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補】

　　聽到娘親說哥哥明佑也要去書塾的時候， 瓔瓔顯然吃驚地抖了一下耳朵。

　　但明佑似乎幷沒有太意外的樣子，也沒有表現出格外抗拒的神色。他只是普通地接過了瑤兮遞到他手上的、課間填腹的小食點心， 放到自己隨身的包裡， 頷首道：「我明白了。」

　　他說：「我會陪瓔瓔安穩到書塾的。」

　　瑤兮滿意道：「麻煩你啦！」

　　於是明佑同瑤兮告別， 瓔瓔亦拼命戀戀不捨地朝娘揮尾巴，等道別過了，明佑便領著瓔瓔往書塾的方向去了。

　　瓔瓔一路驚訝地望著兄長，頭也忘記看路了，只在下山階的時候看一眼地面，走幾步就使勁往他瞧。

　　明佑被瞧得不自在了，問她道：「怎麽了？」

　　瓔瓔道：「原來哥哥你這般也要去書塾呀！」

　　因爲瓔瓔之前聽其他弟子說了許多明佑的事，又知道哥哥已經在別處拜了師， 她還以爲明佑已經不用再到書塾去了。

　　「我起初的確沒有這樣的打算。」

　　明佑誠實地回答， 他回想起當初剛來山海仙境發生的事。

　　「……不過，爹娘他們覺得到書塾來或許對我有益，不是修煉當面的益處， 而是爲人處世和見識方面的。我後來試了幾日，覺得還可以， 便索性一直留了下來。」

　　「噢。」

　　瓔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說著， 瓔瓔又回過腦袋低著頭， 小心翼翼地用小爪子去觸自己下面一級的臺階， 慢吞吞地往下蹦。

　　明佑看著瓔瓔這麽小小一隻雪狐狸，一小步一小步吃力地往下蹦一級比她人低不了多少的臺階，不由一楞。

　　他想想自己好歹是瓔瓔名義上的兄長， 主動問道：「你自己行嗎？要不我抱你吧。」

　　「嚶嗚！可以嗎？」

　　瓔瓔其實自己也能走的，但哥哥這麽說，她一個小毛球期待地在臺階上跳了跳！

　　「當然。」

　　明佑應道。

　　於是少年走上前去，仔細地將小小白狐從地上抱了起來，托抱在懷裡，一級級重新順著山階走下去。

　　瓔瓔自覺地在明佑手上找了個比較舒服的位置，乖乖巧巧地蹭蹭他，道謝道：「謝謝哥哥！」

　　明佑聽到這個稱呼一頓，才說：「……不謝。」

　　明佑和瓔瓔入學的年份差了三年，年紀亦差了好幾歲，在書塾中自不是一個道場。

　　明佑一路將瓔瓔送到她的道場前，這才將她放到道場前。

　　明佑看著瓔瓔這麽小一隻，他責任心重，終是有點放心不下，叮囑道：「等一會兒散學後你先別走，我會過來接你，我們再一起回去。」

　　「嗷！」

　　瓔瓔心情雀躍地朝明佑擺尾巴。

　　「那哥哥散學見！」

　　明佑送完瓔瓔便自行回自己的道場了，殊不知瓔瓔道場中原本喧鬧的孩童全都停了手下的動作，楞神地望著他們。

　　等瓔瓔走到她平時坐的蒲團上，旁邊的小弟子立即問她道：「剛剛那個，就是你兄長——明佑嗎？」

　　瓔瓔自然地點頭道：「是的嗷！」

　　瓔瓔見大家都很羡慕她的樣子，不禁有點自豪地挺起了胸脯。

　　不過這個時候，瓔瓔還只是有點自豪了，還沒有真正感受到明佑在書塾中的聲望。

　　……明佑重新回到書塾來的消息，不到半個時辰便到處都傳遍了！

　　不時有人過來好奇地問瓔瓔關於明佑兄長的事，將瓔瓔問得暈頭轉向。

　　她只好說道：「哥哥回到山海仙境的日子還不長，大部分事情我也是從別人口中聽的嗷，我也不太清楚。」

　　過來詢問的年紀稍長的女弟子吃驚地道：「你難不成還沒見過你兄長聽課嗎？」

　　瓔瓔搖頭。

　　對方立即熱情地道：「那怎麽行！你快過來！我們帶你過去！」

　　於是在一衆年長弟子的簇擁下，瓔瓔和其他一些以前沒見過明佑本人的小弟子都一道跑去了明佑的道場。

　　不同年紀的弟子每堂課時間都不一樣，瓔瓔他們最小，每節課才不過一炷香的時常，而到明佑這個道場，授課時間已經延長到三炷香了，一個上午不過兩堂課，瓔瓔他們過去的時候，課從上到正中間，屋外却已經圍了許多別的道場的弟子。

