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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石與烈女》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薛巨人和喬巨人

 一周多的時間,一晃眼就過了。

 人在醫院, 仿佛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唯獨望向窗外時, 能感知到黑夜與白晝的交替。

 醫院裡有祝清晨照料薛定,喬愷偶爾來。

 但兩人都寧願他乾脆別來。

 事情是這樣的,喬愷當晚就回了民宿, 敲響童豔陽的大門。童豔陽居然大大方方開了門,只可惜兩人談了好一陣,最後不歡而散。

 等到第二天, 喬愷氣消了, 又殺上門去,這才發現童豔陽已經走了。

 屋子大門開著, 鑰匙掛在門把上。

 童豔陽在桌上留了張條:房子我續了租, 三個月,你繼續住著沒問題。對面那兩個整天膩膩歪歪,估計你也不想湊過去當電燈泡, 所以放心住這吧。多的話也不知道該說點啥, 總之你人很好, 身在以色列,別光顧著當個熱血青年, 也要注意安全。拜拜!

 喬愷簡直氣炸了。

 可他不是祝清晨,自由職業,想去哪就去哪,千里追夫也能說走就走。

 他是戰地記者, 他的崗位在這裡,他走不了。

 於是祝清晨和薛定每天都能看到喬愷黑著一張臉來到醫院,坐在沙發上一臉憂鬱當雕像,偶爾是尊殺氣騰騰的阿喀琉斯,偶爾是尊顧影自憐的納西索斯,想起開心事時是風流的狄俄尼索斯,大多數時候……就只是一尊黑面神。

 他跟水果過不去。

 跟盒飯過不去。

 說話也氣死人。

 偏童豔陽不回他資訊,明明微信也沒拉黑,可就是不回。

 喬愷的戾氣越來越大。

 好在薛定很快出院了,出院前,護士替他全面換了一次後背和肩膀上的紗布、繃帶。

 薛定囑咐祝清晨:“幫我打點水。”

 祝清晨看他一眼,拿了水壺,轉身走了。

 可走到門外,還是沒忍住頓住腳步,就從窗格外往裡瞧。

 她當然知道他為什麼囑咐她去打水。

 可她不想避開。

 病房裡,護士一圈一圈拆開繃帶,取下紗布。

 那紗布早已和他的血肉粘連在一起,取的時候,布與皮肉分離,鮮血立馬湧了出來。而他身體一僵,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護士說了句什麼,替他上藥消毒。

 祝清晨從門外看過去,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也清晰可見。她亦抓緊了水壺,用力到指節發白的地步。

 回家沒兩天,國內的那個熱門綜藝節目組抵達耶路撒冷,在節目錄製前要先和薛定、喬愷見面,商討具體事宜。

 祝清晨擔心薛定傷還沒好,問他:“你行不行啊?”

 薛定輕哂兩聲,“不要輕易問一個男人這種問題。我行不行,你還不知道?”

 祝清晨:“……”

 喬愷被兩人猝不及防的飆車戳中痛點,臉都黑了。

 “你行,就你行,你全家都行!”

 薛定看他一眼,點頭,“那自然。我全家不行,怎麼會有我?”

 祝清晨撲哧一聲笑出來,替他理了理襯衣衣領,“行了,去吧。”

 喬愷說了句:“操,就不該上樓來看你倆噁心人的,我說開始了嗎?居然未經同意就擅自開始表演了。”

 說完,氣得扭頭就走。

 近幾年來,國內流行真人秀節目,不少綜藝應時而生。

 如今來耶路撒冷這一個,是眾多綜藝中的翹楚,熱度很高,幾乎每一期都有話題能上微博熱門,捧紅了不少小花鮮肉,被奉為是真人秀的經典和扛鼎。

 節目組開車在巷口等兩人,載著他們去了工作人員與這幾期的嘉賓們下榻的酒店。

 導演和監製坐在大廳裡等他們,見了面,熱絡地打著招呼。

 “薛老師好,喬老師好。”

 薛定難得穿了身白襯衣、黑西褲,一頭半寸很精神,更顯出五官俐落出眾。

 喬愷也差不多,只除了眼睛下面有倆大大的黑眼圈,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饒是吳導演是個矮胖的中年男子,當下也眼睛一亮。

 這兩人的形象,還真不比他帶來的那些小鮮肉們差,這一期節目有關戰地記者,原本就很有爆點,如今有了這兩位的參與,恐怕真能掀起新的□□。

 要知道這兩年來,雖說他們的節目還能一直保持收視領先的地位,但台裡其實都挺焦頭爛額的。畢竟真人秀越來越多,競爭越來越激烈,他們就算是老牌的,也不見得能穩住這龍頭地位。

