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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波》第26章
第26章

  十四歲的陳郁,還不到出去應酬的年齡, 這個冬日, 因他沒有上學, 在家閑居, 陳端禮怕他悶壞, 帶他參加在山海樓舉行的遣舶宴。

  冬日借由季風,海船齊齊出海,在出海前,市舶司(海關)會設宴相送海商,這些海商有漢商,也有番商,人數眾多。漢商總要歸國,可回程未必選泉州港, 也可以去廣州,明州, 需要拉攏;番商更要拉攏他們, 讓明年還運送香藥等珍貴番貨至中國來。

  海貿昌盛,進出港的貨物都需抽解(抽稅),朝廷單就海貿這塊,每年能抽稅近百萬緡, 極為可觀。海商們從海外運來香料, 象牙,藥材和胡椒等物,從中國販出陶瓷, 布緞,燒珠等物,尤以陶瓷為最大宗。

  主持遣舶宴的是市舶司官員,今年招攬來的海商不少,市舶司的提舉官親自參與宴會。這位提舉官姓黃,身為市舶司的一把手,長得富態,威嚴,他一出現,就為海商擁簇。

  陳端禮帶陳郁前來山海樓時,酒宴即將開始,身為當地有名的海商,且有官職,陳端禮如常與市舶司官員同席。陳郁還未成年,由此被視為陳端禮攜帶的小客人,坐在父親身邊。

  一大桌人,有官員,包括黃提舉,也有另外兩位海商家族的人,劉家和林家的家主。這兩家跟陳端禮一樣對朝廷有功,都被授予官職。

  在一群大人物之間,陳郁沒有怯場,他靜靜觀察眾人,坐在黃提舉身邊的是位高壯男子,此人四十來歲,長得精瘦,一臉笑容,陳郁聽別人喚他劉承節,顯然和父親一樣被朝廷賜官承節郎,這人應該是劉家的代表。

  陳郁沒猜錯,此人正是劉恩紹的兒子劉河越。

  哪怕陳郁年少,還未能參與家族海貿生意,他也聽聞過劉家大名。劉家在泉州港有海船三十艘,常年從法石港發船,航線遍及海外各港。擁有船隊的數量,不只在泉州港,就是在所有的漢番海商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在海寇猖獗的近些年,劉家自組戰船,保護自家海上貿易,也出戰船協助官府在海上巡邏。劉家是泉州城最聲名顯赫,勢力最為強大的海商。

  陳郁偷偷注視劉河越許多,因為他知道父親和劉恩紹有隙,兩家關係不佳,但他不知兩家人因何結下梁子。他見劉河越面善,與在座的人侃侃而談,還以為是個不錯的人,他不知這人有個稱號叫:笑面虎。

  林家出席宴會的代表,是林家當家的長子林合睦,此人儒雅,說是個商人,倒更像個讀書人,他似乎對陳郁很感興趣,打量他許久,對陳端禮說:「小郎溫雅喜人,清麗脫俗。」

  被贊了一把的陳郁,認認真真向對方行禮,相當穩重。

  因陳郁小,還沒長出大人樣貌,在座的人,也就誇誇他生得周整,乖巧懂事,屬於相互客氣客氣。就連提舉官也說,陳端禮教子有方。

  他們談話的中心,自然不在陳郁身上,大人們有自己的話題,陳郁默默吃席上的珍肴,悄悄打量宴會上的人們。

  山海樓雕梁畫壁,富麗堂皇,樓中的一桌一椅一勺一碗,無不精緻講究,酒具全是金器,美酒佳餚,讓客人盡情。最好的酒,最豐盛特別的食物,飽了口福,而參與海商之多,所屬番國之廣,既長見識,也飽了眼富。

  觥籌交錯,熱熱鬧鬧之中,還有歌舞可以觀看,精彩絕倫,讓人忍不住喝彩,撫掌。陳郁看得專注,從舞姬婀娜的身姿,斑斕的彩裙上,聯想到自己幼年在廣州參加的遣舶宴。

  那時,他左邊坐著父親,左邊坐著趙由晟,他安安靜靜,靦腆內向,趙由晟活潑膽大,好奇把他打量,還揣出條草蛇想嚇唬他呢。

  表演台上,舞姬妝容艷麗,身段迷人,席位上,兩個小孩子你看我我看你,大人們在熱情地談論,無暇顧及他們。

  「郁兒要到外頭看煙花嗎?」

  父親的一句話,讓陳郁從幼年的追憶里回過神來,此時歌舞已停歇,他抬頭見陸續有人離席,朝外廊走去,他站起身,跟父親說好。

  陳端禮見眾人聚集向外廊,怕人多出事,叮囑:「去找你哥,我看他剛出去了。」

  遣舶宴,陳繁自然也參加了,而且是跟父親和弟弟一起來,只不過他坐在別桌,與他一眾相識聚在一起。陳繁擅於交友,他認識今日在場的許多海商,還大多不是經由父親引薦,憑自己本事結交。

