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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渣化之路》第718章
第七十八碗湯(五)

皇帝越瞧鹿苑白越順眼,他不想說其實現在他都有點後悔太早把妹妹給嫁出去了,如今再看來,世間優秀的男子一抓一大把,駙馬的確是才貌雙全,可也不是舉世無雙,起碼比臉就輸給了這小太監不是。只是……

鹿苑白察覺到皇帝的視線在他腰部以下膝蓋以上的部位停留了好一會兒,面色不變,淡然以對,就算皇帝悲傷的嘆了口氣他也當什麼都沒听到。清歡發現皇帝的眼楮不老實,拍了他一把︰“我這回進宮讓你看一眼了,之後不到中秋就不來了,你沒事也別來公主府騷擾我。”

“那怎麼行?!”皇帝立刻炸毛,“那朕想你怎麼辦?!”

“總之呢,話我就放在這了。”清歡拍了拍裙子,鹿苑白立刻伸出手讓她搭,然後扶著她起來,“皇兄沒事兒也關心關心你後宮那群妃子,別總是來找我,我也是很忙的。”她之所以不喜歡在宮里住就是因為那群環肥燕瘦的妃子,有事沒事就來她的地盤晃,再不然就是借著探病的名義磨蹭磨蹭,蹭到皇兄來一場“偶遇”,真是叫公主煩不勝煩。

皇帝眼巴巴地看著她︰“朕半個月去看你一次行不行?”

“一個月。”

他可憐兮兮的討價還價︰“太久了,就半個月吧,好妹妹,一個月見不著你皇兄得擔心死。”父皇母後薨時他都不在身邊,他真的害怕有一日妹妹也不在了,所以這些年他派人在世間各處尋找神醫,只求能醫好她的病。若她好不了,他如何能安心啊。

“皇兄。”清歡嘆了口氣,“你想來就來吧,只是每次來的時候別總是那麼大陣仗,我看了就頭疼。”

“好好好,朕都听你的。”皇帝看著她略顯蒼白的小臉,心中無限憐惜心疼,“苑白可要好好照顧公主,若是公主哪里不舒服了,朕要你的腦袋。”

“皇上盡可放心。”鹿苑白微微欠身,這種禮節他做出來,明明是低下的,卻總是透出一股桀驁高貴的氣息來。因此駙馬看到他給自己行禮就生氣,因為根本感覺不到自己被尊敬和恐懼。皇帝倒不著惱,就是覺得這小太監很特別,尋常人見到皇帝腿肚子都哆嗦,他卻從頭到尾都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根本不怕他,也不畏皇權。他留在公主身邊,就只是為了公主。

如果不是公主,他可能連禮都懶得行吧?

清歡與皇帝道了別,他卻還不滿足,非要將她送到軟轎上,看著她離了宮門才罷休。清歡掀開轎簾往後笑了一下,皇帝立刻開心的對她大力揮起手來,她也忍不住笑了,皇兄對她自然是疼愛如寶,只是她這條命不知何時上天便會收走,若是成日與皇兄見面,難免分別之時他傷心欲絕。清歡還記得父皇駕崩時的皇兄,慣常帶笑的眼楮流出的淚水,讓她的心都跟著痛了。

倒不如少見面,這樣別離時也會好過一些。她的命啊,多活一日,都是恩賜。若是自己死了,病痛不知,自是解脫,活著的人卻會痛苦一生。她是皇兄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其他的兄弟姐妹,畢竟不是一母同胞,如何能與之相比呢。

“公主不必難過,公主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她听到鹿苑白低聲安慰的話,笑道︰“隔著個轎子,你也能知道我想什麼。”

鹿苑白跟著轎子走,聞言也微微笑了一笑︰“這是自然,奴才事事都以公主為先。”

她笑的更深︰“其實也沒什麼,我的身體什麼狀況我自己最清楚,我只是不想叫皇兄太難過。日後我若去了,你也不必太難過。”

鹿苑白卻沒有接話,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若她不在了,他也不會獨活。他身份低微,沒有資格同她在一起,死後他也要做為她守墓之鬼,即便芳魂杳杳,也要守住遺骨。

回到公主府,剛進了門就被人攔住了,清歡听到外頭的聲音,皺起眉︰“怎麼回事。”