 寒暄過後,四人坐在沙發上。

 監製遞給他們一人一份節目流程,由吳導親自解說。

 這期節目主要是讓嘉賓們帶領觀眾,走進戰火與硝煙裡,把戰爭的殘酷展示給大家,同時請來了新華社駐以色列的戰地記者為大家講述在槍林彈雨裡報導新聞是一種怎樣的經歷。

 薛定一頓,問吳導:“要是想拍攝戰爭場景,恐怕去敘利亞更合適。以色列雖然常有衝突,但並沒有大型戰爭。”

 吳導哈哈一笑,“就因為這裡沒有真的戰場,我們才選在這,畢竟戰爭是個可怕的事兒,涉及人身安全,我們可不敢真的去戰場上錄節目。就算我們不怕死,也得顧及著一堆大少爺姑奶奶們,他們要是損了一根毫毛,我們一回國,恐怕就要接受粉絲的宣戰。”

 一整期節目裡,有薛定和喬愷的內容其實並不多,基本是小花和小鮮肉們都在前奏熱身完畢後,主持人才會請出兩人。

 節目組已經在老城外的空地上搭起了各種設備,類比戰爭時候的場景,比如槍聲、炮火,當然,為了避免發生安全事故,並沒有荷槍實彈,都是虛的。

 吳導說:“我們請了專門的工作人員,扮演全副武裝的士兵,持槍上陣,模擬兩軍對壘的場景。四位明星們會跟在你們身後,你們一行六人組成記者小分隊,完成在戰地拍攝的任務。”

 李監製插了一句:“吳導,您之前說分成兩隊比較好,分頭拍攝,兩隊任務不同,安排的困難也不同。”

 吳導點頭,看了眼流程單,“對,是兩隊。”

 薛定也在流程單,基本上這個真人秀與拍戲無異。

 從明星們的互動,到他和喬愷發佈命令時的臺詞,從每個人會遭遇的危險,到如何解除危險的設定,早已巨細靡遺安排好。

 看著看著,他眼神一頓,伸手指著某處,“……冉餘函被恐怖分子劫持,薛隊不顧安危,親自上前營救,一腳踢走恐怖分子手裡的槍,將冉餘函抱起,借住淩東的掩護,離開現場。”

 吳導點頭,笑容親切,“有什麼問題嗎?”

 薛定問:“這個薛隊,是我?”

 吳導再點頭,“是的,是您。”

 薛定和喬愷對視一眼,擱下節目單,說:“吳導,您可能對我們的職業有什麼誤會,我們是記者,雖然在戰地,但也只是記者。沖上去救人這種事,是警/察幹的,是部隊的任務,我們通常不幹這事。”

 吳導說:“當然當然,這個我們理解。但是畢竟這是一檔綜藝節目,要在短時間內呈現出最吸引人的內容來,在安排上就會比較有戲劇性。”

 他看了李監製一眼。

 李監製是個年輕女孩子,乾淨補充說:“雖然你們只是記者,但是身在戰地,肯定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危險場景。”

 大概是看出薛定的主導權,她著重看向薛定,問:“比如您的同事在戰爭裡被抓走,您肯定會沖上去營救,對吧?如果您看見有人在您面前中槍,您也一定會上前去幫他,對嗎?”

 薛定頓了頓,說:“我不會。”

 吳導:“……”

 李監製:“……”

 喬愷說:“我也不會。”

 接下來的時間裡,四人就這個問題討論了一番。

 薛定的意思是,戰地記者的職業本來就是記者,不是戰士,也不是軍人。他們負責的事情只是冒著戰火報導正在發生的事,讓更多人看見殘酷的真相。

 他說:“我們既阻止不了戰爭,也救不了誰,甚至有很多同行會在工作中喪生。我們沒有經過部隊的訓練,也沒有營救別人的能力,所以不光是我和喬愷,所有的戰地記者都有義務告訴大家,我們能自保就已經很光榮了,沒有餘力去當軍人,去參與戰鬥或者營救任務。”

 吳導反問:“可我們從趙主任那裡瞭解到,您為了救一個以色列小姑娘,不顧自身安危,從一架正在墜毀的飛機下把她救了出來,差點葬身火海。您這麼做,難道不是和剛才說的自相矛盾嗎?”

 薛定說:“我救她是出於本能。而且當時我並沒有在執行報導任務,只是經過那裡,看見她摔倒了,就要被飛機砸中了,作為一個普通人,下意識而為之。這跟我的職業沒有任何關係。但現在我們討論的是節目,是一檔會被全國人民看到的節目。我不希望在節目裡宣揚說我們做記者的有多麼無私,多麼勇於奉獻,能在危急時刻不顧生命去救人。我們的任務只是報導。就只是報導而已。”

 他強調的只有一點,戰地記者只是記者,不是別的什麼。

 他們不需要參與戰爭,更不需要犧牲生命去拯救人,因為他們沒有那個能力。

 吳導不理解,“可您的表現不就說明了您是有那種能力的?”

 薛定皺眉,“我那樣做只是我的個人選擇,但我的同行們不需要這樣做。”

 李監製說:“他們也可以這樣做啊!這樣做有什麼不好?”

