是義大利人。她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和西瑟的年紀差不多,所以他們很快成了好朋友。我感覺到有點被忽略了,遺忘了。在這個小圈子裡我被排除在外,不是因為他們不屬於我這個年齡的人會交到的那種朋友——我想那隻是因為我這個人。我無法對他們感興趣的話題感興趣。所以我把時間都花在那所房子外面——游泳,把坎貝爾夫人的馬拉去配種,到鎮上買飼料。對於西瑟,情況又不一樣。」

  他的聽眾等待著。酒精在空氣中緩慢地揮發。紐特從窗邊轉過頭,臉上帶了點笑意。「我想他喜歡在他們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捉弄他們。他的魔法已經很熟練了。」

  「而你不是?」

  「我只是個喜歡和魔法生物相處甚於和人相處的怪男孩,基本上和現在一樣。我很少對人使用魔法,除了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我也不習慣他們因此驚嘆的眼神。確切地來說,我希望安然度過在那裡的時間,不希望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那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你說什麼?」

  「我想知道你那時候是什麼樣的,」他調整了一下枕頭的位置,「具體來說。」

  「乏味,」紐特想了想,補充道,「而且平庸。你不要太為他擔心,坎貝爾夫人對我母親說,他也許會比他哥哥更出色的。也許。對不起,我跑題了……你希望我把這扇窗戶打開嗎?不?還是關上?那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更希望讓它開著。」

  「如果你太過緊張了以至於無法說下去,我可以分給你一些酒。」

  紐特臉紅了。「……不,」他低語,「我不想喝醉,現在還不想。」

  他們沉默了一段時間。床上的人一動沒動。一縷陽光照到了他的臉上。紐特關上百葉窗。他回到了椅子上。「冰塊……就好像你從未見過它們似的。」他為自己的說法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了下來。直到受了傷的男人催促似的抬起那隻擱在床邊的手,手指在空中動了動,重新落下來,在床單上不知所措地伸直了按住。

  「伊迪斯——那是坎貝爾夫人的女兒,我對你提到過的——堅持我已經到了該喝酒的年齡了,必須嚐一嘗酒精。我忘了那是什麼酒了,甜滋滋的,有股子薄荷味道,但是後勁很大。不用我說你也能猜得到,我喝多了,就像很多第一次碰酒精的人一樣。我躲在我自己的房間裡,腦袋裡就像是有一窩蜜蜂似的。那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了,我必須找個藉口上去,因為我擔心碰見西瑟我會控制不住說出什麼來,你懂嗎?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這種感覺就是醉酒,但我知道自己失去了一部分的自制力。我躺在床上,努力說服自己睡覺的時候,西瑟闖了進來。」

  「他經常這麼做嗎?」

  「不像你想的那麼經常,」紐特說,「也許他以為我喜歡這樣。我確實喜歡過。」

  「但後來不了。」

  「在某些事情改變以後。」

  「他發現了什麼嗎?」

  「他溜進我的房間,爬到我的床上。他的手探向床的時候碰到了我,我躲了一下。『別大驚小怪的,紐特,』我還記得他當時說,『只是苦艾酒裡的冰塊。還殘留在我的手指上。別告訴我你這輩子沒見過冰塊。』他在我身邊躺下來,我當時說了什麼,我記不清了。『就一晚,弟弟。伊迪絲又要玩摸進我房間那套把戲了,我受夠她了,讓她以為我在你這裡睡覺,她就不會再來了。你喝醉了?』我還暈暈乎乎的,他的手從後面伸過來摸到了我的臉。『絕對是喝醉了。』他肯定地說,『是誰這麼膽大包天敢灌我小弟弟酒?』他靠得太近了,我根本一句話都無法回答。」

  「你說得這麼快是因為不想聽到自己說這些時的聲音嗎?」

  紐特想說什麼,停住了。他望著對方。「那麼就一口氣說完吧。」那聲音建議道。

  「……劃過我的臉,按在我嘴唇上。」紐特說,「冰塊。除此之外其餘的一切都十分熾熱。那個房間,外面的夜晚,西瑟:全都很熱。只有那些手指是冷的。而且像冰塊一樣鋒利得可以把你劃開來。我在兩種想法中掙扎,一方面我知道如果他發現了什麼,這種事情就不會再發生了;另一方面——」

