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情仇鎖(二)
辛慕遠一路對虞滄瀾細心呵護,這條通往宛州的路像是他早就計劃好的,衣食住行,一切都佈置妥當,即便是寄宿在鄉下村落,他亦能溫飽滿足。
他的確如他所說的那樣,待他極好,但虞滄瀾卻益發覺著內心不安。
沿路上他們遇見過不少搜查他們的修者,辛慕遠極盡巧妙應對,也都險些暴露身份,最糟糕的一次,對方身懷絕頂探靈石,一眼就認出虞滄瀾的魔修身份。辛慕遠帶著他逃竄,被人一劍刺中肩頭。
他們雖然順利逃脫,但不知為何那道劍傷一直不好,虞滄瀾親自檢查上藥,傷口卻仍是反覆崩裂,辛慕遠溫聲勸慰,讓他無須在意。
他們偶然會住在野外,辛慕遠徹夜守護,幾夜下來,下眼皮掛了一層薄薄的淤青,整個人也都瘦了一圈。但每回兩人四目相對,辛慕遠都是細細柔柔地笑著同他說話,像是生怕驚擾了他,讓他逃了。
虞滄瀾的確想離開,但一直沒有機會,更是被辛慕遠肩膀上反復開裂的傷口絆住了手腳。
這夜,門外小二說晚上熱水不夠,問虞滄瀾他們可不可以等等再送水給他們洗漱,辛慕遠愛好乾淨,哪怕是在野外也會想辦法簡單洗漱,虞滄瀾便想辦法弄了些水回來,算是答謝辛慕遠這幾日的照拂之情。
他在門口敲了敲門,沒人應聲,輕輕一推,房門竟是開著,他愣了一瞬,擔心辛慕遠出了什麼事情便直接推開房門。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虞滄瀾怔怔地看去。
辛慕遠竟是昏迷在地,肩膀傷口處插著一把匕首,以其模樣能推測出辛慕遠正在用這把匕首剖開傷口。
原來那處傷口反覆崩裂是因為這樣……虧他心裡一直有愧,竟是如此!
辛慕遠……一直都在騙他!
「誰?」察覺到有人闖入,辛慕遠警惕地醒了過來,他犀利眼神待看到虞滄瀾時怔了一瞬,便掙扎著要站起來。
「滄瀾,你沒事吧?」
虞滄瀾站在門口看他,辛慕遠扶著肩頭站了起來:「方才有人闖入屋內,你可有受傷?」
他眼神淡淡地看著辛慕遠,道:「我沒事,你還好嗎?肩膀的傷口又裂開了。」
「沒事。」辛慕遠將手中的匕首別到背後,他不知道自己這麼說能不能蒙混過關,但無論虞滄瀾相信與否,他都不會承認傷口反復開裂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否則滄瀾定會離他而去,亦會看透他鮮麗面容下的醜陋真相!
他絕不允許!
虞滄瀾將手中的水桶放下,道:「小二說沒熱水了,我給你備了點。正好可以給你清洗下傷口,你等等,我去拿藥。」
「滄瀾……」辛慕遠緊張地叫了一聲。
虞滄瀾微微一笑:「我又不是回去了就不會回來了,你不用擔心。」
辛慕遠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暗地裡咬緊了牙關。
給辛慕遠包紮好傷口,虞滄瀾回到房間休息。
他平躺在床上,腦子裡有些混亂,他想到了劍獨鍾。
不知道劍獨鍾有沒有被劍氏的人找到,他身上的毒解了嗎?劍氏和正道人士可有為難他?他回去後會不會惦記著他?
想起在書院裡的往事和劍獨鍾在山洞裡燒得迷糊時的那些話,虞滄瀾不由嘴角勾起,低聲笑了起來。
他從床上坐起,聽著外面更夫的梆子聲,算了下時辰。
已是丑時,是睡得最安穩的時候。
他給辛慕遠的傷口裡下了一點會讓他身體麻痺,意識緩慢的藥,現在也是發作得最厲害的時候。
正是他離開的時候。
他只收拾了一些銀兩和常用藥便推開客棧的門。
外頭一片寂靜。
隆冬狂風呼嘯,大雪瀰漫天地。
虞滄瀾出門的時候被風雪刺了眼,他打了個哆嗦,將兜帽帽簷向下壓了壓,哈出的白氣逐漸消散於天地。
他們日漸向北走去,一日比一日冷,虞滄瀾站在街上,恍然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繼續去宛州吧。
按照辛慕遠的想法,他一定不會繼續向北去。
宛州也的確是個不錯的地方,他可以找個少有修者的地方,安穩度日。
半夜,城門緊閉,虞滄瀾左右看了看,挑了處城牆外禁制最為薄弱的地方跳了上去。
他回頭看了一眼燈火熹微的城市,待明日天亮的時候,辛慕遠就會發現他的留書,他與辛慕遠的故事就會斷在這裡。
雪夜之中,似乎有個人奔襲而來。
虞滄瀾瞇了瞇眼睛,藉著朦朧月光看清了那人。
他呼吸一頓,轉身奔走。
「回來——滄瀾——!」辛慕遠遙遙呼喚道。
「乾坤儀有動靜——」
「是那個魔修——」恰在此時,有人呼喊出聲。
虞滄瀾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有一隊正道修者正打城門偏門處進來。
