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人與人的距離

　　三美有些失望，但更多的釋然。她把柳順當成親人，有事的時候，她恨不得以身代之，想各種各樣的辦法來幫忙。自己下了大心思，就希望對方也能夠如此對待自己，哪怕吵架呢，也是表示親密的一種方式。但柳順把她當朋友，朋友是當他們讓你幫忙的時候會告訴你，然後你根據實際情況提供説明就可以了，兩人有機會可以推心置腹的聊聊天，沒機會的話互相美好祝福即可。

　　不管三美有多長時間的閱歷，在她的生命歷程中，能給予她愛的人不多，她對此有很多渴望，當渴望不被滿足的時候，她表現的偏執而強硬。實際上如果隻把柳順當朋友，他是非常合格的，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在。不需要他的時候，就離得遠遠的。柳順可能是想通過這件事情讓三美意識到自己越界了。

　　人和人真的講緣分，也許她和柳順之間就只有朋友的緣分而已。意識到這一點，三美自己安慰自己，雖然自己少了一個大哥，但多了一個朋友也不錯。

　　那柳濤又怎麼樣呢，是不是自己也把兩人之間的關係定位錯了，如果真是那樣，有些事情一定要防患於未然。

　　三美想通了這一點，第二天柳濤找她的時候就表現的很落落大方。柳順作為地主找了車拉著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去遊覽首都風光。

　　三美剛培訓完，坐在一邊休息，看到柳濤，跟吳經理說了聲領著他來到商廈隔壁的咖啡館，讓這個土包子見見大城市的調調。

　　柳濤很珍惜的喝了一口加冰的卡布基諾，品了品，砸吧了一下嘴，「這玩意不怎麼好喝，不如家裡的茉莉花香。」

　　「你個土老帽，這個東西可是高級貨，珍惜點。」

　　柳濤一聽，又喝了口，砸吧了一下嘴，「也就那樣吧，苦啦吧唧的。」停了一下，跟三美說，

　　「三兒，我哥做的事不地道，我替他道歉。」三美制止了他，

　　「別，濤哥，我也有不是，咱不說這個了。說說高考完了以後你的打算吧。」

　　柳濤一聽這個來勁了，跟三美吹得吐沫星子亂濺，發誓要比他哥有出息，比他五伯有出息，從自己的人生規劃，到賺錢了以後的土豪生活幻想了個夠。最後，他對三美很感慨的說，

　　「三兒，你知道我最佩服誰不？」

　　「我啊，你說過好幾次了。」

　　「你算一個，不過我們現在都大了，如果我再說佩服你會被別人小看的。所以，對你的佩服只能放心裡了。我現在最佩服我五伯。」

　　「說說看，他做什麼了，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這不是最近都跟他跑我哥的事情麼。我哥就上了委培專科的線，我五伯找人立功給他加點，授獎給他加點，你知道最Fis他加了多少分？」柳濤沒等三美開口，「整整五十分啊，三兒，今年本科和專科的線才差多少。這下好了，我哥成我家的第一個大學生了，還是一本。你說我該不該佩服啊？」柳濤感歎著，

　　「我哥的運氣可真好，也就是他，初中畢業就當兵，和五伯的半個兒子似的，我五伯和我爸的關係又好，這不都讓我哥趕上了。」

　　「羡慕了？」

　　「是啊，羡慕死我了，換了我五伯還會不會使這麼大勁就不一定了，明天他還要和我三伯去雲南，看看能不能上那裡的陸軍指揮學院，那個學校有我三伯的一個戰友，聽說是在管招生。」

　　三美看著柳濤那欽羨的神色，說：「你哥的運氣的確不錯。」

　　柳濤忽然正了正臉色，跟三美說，「不說了，反正我媽在家正鬧著讓我複讀呢，不過我這次咬死了不讀，已經把我爸說通了。」柳濤笑了笑，「實際上是我爸上次用了我的錢腰杆不硬。」

　　「怎麼，你還訛上你爸了啊？」

　　「沒有，我就是做做思想工作，目前看來效果不錯。再說那錢我爸早還我了。」

　　三美聽到這話瞪大了眼，意思是你也好意思讓你爸還。柳濤一點沒有臉紅，還理直氣壯的跟三美講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要是你跟我借我也借，到時候還我就好。」