  陳郁沿著一條長廊,不慌不忙走向樓閣,他在人群里尋覓兄長的身影,很快找到,兄長和數位友人在一起,殷切交談著什麼。陳郁沒挨過去,他清楚兄長不喜歡他,雖然兄長從未將不喜歡或厭惡說出口。

  煙花在樓下的空地被點燃,一簇簇綻放在半空,陳郁止步眺望,露出欣喜的神色。他孤單落在長廊上,又是宴會上年紀最輕的客人,很快有人前來跟他打招呼,問他是不是陳端禮的小兒子。

  來人身材高大,看著年紀不大,可能也就比陳郁大幾歲吧,他身上的裝束很有些意思,脖子戴著真臘的金項環,穿著一雙色彩斑斕的尖頭靴,好在一身錦袍,是國人的樣式,要不會猜他是不是個番人。

  陳郁點了下頭,問:「員外認識我爹?」

  鄭遠涯像看智障一樣看陳郁,說他:「誰能不認識你爹。」陳端禮啊,不只是泉州港的人們知道他,就是明州,瓊州,廣州的海商也都聽過他大名咧。

  「我是鄭家綱首的兒子,鄭遠涯,你呢?」

  「我叫陳郁。」

  一朵煙花在空中炸開,分外絢麗,觀看的人們歡聲笑語。煙花映亮陳郁的臉,他發現鄭遠涯一直在打量自己,彷彿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似的。

  「聽說你是鮫女的孩子,看來和我們也一樣嘛。」

  陳郁有些不開心,他想起自己落進化鯉池後的可怕樣子,他沒回話。

  鄭遠涯顯然是個自來熟,見陳鬱悶悶不樂,他說:「喏,我還真見過半鮫人,在須文答刺的官場(政府所設的交易市場),遇到一個手臉白得像面團的男子,他是一艘蒲奔船的舟師,能預先知道十日內的風暴雪霧,據說他有次為躲避仇家追捕,潛入水底半月,一次也沒上來換氣。」

  陳郁瞪大了眼睛,為對方的見聞廣博,與及原來世上真得有和他相類似的人。竟如阿剩所說,海外之大,必有和他相類的人。

  「鄭大哥去過蒲奔嗎?」

  「去過,我可是去過好多地方咧。我在海船上長大,這幾年才跟老爹回來認祖歸宗。」

  聽鄭遠涯的口吻,頗沾沾自喜,不過他的閱歷確實比絕大多數同齡人都來得豐富。如果細想起來,他的經歷,和陳郁還是有幾分類似的,童年都在海外生活過。

  「蒲奔離中國很遠嗎」因為他說那個半鮫人是蒲奔人的舟師。

  鄭遠涯將手指向前方一位瘦小的番商,膚色青黑,短髮,身穿白衣,他說:「不算遠,你看他,就是蒲奔人。」陳郁好奇看著他,心想母親應該不是那裡的人。

  兩人相處融洽,你問我答,直到一位魁梧的男子前來,他搭住鄭遠涯肩頭,粗聲問:「新認識的朋友?」鄭遠涯回頭說:「爹,他是陳端禮的小兒子陳郁。」

  陳郁看向這位高大而威武的男子,感到吃驚,鄭遠涯的裝束已經是很奇怪了,而他父親的裝束,說是海商,更像個海盜頭子,哪個綱首會在身上配長劍短刀,而且手臂上還綁著護腕。

  「小孩,我和你爹以前可是老友。」鄭三官居高臨下,讓人十分有壓迫感,雖然他正咧嘴笑著。陳郁實則不怕他,他幼年在海船上見過類似的人,不過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呆呆看他。