  「——你很想他發現什麼。」

  「我說了什麼。我說:你應該把手放在我額頭上,西瑟,而不是其它地方,像個真正的哥哥一樣。他沉默了一陣。我不是真心的,我喝醉了。『那麼你應該在我溜進你被窩的時候把我推開,』他回答,從聲音能聽出他生氣了,『像個真正的弟弟那樣。』我能感覺到他,在我背後側躺著,因為怒火而呼吸稍微有些加快。他嘴唇上的血痂,他只脫了外套就爬了進來的倉促,他襯衫領口的汗水。他把手抽了回去,殘留著冰塊融化感覺手指掠過我的耳後根。那裡熱得像點燃了一樣。」

  「事情就在當時確定下來了,」彷彿在娓娓訴說一個判決,「我確實用另一種目光看待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在我眼裡變成了不一樣的。『西瑟。』我說。他起身抓過外套離開了房間。他關門的聲音就像對我的判決一樣。」

  「現在喝一口,」那個男人命令道,「你在發抖。」

  這一回紐特沒有拒絕。酒液滑進喉嚨的感覺十分不真實,他喝得過快,甚至嗆了一下。他又在想那個口袋裡的軟木塞了。為了督促自己不去想它,他盡快開口。

  「第二天中午我們不得不一起去用餐,」他說,「坎貝爾夫人心血來潮組織了一次野餐。我感到無聊,我把自己那杯冰茶喝完了以後無事可做。西瑟和他們就誰是霍格沃茲最好老師爭論不休,誰也插不進嘴——這多半也是因為爭論發生在湖里。他和坎貝爾家的孩子在那裡嬉戲。我獨自留在那裡,我把杯子裡的冰塊捻出來,用舌頭舔了一下它的味道。它很涼,像毛茛一樣刺人的舌頭。我把它含進嘴裡,試著讓它融化——我當時不知道有任何人注意到我。我們直到太陽升高了,湖邊熱得受不了才回去。只有我們兩個,騎著我們的自行車,甩開了坎貝爾家的人,他一路上沒說一句話,我以為他已經把一切都忘了。我真的這麼想的。」

  「但他沒有,是嗎?」

  「我回到屋子裡,衝到廚房去拿了一瓶汽水,我把汽水按在臉頰上,因為外面實在是太熱了,我出來看見了西瑟,」紐特停了一段時間,繼續道,「他只說了一句話:『還想知道關於那個吻的事情嗎?』他走過來,我預感到有什麼要發生。他的手在冰涼的汽水瓶上挪移,碰到了我的手指。『就像這樣,』他低聲說,看著我的眼睛,他的嘴唇只差一點就碰到了我的,『就像這個一樣,紐特。』他的手覆蓋住我的,然後他抽開了手指。有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對吻的理解是這樣的……」

  「冰塊。」這個人並沒有嘲笑他,只是一種平靜的重複。

  「……我知道這樣並不正常,」紐特說,他的手指摸到了那個軟木塞,並且堅定地把它握住了,「我並沒有說這種理解是正確的。我在那些頹敗的旅館裡住下的時候,常常讓他們送一支香檳上來,不是為了喝它,只是看著冰塊在桶裡融化。這樣做懷舊而且愚蠢,我知道。而且玻璃獸會偷走瓶塞。一般人得到的也許比這個多,但那些東西在記憶裡不會留得像這個那麼久。這麼說很奇怪,畢竟冰塊是很短暫的東西。火蜥蜴……你見過牠們嗎,弗雷德?」

  「不能說我見過。」

  「牠能在千分之一秒裡融化一塊冰。但牠從不會碰到它們,因此牠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它嘗起來是什麼味道,碰上去是什麼樣的感覺……我有時候覺得牠很幸運。」

  「而你不是。」

  「我屬於不太幸運的那種人,」紐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是說你需要知道這個。我還記得水珠順著瓶身的玻璃淌下去,被他的手指接住,按在我的手指之間。但這些對於很多人來說也許什麼意義都沒有。我已經有十年沒有去過坎貝爾夫人的房子了。我聽說她的兒子在戰爭中已經死去。一個吻也許並不意味著人們通常所說的那些,也許它只是一次碰觸,一種無法避免的失敗,就像我第一個學會的咒語。」

  「我覺得今天結束在這裡挺好。」在一陣平緩的呼吸過後,床上的人說。

  紐特站過身,帶著空著的酒瓶。他同意了。「給我看一個魔法。」他的聽眾要求道。

  紐特俯身擁抱了他,把頭埋在他的肩側拍了拍他的背,停留了短暫的一瞬間。他走出去的時候腳步很輕,身後那人的呼吸似乎很脆弱。誰也沒有對誰道別。紐特來到走廊上時,陽光終於照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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