　　三美輕蔑的看了他一眼，「你就鑽錢眼吧，既然你說了，那就借我五萬吧，我現在缺錢。」

　　「知道你買房手緊，上半年我時間不多，就沒給你寄錢，這次一塊算給你，不過沒有五萬，能湊多少湊多少，等掙了錢再給你。」

　　三美沒跟他客氣，反而跟柳濤提了另外的事情，

　　「濤哥，我就最近急需錢，用三個月，手頭不緊了就還你。而且我建議你開店的時候直接注冊一下，弄得正規一些，即使是小打小鬧也要有些規矩，到時候也省的麻煩。」

　　柳濤直點頭，一面誇自己和三美，「三兒，我就知道我做什麼事情你都會支援的，我沒看錯你。」

　　「還有，濤哥，我以後給你出資料，不用跟我分那麼多，我的錢夠用，就分個百分之十吧，有錢了你還可以賣點別的。」

　　「放心吧三兒，店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黃金屋或者顏如玉」，你覺得哪個好些。

　　三美眼裡一黑，心想果然是柳濤，「那就黃金屋吧，這名字一看就知道有錢。」

　　柳濤毫不客氣的笑了，「三美，你真是與我不謀而合啊。等著吧，不出三年，我就把這黃金屋開到泰平市。我們家三兒就是了解我。」

　　三美和柳濤嘻嘻哈哈的聊了兩三個小時，直到三美上班，柳濤才回招待所。臨走前，柳濤給了三美四萬塊錢，其中二萬是三美的，二萬是柳濤借給她的。三美覺得柳濤這樣也挺好，錢先分的明明白白，感情才不容易出問題。這性格讓三美覺得直率的可愛，起碼適應起來比老受動心眼的柳順多的多。

　　三美到了週末就去培訓，怎麼座，怎麼站，什麼聲音說話不會讓人反感，怎麼毫無痕跡的讓顧客把衣服提走等等各種注意事項，讓她覺得大漲見識。隔行如隔山，三美以前只知道試衣服買衣服，還從來沒有賣過衣服，果然人要活到老學到老，自己重生一場不懂的東西還是如此的多，這也是人世修行的一部分。

　　老家的人走後，柳順找到三美給她留了幾千塊錢，說是家裡人來收的賀禮，讓三美先用著，問她夠不夠。三美笑著跟他說差不多了，沒說講炒股的事情，只是問他老家的人來了以後吃的玩的好不好，有沒有帶紀念品回去等等瑣事。

　　柳順後來又給她送了兩萬塊錢，說是借陳家人的，三美沒問是借的姓陳的兒子還是姓陳的老爹，毫不客氣的接過來，跟他說自己就用三個月，三個月以後肯定還。

　　柳順看著三美一本正經的樣子覺得有些可愛，就摸了摸她的頭髮，被三美一巴掌拍走，跟柳順說自己大了，以後這種行為要避免。柳順更樂，直言說三美就是再大也是他的妹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三美心想你也就自己騙騙自己，這樣做張做智的有意思麼。

　　後面的時間，三美只是偶爾見見柳順，她已經不怎麼關心這個朋友，柳順的一言一行給三美的影響越來越小。她把所有的錢都放到股市，只要交易所開門，三美就全天盯在那裡，不成功便成仁。

　　九四年七月底，□□和證監會商定穩定股票和市場的「三大政策」，掀開了中國股市第一個牛市的面紗。僅僅八月份一個月，滬指在325點漲到1052點，漲幅為204%。交易所裡人聲鼎沸，都想在這牛市裡分一杯羹，每天不同人的悲歡離合交替出現，展現著這個世界的百態人性。

　　三美已經搬到了大戶室，吃到了那裡的免費盒飯，這一個月裡她賺的可是盆滿缽滿。不過她沒有了最初買股票賺錢時的狂喜，反而有些殘酷的冷靜。天天看著資料的變化，冷眼旁觀五彩斑斕的市井百態，她的心越來越涼。賺錢後的狂喜，賠錢後的崩潰她都見了不止一次，越看越覺得，為了給心靈留出一些溫暖的空間，自己以後千萬不能用金錢考驗人性，因為那是是最真實和無情的。她不斷的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被錢困住了手腳，成為別人眼裡的笑話。

　　三美一邊不斷驗證自己的理論，積累短線操作的經驗，一邊提醒自己看著不對勁趕緊跑，不要把好事變成壞事。過了八月，三美就猶豫著退出，但每天的長紅拉著她等了一天又等一天。到了九月十號，三美想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要開學了。三美一狠心，把股票全部拋掉，只留了能在大戶室待的最低股本，把一半買了深發展，一半買了豫園這個老八股做長線投資。

