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三美早當家

　　三美與奶奶的日子很清靜，但也很拮据。地裡的收成都是死的，一年到頭掙多少錢都能算出來，楊大新的工資也有數，供了一美讀書之外剩不下什麼錢。三美能吃到嘴裡的零食基本上都是柳老頭帶給她的。伙食跟不上，三美的個子就不怎麼長，都七歲了個子還不到一米二，人也黑瘦，用柳順的話說，就和地主家的燒火丫頭似的，叫黑三名副其實。

　　與人的不起眼相比，三美的聰明是有目共睹的，現在帶她的班主任指望著她像她姐姐一樣考個鎮中學的重點班給自己長臉。但聽到這些表揚的話，三美也就笑笑，她知道自己上不了重點初中，上個普通中學就不錯了，有一美在前面，好東西怎麼會輪到自己呢。

　　柳濤在快考初中的時候，吃了飯就往三美家跑，書包裡經常放著柳老頭給的雞蛋，肉什麼的。自從不跟著柳老頭轉了以後，三美就把小布包裡的錢算算帳還給他，布包還留著。柳老頭也沒說什麼，但領著孫子吃好東西的時候都沒忘給三美留點，柳濤成了郵遞員送貨。有了好東西，三美也不自己吃，分成兩半，一半給自己，一半切碎了給楊奶奶吃。楊奶奶牙口不好，咬不動硬的。楊大新送錢回來，楊奶奶都花在孫女身上，兩個人都有點相依為命的意思。

　　三美的初中入學考試是柳濤帶著去的，柳順負責送飯。考完了試，三美一點也沒有要解放的意思，柳順以為她考得不好，安慰她「三兒，沒事，就當是來見識見識，複習一年明年考，你才八歲，哥那時候才上一年級呢。看你濤哥，這麼大個子還不是一樣考初中，我看他挺樂呵的。」柳濤長得一點不像柳培東，個子比柳順高，聽見柳順這麼說他很不高興：「大個子怎麼了，你想高也高不了。我覺得今年我肯定能考上，三美，別洩氣，考不上哥給你輔導。」三美看著他們笑了，「我肯定能考上，但不知道我爸讓不讓我上，書本費都二十多塊錢呢，奶奶沒那麼多錢」。

　　柳順上了初中懂事多了：「別擔心學費，三美，實在不行咱回家跟我爺爺商量商量，編點東西賣。你才幾歲啊，就愁錢的事情。」「我虛歲九歲了，再小今年也是初中生。」三美跟柳順柳濤一塊話也比較多。

　　三美考試的時候楊大新沒回來，她考初中的時候，一美正在期末考。楊大新這半年盯成績盯的很緊，一美心情不好了一段時期，慢慢的也平靜下來，成績上去了。這次楊大新想讓一美考個好成績，走關係進重點班，這樣考高中的時候就更有把握了。

　　等三美的通知書到手的時候，楊大新和一美也放暑假。一美和柳濤一樣大，身體開始抽條，人白淨漂亮，也願意打扮。回到柳花泊的時候穿著爸爸新買的一條紅裙子，別提多好看了，柳順看的都直了眼。柳東平的媳婦笑的要命，衝著楊大新說：「外甥，你可不能放一美單獨出去，半路說不定給人劫走了。」楊大新也高興，「舅媽，叫大舅來我家吃飯，三個弟弟都來」。

　　「別啊，我是想一美了，要領著一美去我家吃飯呢。一美，走，你大舅媽在家燉雞呢」。柳東平前兩年給大兒子娶了媳婦，娘家是鄰村的，地裡活樣樣拿得起，在家裡很討人喜歡。一美跟著往外走：「舅姥，我要吃雞腿，你家燉的雞腿最好吃了，安鎮和汶水鎮裡的飯店的雞都沒你家燉的好吃。爸，我跟舅姥去她家吃飯去。」。