“回公主,是駙馬的父母,此刻正跪在轎子前,求公主召見。”

話是這麼說,鹿苑白的表情卻很冷,求公主召見是這個求法麼,直接堵在這里,是讓公主見他們吧。他厭惡駙馬,自然對駙馬的家人也不假辭色,臉色冷淡︰“公主身子不適,要回去歇息,爾等再敢攔路,休怪我不客氣。”

眾人都知道如今鹿公公是公主身邊的紅人,又是皇上賜下的,萬萬不能得罪,可駙馬的父母卻沒有這個顧慮,他們說好听是書香世家,可公主剛嫁來不久就知道這家人的性子了。大抵是八股文讀多了,渾身一股腐朽氣。思想還是小門小戶的,覺得她哪怕是金枝玉葉,嫁到他們家也是他們家的媳婦,可以隨意拿捏的。



清歡還記得,剛嫁來的第二日早晨,她因為成親累了些,早上起的晚了,駙馬的母親竟浩浩蕩蕩帶著一群僕役來給她下馬威,當時她笑顏以對,這婦人還以為她是怕了,要她日後定時晨昏定省,又要她丟下皇家架子將自己看作他們家的新婦。

公主當時便想笑了,若是嫁人是這般,她何不一輩子做高高在上的公主呢。

無需她出手,皇兄派在身邊的侍衛便將他們好好教訓了一番,這婦人才學了點乖,不敢再來招惹她。每次見她時跪拜卻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其實她若是有幾分氣度,這禮行不行,清歡並不在意,可這婦人非要拿鼻子看人講究這世家的清高傲骨,那她便非要她叩拜不可。

什麼清高,什麼傲骨,什麼書香世家,是皇家給了面子,否則不過是個窮酸。

駙馬家是這個樣子,她沒讓皇兄知曉,實在是不想再折騰,也不想再給皇兄添麻煩,更不想讓皇兄覺得愧對了她。只是連帶著,讓她對駙馬的觀感也跌到了谷底,清歡想著,兩邊只要相安無事,其他的也就沒所謂了,但駙馬安分,駙馬的家人可不安分。

“何事喧嘩。”

鹿苑白話音剛落,轎子里就傳來了公主的聲音,他欠身回到轎子邊,“回稟公主,是齊氏一家,要求見公主。”

“哦?”她似是很疑惑,“扶本宮下來。”

即使見過公主許多次了,可每次見到她,都要為她身上的雍容氣度震懾住。這是真正的金枝玉葉,不是尋常人家的千金小姐能比擬的。齊家能尚公主,確實是天大的恩賜,可他們總是不能滿足。

因為今日進宮,清歡打扮的比往日要隆重些,怕自己看起來氣色不好叫皇兄擔心,她還抿了口脂。紅唇更是顯得肌膚如雪,清歡看著地下跪著的齊氏一家,發現基本全齊了。齊氏夫妻,駙馬,駙馬的兩個兄弟兩個妹妹都跪著,除了那個被抓進大理寺的,齊家人都在。她看了駙馬一眼,“駙馬跪著做什麼。”



駙馬心中更是羞愧,他本來面對清歡的時候便自慚形穢,如今這樣不分是非為了兄弟求情,只怕公主更是瞧不起自己了吧。他匍匐在地上,咬著牙道︰“求公主通融,饒我二哥一命!”

他本也是胸有抱負之人,尚了公主後與仕途無緣,漸漸地便自暴自棄了。清歡看著他,心中難免有些失望。從前她覺得,駙馬便是不能為官,憑他胸中之才,也能成為一代大儒。若他真的有治國之才,皇兄又焉能不用他?畢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可惜這番考驗他沒有通過,到底是年輕氣盛,沉澱不夠。與年紀小得多的苑白比起來,可真是差遠了。

鹿苑白托著清歡的手,她的手指嬌嫩細軟,放在他掌心,叫他的心怦怦跳個不停。他眼中根本瞧不見別人,只知道化身最凶狠的狗,擋在她身前,為她掃清一切障礙。

“駙馬這說的什麼話,公主前番已將話說清了,駙馬何必如此為難公主,況且奴才跟著公主方從宮中回來,皇上對此事自有一番看法。”