　　瓔瓔被放到窗邊，忐忑地往裡看。

　　明佑道場中授課的先生見得意門生回來了，還引來這麽多小弟子圍觀，亦有意顯擺一下，正好將明佑點起來。

　　他問道：「明佑，古有君王國土遼闊，國力强盛，但最終被鄰國進犯，邊境退至千里後，你道是何緣故？何解？」

　　這樣的問題或許對這個年紀的其他弟子來說有點陌生，但明佑却不怎麽覺得困擾，他稍一作停思索，便鏗鏘有力地作答道：「古人有雲：『見兔而顧犬，未爲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爲遲也。』湯武以百里昌，桀紂以天下亡。國之興亡，不在國土大小，而在憂患意識。簡而言之，『亡羊補牢』『居安思危』四字而已。」

　　仙界弟子既爲仙神，將來勢必要調節管理人間種種興盛衰亡，故也要知其規律，也要讀過各個人間的典籍名著，否則日後連普通人的命書都寫不出來，於是除了仙術道法以外，要讀的書也相當多。

　　明佑引經據典，幾乎沒怎麽想，就將情况大致講明白了。

　　緊接著，那先生似乎尤顯不够，一會兒讓明佑寫字，一會兒讓明佑演示術法。

　　明佑明明自己也才是十歲多一點的年紀，有不少同齡的小弟子連字都寫不好，他却已經能出一手好書法，仙術更是極其穩妥，甚至連一些成人用起來都還吃力的仙術都用得毫不費力、完美無缺，看得道場內外的小仙弟子們都睜大了眼，哇哇亂叫。

　　瓔瓔眼睜睜看著哥哥在道場內對答如流、撒墨如流星，但全程氣定神閒，風姿超然，一時在她看來，明佑身上簡直像是覆著一層金光。

　　那先生足足圍著明佑轉了近半個時辰，到後來幾乎已經有點像在刁難他，但全程明佑沒有一個問題答不上來、沒有一個仙術使用不出、沒有一句心訣理解不上，可謂出足了風頭。

　　以前跟瓔瓔誇張地誇過明佑的小弟子其實也只是聽說而已，沒有見過真的明佑，此時亦沒料到明佑居然出色到這個地步，嘴巴長得老大，好久才跟瓔瓔說道：「你這個兄長……也太强悍了吧？他這樣，到底是在九重天拜了什麽樣的師父呀？！什麽樣的師父才能教他？！」

　　瓔瓔眼看著明佑輕鬆地應付完先生的問題坐下，本身也驚呆了，呆呆地看著明佑許久，說不出話。

　　她以前只知道明佑優秀，此時才是眼見爲實地知道什麽叫「優秀」。

　　瓔瓔雖然之前也見過明佑看書、見過明佑練劍，但她不知道明佑看的什麽書，瓔瓔自己也還沒練過劍，尚且判斷具體不出高下，但書塾却是她自己真正上過學、讀過的，一下子就將明佑的出衆程度弄明白了。

　　於是等到散學時分，明佑過來接瓔瓔的時候，瓔瓔早已背著小挎包窩在道場門口等他。

　　明佑抱著瓔瓔往仙宅的方向過去，等回到自家院子裡，瓔瓔沒有歡快地去找娘，而是忍不住熱情地圍著新鮮的兄長轉來轉去。

　　等瓔瓔第四次從他身邊竄過去的時候，明佑不禁出聲問道：「怎麽了？」

　　瓔瓔用崇敬的眼神看著他。

　　她嚮往地道：「哥哥，你真的好厲害呀！」

　　瓔瓔這回的眼神比上回更尊敬了，而且不再是小孩子氣的羡慕崇拜，而是真情實感地受到了刺激，既驚艶又仰慕。

　　明佑頓時不好意思起來，說：「沒有的。比起仙君……比起我們父親，我還差得遠了，要學的東西數不勝數。」

　　瓔瓔道：「可是先生問的問題你全都答上來啦！沒有一樣不會！哥哥你還會使劍……你爲什麽能什麽事都這麽好呀？」

　　瓔瓔的語氣裡，已經不由帶了一絲敬畏。

　　明佑聽她崇拜的是他答上課上那些問題，愈發哭笑不得，只道：「那些的確不算什麽……世間能力出衆者何等之多，天資出衆者甚多，勤奮刻苦亦不少，還有許多人兩者兼具，能答上那些問題的人比比皆是，沒什麽了不起的，只是你現在還太小……」