為首的修者手中操著一個羅盤,羅盤上指針不住顫動,正指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下一刻,數把靈劍疾衝而來,暴雪呼嘯間,虞滄瀾已經被他們團團包圍。
「我等只是來城中避雪,卻沒料到遇見了通緝在案的魔修之子。」為首那人冷笑道,「勸你快快束手就擒!」
虞滄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取出雙劍,渾身魔氣大作。
辛慕遠落在虞滄瀾背後,道:「滄瀾,小心。」
「辛氏少主,你當真要與這魔修為伍?」見辛慕遠與虞滄瀾狀似親暱,正道修者大為震驚,「此刻你當棄暗投明,與我們協力拿下這個魔修!」
辛慕遠幽幽嘆息一聲。
虞滄瀾雙劍劍影流轉,冷聲道:「廢話少說。」
劍影倏然而動,數把靈劍劃出銳利劍氣,直指虞滄瀾,虞滄瀾沉穩應對,辛慕遠在一旁策應,轉眼間便將那些人壓制下去。
虞滄瀾無意與他們為戰,瞧準時間逃竄而去。可那些修者卻似鐵了心要與他搏命,寸步不讓,逼得他勃然大怒,再不退讓。
魔氣沸騰到頂點,魔元在他體內發揮出無上功力,頃刻間,虞滄瀾便壓制了那些修者。
背後劃過一道冷意,虞滄瀾轉身一看,有人正提劍直指他心窩。
他猝然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那人是他曾在白鹿書院的同學,兩人還曾就一個內功心法討論過,還一同喝過酒。
可如今,兩人兵刃相對,彷彿曾經同窗情誼都是不值一提的虛幻。
那人顫抖地縮在城牆上,冷風打濕了他的髮梢,掩著一雙驚懼的眸子:「我……」
虞滄瀾偏過頭,神色晦暗難辨,他將他手邊的劍踢落城牆:「你走吧。」
虞滄瀾跳下城牆,毅然奔出城外。
那人忽然呼喊道:「虞滄瀾!」
虞滄瀾腳步停住。
那人沉聲道:「劍獨鍾快死了。」
虞滄瀾轉頭看他,瞳孔深處浮著一層暗色的光。
「他堅持護你,幾乎與劍氏斷絕關係。劍氏將他困在家中,我前些日子和同修去看過他,他不吃不喝,快要絕命了。
虞滄瀾:「……」
「滄瀾,」辛慕遠聞言,上前握住虞滄瀾的手,「你別信他,我昨日才得消息,劍獨鍾的確被困在家中,但從未絕食,更不會有性命之憂,你別信他。」
那人眼神平靜地看著虞滄瀾,踉蹌著站了起來,眼裡壓著對虞滄瀾的失望,冷聲道:「信與不信,隨便你。」
話音未落,他喉頭只覺一陣溫熱,隨即通天涼意從頭灌到腳,他啞聲咳了咳,一握喉嚨,滿手鮮血。
喉頭被一線割開,鮮血噴濺。
虞滄瀾一驚,回頭看向辛慕遠:「你竟然殺了他?」
辛慕遠面無表情,靈劍再出,殺光了其餘修者。
虞滄瀾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一幕,低語道:「辛慕遠,你瘋了?」
辛慕遠抬眸,眼神冰冷地看著他:「你要回去找劍獨鍾?」
虞滄瀾:「……」
辛慕遠冷冷道:「只是知道他快死了,你就要回去找他?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虞滄瀾蹙了蹙眉:「你瘋了。」
辛慕遠冷笑:「我不會讓你回去的。」
他手腕上脫下來一串靈氣長鞭,直取虞滄瀾,鞭頭甩開細密紋路,竟是一個個鎖魂的陣法真氣殘留,虞滄瀾見狀一驚,道:「你要鎖我魂魄。」
辛慕遠眼神冷冽如勁俏寒風:「我給過你機會了。」
辛慕遠這些日子,日日與他在一起,不僅知悉他的內息更是不知道從哪兒弄到了他的血,融入陣法之中,加劇了陣法的功效。
一旦被陣法困住,虞滄瀾就必定會受到辛慕遠的牽制。
如此也就罷了,可劍獨鍾……
那人說的話未必是真,可萬一是真……劍獨鍾要怎麼辦?他需要想辦法和劍獨鍾見上一面,至少要確定劍獨鍾的安危。
鎖魂鞭節節追擊,虞滄瀾御劍避讓,那鞭子散佈出來的靈氣壓制著他體內的魔氣,是辛慕遠早就計劃好的。
虞滄瀾抿了抿唇,卻突然聽到一股旋律,頓時如遭雷殛,渾身上下僵硬不能動。
辛慕遠口舌做哨,正在吹奏一段攝人心魄的樂律。
鎖魂鞭迫近眼前,抽打在虞滄瀾身上。
大雪呼嘯。
風聲越來越遠。
耳畔所有的聲音都褪去。
虞滄瀾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躺在柔軟的被子裡,眼前所見,床梁雕刻細緻華麗,熏香鑽入鼻腔。
他動了動,感覺到雙手雙腳都被捆了起來。
辛慕遠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頰,柔聲道:「你醒了?口渴嗎?要不要喝點水,或者吃點東西?」
虞滄瀾別過頭,冷聲道:「放我離開。」
辛慕遠眼神倏然轉沉,他掐住虞滄瀾的下巴,逼迫他抬頭看向自己,一字一字沉沉吐息:「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