太壞了。這是浮上清歡心頭的第一想法,這孩子,竟然把事都推到皇兄身上,這樣既免得她難做人,也叫駙馬一家不好再糾纏,只是委屈了皇兄——不過他總是坑人,這次被人坑一次應該也沒什麼。

方才他們在宮中根本就沒提到這事兒,畢竟在他們兄妹看來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兒了,不值一提。讓公主沒想到的是駙馬一家如此冥頑不靈,竟纏到這里來了。

她看到駙馬臉上的難堪,心腸難免軟了幾分︰“好了,起來吧,本宮不喜歡看你們跪著。”

齊氏一家人紛紛起身,兩個齊小姐都艷羨地瞧著清歡,她們家哥哥尚了公主,簡直就是光宗耀祖的事兒。可惜她們沒福氣住公主府,只能在偶爾見一次公主的時候,才能真正體會到金枝玉葉是什麼意思。

第七十八碗湯(六)

清歡所謂的嫁人,不過是從宮里搬到了早就蓋好的公主府。她的生活除了少了總是嘮嘮叨叨的皇兄之外沒有什麼太大區別,但對于齊家來說,他們的人生徹底改變了。公主帶來的榮耀與富貴,是他們從來不曾擁有過的。可人一旦得到了從來都不曾擁有的東西,就會害怕失去,還會變的更加貪心。

一行人到了屋里,清歡被鹿苑白扶著坐下,他給她倒了一杯牛乳後便束手立在一邊。清歡看了一圈眾人,除了她之外都是站著的,“苑白,給駙馬看座。”

“是。”他扯了把椅子來,“駙馬請坐。”

駙馬眼神中帶著感激,但清歡卻沒再叫旁人坐了,她淡淡地看向其他齊家人︰“齊家二兄的事情,我以為我已說的很清楚了,駙馬難道不曾與家人說麼。”

他自然是說了的,可母親如何能買賬。她只覺得自己有了個公主兒媳,就是犯了天大的錯那也是能赦免的。“駙馬說了,可是公主,我們是一家人,這是咱們的家事——”



她話沒說完便被鹿苑白打斷︰“公主是金枝玉葉,便是嫁了駙馬,也仍舊是皇室中人。齊家二兄犯了法,該如何處置就應如何處置,各位為難公主又是做什麼。”

“你!我與公主說話,哪有你這閹狗發聲的份兒!”齊夫人最先著惱。她心中早就憋了一股氣,對著公主兒媳要下跪行禮也就算了,現在連個太監都能對她指指點點了!“恕我直言,公主身邊有這樣不分場合大膽插嘴的太監,還是早些處置了好,免得奴大欺主!”

清歡听了並不生氣,而是微微一笑︰“齊夫人說得是,皇兄將苑白送與我,的確是因為他規矩學的不好,待會兒我便將他送回去,叫皇兄調教好了再送來。”

齊夫人心中一寒,再抬頭瞧公主,那張芙蓉面上哪里有笑意,只有眼楮彎著似是在笑,可其中分明冷意無限。這太監是皇上送的,她說他規矩不好,豈不是在說皇上——那可是誅殺九族的大罪!頓時齊夫人便嚇得雙腿顫抖,險些站不穩。



鹿苑白亦笑道︰“如此說來倒是奴才的不是,一心為公主著想還要被人嚼舌根子,公主將奴才送回去也好些,改明兒換個啞巴來,公主叫人欺負了,也一句話不言語。”

這小太監!牙尖嘴利的,抓住一個弱點就不停了!齊夫人心里暗自惱火,可又拉不下臉來賠罪。她心中滿是兒媳嫁進來就要出嫁從夫的理念。當初她嫁入齊家不也是如此麼?憑什麼公主就不用?

齊老爺就識相多了,他比誰都清楚自家的榮耀是哪里來的,今日來求情,也不過是希望性格潑辣的夫人能說動公主。如今見事情眼看就要朝控制不住的方向發展,這小太監哪里是牙尖嘴利,分明就是城府深沉,一句一句都是在引著夫人說出不敬皇家的話,到時候拿捏罪狀還不是輕而易舉。所以他賠笑道︰“鹿公公冒犯了,拙荊一時口不擇言,還請鹿公公大人有大量,不要與這婦道人家見怪。”

殊不知他這樣說,反倒叫公主對他印象更不好。什麼叫婦道人家,難道婦道人家就都是這樣?齊老爺這樣說對時候可曾想過她也是所謂對婦道人家?