　　明佑說著，不禁抬手去摸瓔瓔的小腦袋。

　　只是同時，看著瓔瓔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神情，明佑又忽然一頓。

　　他想起瓔瓔是淮瑾仙君的千金。而且瓔瓔測仙力的時候炸掉過羅盤的事，明佑也是聽瑤兮師姐講過的。

　　只是瓔瓔現在還太小，淮瑾仙君和瑤兮師姐似乎都想在這裡過尋常夫婦的生活，所以也讓自由自在地到處開心玩耍，她這才知道得少罷了。

　　想到這一點，明佑對瓔瓔說話的語氣亦語重心長了許多。

　　「等你日後上了九重天，就會知道這世界何等廣闊，人外有人，天外有人，永遠不可自負傲慢，亦不可恃才傲物。」

　　明佑緩緩說道。

　　「嗷？」

　　瓔瓔迷茫地歪了小耳朵。

　　瓔瓔其實本來對這個新晋的哥哥還有點不熟悉的，想親近但又生疏，但她隱約感到經過今日之後，她和哥哥之間好像熟悉一些了，哥哥待她也比之前隨意。

　　於是瓔瓔開心地被摸腦袋，又情不自禁在他手底下跳跳，問道：「那我以後要是有不懂的功課，過來問哥哥可以嘛？！」

　　這麽一點小事瓔瓔還特意提出來，反而讓明佑感到詫异，他自然頷首道：「可以。」

　　「嗚嚶！」

　　瓔瓔高興極了，她說：「那我現在就有想要學的！」

　　明佑問：「什麽？」

　　瓔瓔道：「書法！我也想將字寫得和爹娘哥哥一樣好看！哥哥你能不能教我？」

　　書法其實重點還是要練，要說教也很難教得很好。况且瓔瓔才三歲，即便開蒙算很早，時間不够，字也還沒識全，瑤兮和連瑾兩人一邊教著，她自己一邊書塾裡也在學，在這種情况下，瓔瓔寫不好字也是正常的。

　　可是明佑望著瓔瓔希冀的目光，想了想，還是不由頷首承諾道：「好。」

　　「嗚嚶嗚嚶！」

　　瓔瓔開心起來就像一團很會蹦躂的白雪球，她迅速地跳了好幾下，便說：「那我去拿我的字簿來！」

　　瓔瓔馬上就叼著她的字簿來了。

　　瓔瓔變換作小女孩的人身，熟練地爬到明佑桌案前的木席上，自己拿著筆將架勢擺好了，等著明佑過來教她。

　　明佑看到瓔瓔這般酷似仙君和瑤兮的長相楞了下，然後他先翻了翻瓔瓔已經會寫的字，發現瓔瓔年紀雖小，但其實會寫的字很多，甚至連一些很複雜的字都已經掌握，而且前面的字的確寫得難看，可是進步却很明顯，難怪瓔瓔這麽小一團就已經可以送去書塾了。

　　考慮到瓔瓔其實每天玩的時間還是挺多的，她習字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了。這麽說來，瓔瓔除了仙力之外，這方面天賦也不低，只是淮瑾仙君和瑤兮仙子沒有狠力培養，瓔瓔自己不覺得哪裡不對，書塾亦尚未考過試，這才知道的人不多罷了。

　　這要是在九重天，天帝天後和天官們知道，都該高興壞了吧。

　　明佑神游許久才將思路回到眼前等著他教字的瓔瓔身上，他走過去，扶住她的小手，說：「那我從你最近在學的字教你練起吧，你跟著我慢慢寫，先寫幾個標準的出來，用來臨摹。」

　　明佑畢竟比瓔瓔年長好多，外表看起來已經有點少年的樣子，身量足以像瑤兮連瑾那樣從後面扶著她的手教寫了，只是明佑力氣沒那麽大，會更多耗力氣些。

　　瓔瓔被哥哥扶著手，很專注地在寫字。因爲她也想給哥哥留下好印象，竭力寫得很認真，不久額頭上就冒出了小汗珠。

　　明佑想著自己要照顧好妹妹，看瓔瓔很費勁的樣子，忙拿帕子幫她擦了擦額頭。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頭上一癢！與之相隨的，不止是頭頂，他的身體也猛地不舒服起來！渾身上下都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明佑最近正在長角脫麟，他這個年紀正是龍的原形生長快的時候，時常都會不適，明佑自己也有準備，但偏偏他現在不能在瓔瓔面前露餡，而他現在正在教瓔瓔習字。