　　楊奶奶很不高興，「一美剛著家，凳子還沒坐熱呢就出去，這家裡裝不下她了？」楊大新打圓場，「她剛考完試，我打聽了一下，這次安鎮的重點班應該能進去，辛苦學習了半年，在家裡就讓她玩吧」。楊奶奶給三美鳴不平：「一美考試，三美就不考了？這麼小的孩子去鄉里考初中，你連回家看看都沒有，有你這麼當爹的麼。你看看一美穿的啥，三美穿的啥，不都是自己閨女麼，你心裡沒數啊。」

　　楊大新有點尷尬，「這不一美上一年成績下降了麼，我不太放心。我們家三美從小聰明，小學五年就跳了兩級，鄉里也是獨一份，就這樣要是考不上才怪呢。是不是，三美」。三美笑了笑沒搭話，跟著奶奶做飯去了。楊奶奶邊做飯邊和楊大新說話，「三美的通知書來了，你自己看看，我放寫字臺抽屜裡了。要交二十多塊書本費，你提前預備出來啊。」

　　楊大新翻出通知書看，邊看邊抽煙，心裡有些發愁錢從哪裡來。小學老師的工資經常拖欠，家裡除了養頭豬能來點錢，其他也沒什麼進項。以前還不覺得，現在靠著自己的工資供養兩個孩子，他感覺有點吃力。三年前的楊大新絕對沒想到現在的自己會為了孩子的學費費神，那時候自己當著校長，工資高，不時的還有人送些禮，趙秀梅也能幹，家裡從來就沒為錢發過愁。

　　競爭汶水鎮小學校長失敗後，又離婚調職，他前兩年攢的家底也讓趙秀梅都帶走了。他後悔自己當時不該那麼痛快，把家裡攢的錢都給了趙秀梅，弄得現在捉襟見肘。又堵氣不能再找像趙秀梅這樣陰毒的人，至少也要段文識字的。這兩年也不是沒人給他介紹，但經常是一些帶孩子的離婚的婦女，楊大新看不上。

　　倒是趙秀梅帶著二美，離婚沒半年就又嫁了人，在離中學很近的一個村裡。二美的繼父是個老光棍，以前窮，兄弟也多，家裡也沒有個像阮老太太似的母親操持，四個兄弟裡邊只說了倆媳婦。趙秀梅嫁的是老二，自己一個院子過，人能吃苦，包了八畝地，起早貪黑的在地裡。他大嫂和趙秀梅一個村，在她鬧離婚的時候就想方設法的套近乎，等一離成直接就找了個媒婆登門提親。

　　他家提的條件很優渥，按娶閨女的規矩走，一點委屈不了趙秀梅。二美讀書讀到哪裡就供到哪裡，就提一個條件，讓趙秀梅給他生個孩子，不論男女都一樣的疼。趙秀梅猶豫了兩天答應了，李家敲鑼打鼓的迎娶趙秀梅進門，楊二美也改名叫李美。

　　人和人就是看緣分，結婚的兩個人識字都不多，誰也不嫌棄誰，都相信只要在地裡出力肯定能收穫。說個粗話兩個人都樂個不停，不像楊大新夾著眼看她，像做了多大錯事似的。後爸對二美也好，給孩子買點吃的穿的從來都是點頭，趙秀梅覺得日子過得比以前有滋味多了。

　　翻過年來，心裡安定下來的趙秀梅找村裡承包了四畝桑田地，日子過得熱火朝天。李美在家裡是唯一的孩子，什麼好東西都給她，到新家沒倆月就改口叫爸爸。她經常穿著新衣服到柳順面前晃，打聽一些柳花泊的事情，聽到一美轉學不高興，聽到三美和奶奶看家立刻興高采烈的，氣的柳順想揍他。

　　一美初二升初三的那個暑假，楊大新專門到縣裡買了一些輔導資料給複習。楊大新對初三的課程已經比較陌生，不能像以前那樣手把手的教，但把一美每天該幹什麼，什麼時候休息安排的井井有條。