她微微撇了下嘴角,表情幅度不大,除了一直注意她的鹿苑白之外沒有人在意。“好了,齊家二兄的事,本宮說了不插手就是不插手,你們若是覺得他被冤枉了,大可去大理寺理論,大理寺卿成大人素有青天之名,定然不會判出個冤假錯案。若是罪證確鑿,還是早早認命,本宮這兒不是你們隨意來去的地方。”



駙馬低下了頭,他滿心的屈辱。對著公主卑躬屈膝也就算了,緣何連公主身邊的太監也要小意討好?他不禁想起前段日子認識的佳人,性格溫柔似水,嬌媚入骨,又對他百依百順,將爹娘也照料的無微不至,公主和她比起來,當真是差遠了,他當初怎會對這樣驕縱的公主一見鐘情?

若是清歡得知駙馬說她驕縱,當真是要笑出聲來。她要真是驕縱,早在煩齊家人的時候就將人趕出去,早就跟他和離,哪里還用考慮那麼多?

鹿苑白卻將駙馬的表情看在眼里,對方神色上任何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楮。如今他跟隨公主,公主信任他,早將身邊的暗衛交給他管理,因此他早已知道駙馬與那賤人再度看上眼,甚至還瞞著公主偷偷將人送入齊家養著,儼然一副那賤人才是齊家正牌少夫人的派頭。

可惜膽子不夠大,還是要藏著掖著,也不怕人恥笑。還敢帶著齊家夫妻上門來指責公主,真是狼心狗肺之人!

駙馬心中憤慨更重,他看到公主要走,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然大聲道︰“你站住!”

鹿苑白扶著公主,二人都沒停下,駙馬眼眶泛紅,怒不可遏︰“你可曾有將我當作你的丈夫!”

清歡听了這話,輕拍了下鹿苑白的手,他停下,她慢悠悠地轉身,看到駙馬滿面的憤怒不堪,“本宮與你說過,你我雖是夫妻,可夫妻之上,更有君臣。今日是本宮選了你當駙馬,不是你選了本宮做妻子。不要將本宮當作尋常人家的女子,你應該知道,你今日的榮光都從何而來。本宮能捧起你們齊家,自然也能讓你們摔下去,那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

“駙馬是要為了一個廢子與公主撕破臉嗎?”鹿苑白微笑,“那可真是虧大了。”

當著眾多下人的面,他毫不給對方留一點尊嚴。齊家人有什麼資格在公主面前說尊嚴要體面?他們面前的是出身皇家的公主,這是皇權至上的時代,他們家的規矩簡直可笑。如果不是公主,他們連尊嚴這兩個字都沒有。

見駙馬面色青白交錯,鹿苑白又補了一刀︰“公主心善,從來不曾與皇上說過,可奴才不一樣。奴才為了公主,是什麼事都會向皇上稟報的。”



齊家人哪里是不懂啊,他們根本就是太懂了!可就是因為懂才敢這樣。因為他們知道啊,公主心善,不會與他們計較,可皇上不一樣,皇上要是知道他們這樣跟公主說話,不砍了他們都是他們造化!

果然,齊家人一听到皇上二字,頓時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鹿苑白打心底瞧不起他們,轉而對公主道︰“日後公主無需跟他們多言,這群人就如同螞蝗——”

“什麼是螞蝗?”

他愣了一下,失笑道︰“一種蟲子,叮了人便要鑽進肉里,直到將人吸的只剩一張皮子。”

清歡想了想,“那還挺貼切的。我自認為對他們已足夠眷顧了,可齊家似乎總是不滿足。”

“貪心如何會有滿足的時候。”鹿苑白淡淡地說,“下次這些人再來,公主還是交給奴才來處理。”

听他這樣說,清歡忍不住看他。陽光下,鹿苑白的側顏精致俊秀,令她心驚。她曾經覺得駙馬便是最好看的男子,可駙馬完全無法與鹿苑白相比。這樣好看的人,才華橫溢,隱忍理智,卻心甘情願留在她身邊,真的……只是為了報恩麼?

心里這樣想,嘴上便這樣問了︰“苑白,倘若當初救你的不是我,而是六七十歲的老嫗,或是任意人家的小姐,你都會獻身報恩麼?”