 喬愷原本就是急脾氣,當下就抬高了聲音:“這樣做有什麼不好?我告訴你有什麼不好。記者原本就是記者,你們非要我們又能拍攝新聞報導新聞,又能跟黃繼光似的炸碉堡,這不成!要是將來我們做這一行的,在什麼危險的地方,為了自保後退,結果有人死在那了,你們還不得說我們見死不救?”

 薛定按下了他,抬頭看著吳導,看著李監製,輕描淡寫說:“他說得沒錯,我們做這一行的,原本就該只求自保,見死不救。見死不救沒有錯。”

 不是他和喬愷鐵石心腸,也不是他們不願弘揚正能量,他們比誰都希望這世界上的人都有一副好心腸,都能看到戰爭的殘酷,從今以後沒有戰場,沒有衝突。

 可他們不能在鏡頭前告訴人們,戰地記者就該不顧安危去救人。

 他們只是記者。

 身在這一行的所有人,或是不在這一行的相當一部分人,應該都聽說過這麼一件事。

 南非攝影記者卡特,因為在戰亂的蘇丹拍攝難民營的場景,最後在輿論中自殺了。

 在他拍攝的眾多畫面裡,有蘇丹的孩童們用泥餅充饑,蒼蠅和蚊蟲圍繞著人們尋求腐肉,饑腸轆轆的孩童狠狠吸著母親乾癟到沒有奶水的乳/房,女人因為沒有潔淨水改用牛尿洗頭洗澡……

 而其中最叫人不忍直視的一幕,是一個小女孩艱難地爬行在乾裂的土地上,一隻巨大的禿鷲從天而降,就立在那女孩的身後,等待著她的死亡,等待著一頓盛宴。

 卡特的照片發佈後,引起了全世界的矚目和震動。

 所有人都在譴責他,他們問他:“你為什麼不救他?”

 “你有力氣在現場拍攝照片,為什麼不去幫她?”

 “要多殘忍無情,才能面對這樣一幕舉起相機,而不是上前去趕走那只禿鷲?”

 他被譴責,被唾棄,被眾人辱駡,甚至被一些過分激動的人斥責是敗類、該死。

 可他真的該死嗎?

 那張照片公佈的兩個月後,卡特被人發現死在自己的汽車裡。他將汽車廢氣導入車內,窒息而亡。

 人們在汽車座位上找到一張字條。

 上面寫著:真的,真的對不起大家,生活的痛苦遠遠超出了歡樂的程度。

 再後來,人們沉默了,仿佛他已經用自己的生命贖了罪,還清了他欠那個小女孩的債。

 可他的同事在紀錄片裡痛哭失聲,他說:“你們根本不知道那幅照片之外的場景,你們只看見了那張照片。你們不知道,我和卡特站在一整個難民營前,到處都是死亡,到處都是饑荒。禿鷲那麼多,每一隻都在等待有人死去,我們趕走了一隻,還有一隻,趕走十隻,還有上百隻。我們能阻止死亡嗎?我們不能。卡特拍了那張照片,守著那個小女孩,不讓禿鷲吃她,他守了整整二十分鐘,哭了整整二十分鐘。可他阻止得了什麼?”

 戰爭是巨大而無情的命運之輪,碾過來,壓死無數生命。若這世上真有巨人,可以阻止那只輪子的滾動,人類得以解脫。

 遺憾的是,這世上沒有巨人,只有無數像卡特這樣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薛定是,喬愷是。

 這世上來自不同國家、有著不同膚色的無數戰地記者,都是。

 他們沒有人能阻止戰爭,難帶就應該假裝自己是巨人,以血肉之軀去拯救人類嗎?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在為人類拍攝戰爭的醜陋與真相,能夠保全自己已經難能可貴。坐在遙遠又平靜的燈光下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他們付出更多,乃至自己的性命?

 薛定在畢業那天,作為優秀畢業生上臺發表演講。

 他在演講的最後,是這樣說的:

 “我是一名戰地記者,也是一名戰士。我沒有出色的身手,又或是過人的能耐。我無法以一己之利阻止我看到的流血與犧牲,但我唯一的使命,是將動人的又或是醜陋的真相展現給世人。為了完成這個使命,我必須活下去。”

 為了完成這個使命,他,他們,必須活下去。

 他們不該去救人,不該去插手警/察和軍隊的事。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是保護自己,是繼續完成使命。

 為了這個使命。

 他和喬愷站起身來。

 “救人這一幕,很抱歉,我們配合不了,也不能配合。”

 因為這世上還有千千萬萬個卡特,他們非但無罪,還無上光榮。

 哪怕他們目睹了死亡和犧牲,只是用鏡頭拍攝出那一幕,他們也是光榮的。因為鏡頭之前的無數人會看到那一幕,以血肉之軀,完成巨人的壯舉。

 唯有這樣,戰爭才能被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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