　　因爲生長帶來的難受，明佑額上的汗水也立刻下來了。

　　好在他性子堅韌，明佑抿著發白的唇，表面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鎮定地陪瓔瓔寫完了最後一個樣字，便鬆開瓔瓔的手，道：「今日就先練這幾個字吧，你按照我帶你寫的這幾個字臨摹，每個字寫二十遍。」

　　他頓了頓，又說：「我忽然有事要去一趟後山，瓔瓔，你先自己練。你可以在這裡寫，也可以帶回去自己寫，我可能很久都不回來，你要是沒見我，就自己回院子去吧。」

　　「嗷？」

　　瓔瓔以爲哥哥還會陪她多寫一會兒呢，迷茫地歪了下頭。

　　但她看到明佑鐵青的表情，一楞，下意識地問：「是很嚴重的事嗎？」

　　明佑說：「不嚴重……不用擔心。」

　　說著，明佑摸了摸瓔瓔的腦袋，便迅速地走了。

　　明佑走得太急，瓔瓔甚至來不及問他到底是出去幹什麽。

　　瓔瓔失落地垂下耳朵，不過她看著哥哥陪她寫的字，又重新振作起來。

　　瓔瓔還寄希望於明佑過一會兒還回來呢，於是聽話地自己站在明佑的桌案前一筆一頓地寫字。

　　日頭漸漸往天邊偏去。

　　一直到黃昏，瓔瓔將每個字都練完了二十遍，明佑都還沒有回來。

　　瓔瓔望著厚厚的一叠新寫好的字，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回去還是繼續留著。

　　她索性變回了狐狸，鑽到自己的小布包裡掏出了她平時都隨身携帶的小花球，開心地玩了起來。

　　玩著玩著，瓔瓔又轉念一想。

　　哥哥不回來，她爲什麽不主動去找哥哥呢？

　　明佑說不嚴重的話，就是說應該有人打擾也不要緊，而且他去了這麽久，說不定其實事情已經快做完了！

　　瓔瓔今天過得很美好，她覺得有哥哥哪裡都好。哥哥會抱她上下臺階，會讓她看他練劍，會教她寫字，而且他還萬分出色，還願意耐心地跟她講道理、解答問題，其他弟子們都很羡慕她。

　　瓔瓔很想和哥哥多親近一些，尤其是哥哥對她這麽好，瓔瓔判斷出哥哥應該是不討厭自己的。

　　於是主動去找哥哥的想法一出來，瓔瓔馬上就精神一震！

　　她怎麽沒有早點想到呢？！

　　瓔瓔立即開心地往屋外衝，衝到一半，她又跳過門檻折回來，將最喜歡的小花球叼在口中，打算過去和哥哥一起玩。

　　瓔瓔叼著小花球樂顛顛地往後山走，可是她哪裡都看了，一路上都沒有找到明佑。

　　瓔瓔疑惑，不過她幷沒有放弃，繼續往山上爬。

　　直到快到山頂瀑布的時候，她才聽到比平時更爲響亮的水聲！

　　裡面可能有別人！難不成是哥哥過來查看瀑布了？

　　瓔瓔眼前一亮，馬上歡快地往裡衝！

　　她沿著山徑躥到溫泉瀑布邊，目光逐漸越過叢葉，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可是她沒有看到明佑……

　　瀑布一如既往地傾瀉直下，可是水量却比原來打了許多，直上數十丈之內水光四射！於是水汽映得半空一片絢麗的五光十色！

　　瓔瓔的視綫中沒有明佑熟悉的身影，只有一條青龍難受地在湍急的水流中費力而快速地搖頭擺尾、游來游去，一會兒逆著水流衝上瀑布頂，一會兒又高空墜落一般直衝入水下深池底部，激起更高更大的水花！簡直上天入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