鹿苑白想都沒想︰“不會。”他會報答,千百倍的報答,但絕不會將自己一生奉獻出去。

可回答後他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正要挽回,卻見公主嘴角多了一抹笑意,他向來能摸清她的想法,可此時卻不明白了,心里甚至有一瞬間的糊涂,公主為何要笑?

清歡當然要笑,因為她終于確定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感覺沒有錯。苑白留下來才不是單純的為了報恩,他寧願不去建功立業實現抱負,根本就是因為喜歡她。

瞧平日里他伺候她的模樣,怕已不僅僅是喜歡那樣簡單了。

討厭嗎?

沒有的。

生氣嗎?

沒有的。

高興嗎?

有……一點的。

清歡對駙馬沒有男女之愛,因為身體緣故,她對情感看得都極輕。不希望別人太愛她,也不想去愛別人,這樣分別的時候就不會太難過,但是苑白,他對她的忠心連清歡自己都覺得吃驚,他根本就是在用靈魂來侍奉她。

而鹿苑白見公主沒有就這件事再多說什麼,也就沒當回事過去了,接下來的幾天公主表現的也一如既往沒什麼不同,這讓他擔心自己的心思暴露的問題逐漸放下,可幾天後,公主卻突然在沐浴的時候叫他進去伺候!

鹿苑白听到公主喚自己的名字時整個人都僵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直到公主又叫了一次,才茫然地走進去。

第七十八碗湯(七)

他之前是沒有在公主沐浴的時候進來過的,公主不喜歡太過近身的照顧,因此他頂多是在她沐浴完後伺候她梳發更衣,像這樣在沐浴期間被喊進去還是頭一回。

房間內水汽繚繞,溫度比外面要高些,香氣也比外面要重得多。鹿苑白心跳如雷,他自覺每一步都邁的渾渾噩噩,也不知是怎麼走進來的。

朦朦朧朧間,他瞧見伏在池邊一具曼妙嬌軀,一片雪白裸背讓他頭暈目眩,嘴巴都笨了幾分。

“苑白?”

“是。”他听到自己的聲音冷靜而自持,事實上他正在心里懷疑自己是怎麼發出這樣的聲音的,他明明就……慌張激動的快要死掉。

“過來。”

他又很冷靜自持地走過去,在公主面前跪了下去。地上有些濕潤,他看見一雙讓他前世今生都魂牽夢縈的眼眸。那樣的干淨美麗,又那樣的飄渺遙遠。這是他的夢,遙不可及又心心戀戀的夢,他顫抖著跪在她身前,眼楮不敢亂看,可心底卻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先前所看到的絕美場景。

公主在水中,就像是能吸人魂魄的妖精。她趴在岸邊,身上不著寸縷,卻比包裹的嚴絲合縫的他還要坦然。鹿苑白的喉頭上下滾動著,下一秒,衣襟被一只帶水的素手扯住,迫使他整個人都往下而去,以一種奇怪的接近匍匐的姿勢跪拜在她面前。

可就是這樣,他仍然甘之如飴,甚至覺得內心深處隱隱生出興奮之感,興奮的……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知道本宮為何叫你進來麼?”

她在他面前很少自稱本宮,這還是第一次。鹿苑白知道她這樣自稱的時候便是將自己放在了高高在上的地位,他滿心的旖旎全部消失不見,立刻開始回想這些日子來可有做過令公主失望之事,可再三想了也想不出,只求饒道︰“奴才愚魯,還望公主明言。”

“敢覬覦本宮,你好大的膽子!難道就不怕掉腦袋麼!”

鹿苑白听她這樣一說,頓覺天都塌了,滿腦想的都是︰公主知道了!公主知道了!她會趕我走的!我沒法再留在她身邊了!

可身體的反應比大腦還要快,他不管不顧地磕起頭來,腦袋在堅硬的大理石表面上磕出鮮血,但他一點都沒覺得疼,“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才膽大包天,奴才——”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被摟入了溫柔的懷抱,還被吻住了唇。

鹿苑白瞪大了眼楮,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活了快一百年,他第一次與人這樣親密的接觸,還是他……求而不得之人。

“誰要你磕頭了,逗逗你罷了,瞧你嚇的。”公主語帶嬌嗔,用手摸了摸沒來得及阻攔導致流血不止的額頭,“疼不疼?”