  鄭三官好奇打量陳郁,彷彿他很特別,他說:「嘖嘖,陳端禮好歹是個濃眉大眼的傢伙,怎麼生出你這麼粉嫩、秀氣的小孩兒。」

  不只揶揄,還伸手捏了把陳郁的小臉蛋。

  鄭遠涯皺眉,他就有一對濃密的眉毛。

  鄭三官瞧見兒子的皺眉,笑道:「哈哈他也不害怕,一雙眼睛圓滾滾瞪著你老爹呢。」

  陳郁不大開心被人摸臉,而且那還是只很粗糙的手,不過他還是規規矩矩行了下禮:「鄭綱首,我兄長在前面,我過去找他。」

  他目光看向閣樓上陳繁的身影,兄長就在附近,讓他多少有點安心。

  「去吧。」聽說他要走了,鄭三官那口吻似乎有點可惜。

  陳郁離去,腳步不急不緩。

  「阿爹,你把他嚇跑了。」

  「小孩兒長得挺別緻,小子不會是看上眼了吧?哈哈哈……」

  鄭遠涯隔空揮拳,嘟囔了句什麼,立即被老爹拎住,訓他毛還沒長齊,連爹都敢罵,是不是欠教訓?

  鄭三官看來是有幾分醉意的,身上帶著濃濃酒氣,不過想來他平日也不是什麼正派人士。常年的航海生涯,尤其是對遠航且很少靠岸的船上人員而言,他們在特殊的環境里,確實會滋生對長相俊美的同性的喜好。

  陳郁乖巧待在兄長的身邊,他待了老久,陳繁才發現他,對他頷首示意,但也沒說什麼。雖然陳繁從沒說過不喜歡陳郁,但陳郁還是知道兄長確實挺嫌棄他呢。

  煙花燃放了好一會,一次次把天空照亮,終於華麗謝幕,閣樓上的人們陸續離開,陳郁和為數不多的人,靠著闌乾看月景,酒宴還在繼續,他等老爹和兄長一起回家。

  「陳郁,你是第一次參加遣舶宴嗎?」

  鄭遠涯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身邊,他臉上映著月光,眉眼舒展,是個五官周正的少年。

  「我小時候參加過一次。」陳郁見鄭遠涯將手臂勾搭在闌乾上,他的站姿有些匪氣,他問:「鄭大哥,你們明天要隨船出海嗎?」

  來參加遣舶宴的海商,絕大部分都會親自領船出海。陳端禮早些年也是親自領船出海,後來才把海船交由可信的手下去率領,由別人代他進行貿易。

  鄭遠涯揮揮手,表示:「我爹去,我不用。」他似乎頓了下,說:「叫我遠涯就行,大哥大哥,把人叫老了。」

  陳郁偷偷笑了下,這位新結識的朋友,明明就老氣橫秋嘛。

  酒宴散會,陳端禮辭別友人,在樓外遇到鄭三官,果然和他寒暄了一番,看來確實是老相識。從兩個老頭子的交談里,陳郁和鄭遠涯都覺得兩家應該是世交。

  鄭三官說他剛將家置在城東海港,往後兩家常來往,敘敘舊。

  對於鄭家父子,陳繁態度一般,不熱情也不積極,回去路上,陳繁問陳端禮:「爹,我聽聞鄭家本是海寇?」陳端禮背著手,看了看天空的一輪月,淡然道:「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陳郁點點頭,他覺得鄭遠涯不像殺人不眨眼的海寇,他甚至有種直覺,這人以後會是他的朋友。因為多年前,就是在廣州的遣舶宴上,他結識了最好的朋友趙由晟。

  夜深歸家,陳郁還沒有一絲睡意,他穿著貼身的衣服,披件外袍,伏案寫信,寫給趙由晟。告訴他,自己今天參與遣舶宴,並認識一個新朋友,叫鄭遠涯。鄭遠涯說他見過半鮫人,還說那人擔任海船的舟師,在船上很有威望。鄭遠涯家以前是海寇,但已經不做傷天害理的事了,但他父親長得魁梧粗魯,有些可怕。

  阿剩,今晚的遣舶宴使我想起當年在廣州和你相識的情景,你什麼時候回來呢?阿剩,我很想你……

  信寫寫塗塗,然後工工整整重抄,折好,放進信封中。

  陳郁給趙由晟寫了好多封信,只不過大部分寫完就廢棄,畢竟信人們都是一封封往來,總不能十幾封信一股腦讓趙家的僕人捎往寧縣給趙由晟吧。

  枕著寫給趙由晟的信,陳郁安然躺在被褥中睡去,他長髮放下,一隻手抓著被子,屋中溫暖,燒著火盆,映得他臉紅撲撲。

  作者有話要說:鄭遠涯三字入目,由晟皺眉,心想:前世這人,出場很晚,戲份忽略不計,本該是個路人甲。

  導演:哦,看我真摯的眼睛,相信我,我沒收他紅包。

  ——————

  由晟(抽劍):下次再摸他的臉就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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