　　坐在教室裡的三美絲毫沒有賺錢的喜悅，她唯一的感覺是慶倖和後怕。慶倖能及時管得住自己，後怕的是她對股票怎麼會到如此不顧一切的程度，那一個多月，三美好像被股票綁架了，達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地步。看著股票的漲漲跌跌，完全把資料當成工具與之戰鬥，只為達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水準。

　　三美暗自下決心，以後一定不能讓任何人和任何事情控制住自己，好不容易重來一次，她可不是為別人或者別的東西服務。把股票都賣掉之後，三美有意識的不看不聽相關的報導。她老老實實的在學校讀書，在商場兼職，做個本本分分的學生，徹底與交易所的生活絕緣。

　　三美沒想到的是她在交易所已經成了一個話題人物，每天頻繁的交易，對股票良好的把控能力都是能吸引別人目光的特點。有人眼熱，有人佩服，有人好奇大家都在打聽她是誰。但三美天天不出大戶室的門，飯都讓工作人員送來。打扮的也不像是日賺鬥捨的成功人士。天天悄悄的進去打鬼子，默默的出來總結經驗教訓。而且大夥把目光都集中在三四十歲的男士身上，一點也沒想到這個還沒畢業的小姑娘是大家尋找的對象。

　　這股牛市到九月底結束，期間製造了不知道多少英雄人物，也不知道多少豪傑被打落塵埃。三美就像是被埋在灰窩裡的珍珠，剛被擦出點靚麗的顏色，但一陣沙暴過來，又恢復了原本灰突突的面貌。

　　但珍珠畢竟是珍珠，裡邊的無上芳華是無法被否定和遮掩的。心境平靜下來後，三美盤點這輪牛市中的得失，也為她的猥瑣建模法點贊，更對自己在行情正好的時候急流勇退的勇氣擊節讚歎。

　　看著存摺上一連串的數位，三美很感慨，自己終於當了次暴發戶。她暗自思量是不是應該買個又粗又長的金鏈子戴戴。

　　看著這個隻屬於自己的存摺，三美暗自生出了一種財大氣粗的氣概。她不想顯得太沒有品位，又想顯擺一下雄厚的家底。找顧南陽問她怎麼打扮怎麼才能顯得高貴典雅，氣質如蘭。

　　顧南陽撇了她一眼，問她是不是看上學校什麼人了。三美被她說的一愣，說真的她到現在真沒想過與什麼男人有糾結。

　　顧南陽看她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猜錯了，她跟三美說多看看服裝雜志，多體驗不同衣服的不同氣質，如果還能對自己有比較深刻的理解，她提的美事就能實現了。

　　三美感覺到了她伶牙俐齒背後的心虛，知道顧南陽也是驢糞蛋表面光，指望她是不行了，還不如學那些電視上的模特呢。

　　三美居高臨下的瞧了瞧顧南陽，想著自己怎麼才能讓顧南陽覺出自己如今的與眾不同，或者買個金鏈子先讓她戴一下試試輿論風向。想了半天，她問顧南陽，

　　「五姐，你什麼時候過生日啊，我送你個豪華的禮物。」

　　「我的生日早過了，老八，真讓我失望」，顧南陽鄙視她。「看在你那房子的份上，今年我們家的耶誕節舞會可以邀請你參加。」說完一臉等三美趕緊打聽的樣子。

　　「洋節有什麼好過的，沒意思，再說都冬天了，不好玩，說點現在的。」顧南陽很生氣，冷著臉站起來就要走，

　　「楊三美啊楊三美，你真會壞我的好心情。」扔給她一張耶誕節的請柬就走了，「準時去啊，忘了的話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三美看著那包裝精美的燙金請柬，上面還畫了個卡通聖誕老人，「知道了，到時候提醒我一聲。」

　　跟顧南陽進行了一次毫無收穫的聊天，三美那想顯擺的心思也淡了，錢再多，花不出去也是一堆數位，還沒有股票數位的變化多端刺激。三美把存摺放一邊，想先把欠的錢還了。

　　柳濤的錢很好還，一張匯款單就能解決問題。柳順的錢就有點麻煩，他現在在雲南，並且錢還有一部分是借的。三美給柳順打了個電話，問他該怎麼辦。柳順很痛快，讓她等幾天。

　　在一個週末的傍晚，三美正忙著收拾自己剛裝修好的小屋，忽然聽到樓下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從視窗伸頭一瞧，是自己的老冤家陳秀美，旁邊還站著幾個看不清臉的男的。

　　三美正包著頭巾打掃衛生，這個樣子實在沒法見人，剛喊著讓陳秀美等會，就見那丫頭看到她就衝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