鹿苑白點頭又搖頭︰“奴才……”

“還想否認?真當我不知道你每天早晨偷偷起來自己洗床單?”她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早在出嫁前就有教習嬤嬤,婚後雖然與駙馬相敬如賓,卻也是將那避火圖全看了的,懂的興許比鹿苑白都多。“你喜歡我,是也不是?”

鹿苑白嘴一張就要否認,他怎麼敢承認自己喜歡她?那根本是對她的褻瀆,對她的不敬!可他還沒說話,公主就溫柔地告訴他︰“你曾對我說過,絕不跟我撒謊,若是你今日敢說一句假話,我便將你趕出去,日後都不再見你。”



怎麼能這樣……鹿苑白急的眼眶泛紅,他沒有任何弱點,除了她。可是他怎麼能承認?就算他是個假太監,可大家都見過他,他根本不能……“公主……”

“我要听真話,苑白,我要你大聲講出來。”

講出來,講什麼?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能講了。他不能告訴她,每日每夜伺候她的時候,看到她的玉手,他想親吻,看到她的蓮足,他想膜拜,就連她無意間飄落的發絲,他都一根一根撿起來小心翼翼的收藏好,他每分每秒都在意淫她,他總是幻想自己也能有個高貴的出身,能代替駙馬,能當她的男人。

但那都只是幻想。幻想跟現實是有區別的,他能在夢里見她抱她,可睜開眼楮,他就只是一個卑賤的太監,一個會讓她蒙羞的,說出去會讓人恥笑的下人。

他所求不多啊,他不能說出來。

公主見他臉色慘白,額上的血襯著容顏更加豐神俊朗,十足的可憐模樣,卻不肯放過他︰“你不說?你若不說,今晚我便叫駙馬來這里留宿,你便在門外伺候著,我要什麼,駙馬要什麼,你都得時時奉上。日後,我每夜都要你在門口守著,你想過這樣的生活嗎?你想把我讓給他嗎?”

“不!”鹿苑白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公主不能同駙馬在一起!”跟那種人在一起,你會被他害死!

“那我要跟誰在一起呢?我這條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了,我活著的時間這樣珍貴,想听你一句真心話你卻還推三阻四,實在是叫我心里難過。”

鹿苑白听著,簡直想哭又想笑,他善解人意的公主去哪里了,從叫他進來到現在,一字一句都朝他心坎上扎,她究竟想如何?“公主……奴才……就是個奴才而已……”

“那跟我想听你的真心話又有什麼關系?”

她還是這樣堅持,也許是因為水汽太濕潤,也許是因為氣氛太有希望,也許是她的眼楮在鼓勵,也許是他前世今生的不甘在作祟。鹿苑白低低地說︰“……奴才,愛著公主,為了公主,奴才做什麼都願意的。”

說完他的臉紅的能滴出血來,視線左右躲閃不敢與清歡相對,清歡卻笑了,摸了摸他的頭。“扶我起來。”

他的血流了滿頭,幸而青色的袍子看不大出來,但扶清歡起身的時候鹿苑白仍然不敢亂看,她穿了輕薄的寢衣,拉著他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回了房,將他推到床上坐好,又給他上了藥。一邊上藥,一邊道︰“皇兄小時候十分貪玩,那會兒他的壞還是很明顯的,宮里人人都被他欺負過,可就是因為皮,也經常受傷,他又不敢叫父皇母後知道,每次都跑來找我,讓我給他處理傷口。我看你與他也差不多,都是真心話不輕易說的,可若是不說,我怎麼知道呢?”

鹿苑白僵硬地坐在她的床上,筆挺筆挺,正襟危坐絲毫不敢亂動。

上完藥清歡還給他包了起來,暗忖人若是生的好看,就是腦袋包成粽子,也一樣好看。可這副模樣若是落在駙馬身上……她想了想,那就是可笑了。

“公主……”見她起身,鹿苑白發出哀求聲,清歡回身看他,他的眼楮清亮有神,她見過他與旁人說話的模樣,冷冷淡淡不近人情,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可到了她面前卻跟只小奶鹿一樣,可憐巴巴的又乖巧听話,其實她早該知道的,這孩子對她有心思,只她覺得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死,盼著他能清醒,時日一久,倒是把自己繞了進去。

“苑白啊。”她放下藥箱坐回他身邊,“我與你說些體己話,我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掉的。”

“公主——”

“日子過的太短了,因此不想有難以割舍的東西。可是你既然出現了,我也不願壓抑自己的心。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不是很好麼?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不顧一切的來愛我吧?”