　　三美看著心煩，又回到了以前跟著柳老頭蹭吃蹭喝的日子。柳老頭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幾個罌粟殼，扔到了原來種花生的地裡，這東西給點水和陽光就能瘋長，開花的時候五顏六色別提多漂亮了。剛開始三美以為是什麼花，擺著看樣子的，沒想到等花落了還能落下殼。這時候柳老頭才跟三美說，這個罌粟，俗稱大煙，燉肉的加上點別提多好吃了。種的多了還能賣到藥店去。

　　柳順柳濤都不相信，趁著一次去甯縣的機會還專門去中藥店問過，還別說真讓他們打聽出來一些消息，中藥店不只收罌粟殼，連在河灘上結的馬兜鈴也收，那東西能消炎去火。三美就沒好日子過了。柳順柳濤拉著她滿河灘轉悠，就為了找馬兜鈴，柳花泊就是水多河灘多，馬兜鈴長在河邊上的沙土地裡。三美在五年級的暑假沒學會別的，就爬樹了，她個小人麻利，爬樹嗖嗖的，柳順和柳濤高了爬樹不方便，攆著瘦小的三美上，他們在下面兜個布接著，接上一口袋就到個乾淨地方曬。馬兜鈴是在蔓藤上結的，扯下果子就流出白色黏糊糊的汁水，弄衣服上黑乎乎一片，三個人都和要飯的似的。

　　等到暑假快過完的時候，柳老頭帶著三個孩子趕了個寧縣大集，把攢的馬兜鈴一賣，有十多塊錢。三美很高興，拿著她的特製錢包衝著柳順柳濤喊：「哥，走，咱去買個雞吃」。柳老頭也挺高興，「今天太晚了，先回家」。

　　等回到柳花泊，柳老頭洗完了，對三美說：「三兒，這錢你自己收好了，學校裡的書本錢不夠就用這個，你爸給的錢要是夠了你就自己存著，別讓人知道，你順哥濤哥為了給你攢學費，可熱出來好幾身痱子。」三美低著頭，心裡一陣陣的難受。

　　柳老頭歎了口氣，「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指不上別人只能靠自己，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你攤上了。你好好學習，要是在初中你再跳一級，就能省一年的學雜費了，你要是能讀兩年初中就能考上高中。十一歲的高中生，咱肥縣十幾年也出不了一個，那領導還不得宣傳宣傳。到那時候楊大新心裡再不樂意也不敢不讓你上高中。」

　　三美紅了眼圈：「爺，我還想初中畢業就回家找個活幹呢，多自在」。柳老頭氣的敲她腦袋，「你初中讀三年畢業也就十二，回家能幹點啥。看看他倆個，十二的時候小學還沒畢業呢，你就是想幹人家也不敢讓你幹，到時候還不是在村子裡瞎轉悠。你是個念書的材料，浪費了可惜。」

　　三美想了想：「努力一下再跳一級也行，但我就覺得學習沒意思」。「幹啥有意思啊，我都活了七十多了，這輩子就沒碰見幾件有意思的事情，還不就是活著。不但活著，還得活著舒服，該吃吃該喝喝。你年紀這麼小，心事怎麼這麼多，怪不得不長個，都讓心眼給墜住了，」柳老頭氣的罵她。

　　三美起了好奇心，問老頭「爺，你生那多麼孩子，養的時候累不累啊，我看大娘有我這兩個哥天天氣的直仰脖，你八個孩子那還不得亂了營啊」。說到這個，柳老頭很笑的很猥瑣，一點沒有老人該有的德高望重：「八個孩子算什麼，不是有你奶奶麼，你奶奶這人就喜歡攬事，要是沒孩子讓他管著，她就得管我。你看，家裡那麼多孩子，管完了兒子管孫子，一輩子忙忙活活的，也礙不著我的事。」三美氣，「爺，你小心我跟阮奶奶學話去。」「去去去，一邊玩去吧」，柳老頭到背著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