她又親他了。

親他微微顫抖的眼楮,與蒼白的薄唇。鹿苑白這一刻才真正像是十幾歲的青澀少年,他心跳極快,眼中只看到公主面上的笑。

然後,他大著膽子握住了她的小手,試探著回親了一下,發覺她在笑,才蜻蜓點水般踫了幾下,依依不舍的分開了。“公主……奴才是給公主活著的,奴才……也想跟公主在一起。”



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今日卻成真了,這讓鹿苑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甚至還敲了敲自己的頭。清歡見狀,伸指在他額上一點,疼的他倒抽了口氣,才笑道︰“誰要你磕頭了,日後不需要這些禮數,我很不喜歡。”

她的確是公主,也需要顧及皇家的臉面,可她更想過隨心所欲的生活,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能在一起,就不怕天塌地陷。

鹿苑白不說話,只看著她,眼神虔誠而專注,與往日並無不同,只有清歡感覺的出來,他的感情不再遮遮掩掩,似乎是知道她喜歡,就展示給她看。

她心中也是極快活的,每每看鹿苑白的眼神也和從前不一樣,這些細微的變化旁人感覺不出來,但綠珠紅萃卻是很快就察覺到了。她們雖然驚訝,卻極快的接受,對鹿苑白的態度也越發恭敬,她們是公主的婢女,只要公主高興,喜歡誰她們都樂見其成。鹿公公生的好看又有本事,對公主更是一片真心,難道不比駙馬好麼。

第七十八碗湯(八)

兩人的關系在不知不覺間有了轉變,鹿苑白接下來好幾天都還身在雲里霧里,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第二天早上叫公主起身時被她拉住,整個人往下傾,然後又被她溫溫柔柔的親了一下,他才紅著臉,想掙脫又怕摔到她,便借著這個姿勢將她抱起,拿過衣裳伺候她穿上。

“今兒早膳吃什麼?”

“奴才吩咐讓熬了粥,又煎了餅子,涼拌的野菜十分開胃,公主定然沒吃過。”

“野菜?哪兒來的?”

“昨日奴才遇到了進府的菜農,見他車上有把野菜,便留了下來,他惶恐得很,奴才安撫了幾句才信那是奴才拿來吃的。”

清歡輕笑︰“我還沒吃過涼拌野菜呢。”

“奴才親自做的,公主可以少食一些,免得積食。”

她懶坐在床上不敢動,他便自動自發將她抱起,伺候著梳洗妝扮,早膳也呈了上來。鹿苑白被拉下來一起吃,但他非要侍奉她吃完自己才肯動筷。清歡說了他許多遍他都不改,久而久之也就隨他去了。

用完早膳一會兒,她喝了藥,坐在美人榻上曬太陽,一會兒便昏昏欲睡了。鹿苑白在她身邊給她打扇,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大部分是清歡隨意問一句,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答了,雖然她也不曾用心听,因為陽光曬在身上實在是太舒服了。後來她要他一起坐上來,倚著他的肩頭打盹兒,鹿苑白輕輕地攬住她肩頭防止她掉落,內心無限柔情。



駙馬過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公主依偎在一個太監的肩頭,想來是疲倦了,她身子骨不好,一日里精神的時候也少,這很正常。可那個太監的眼神是怎麼回事?!駙馬對那種眼神再清楚不過了,他遇到心愛之人時,她也是如此看他的!

難道說……這閹狗,竟然對公主有非分之想?!

他幾乎是用質問的口氣說話︰“誰準你伺候公主的時候坐著,還不快快退下!”

聲音太大了,險些吵醒公主。鹿苑白眉眼一沉,陰森的目光叫駙馬看了雙腿發軟,他不明白面對一個小太監時自己怎麼會有這種畏懼的感覺,他就是見了皇上也不曾如此害怕過啊!

鹿苑白聲音極輕︰“公主在休息,休得驚擾。”

“你走開便是,公主自有本駙馬照料。”

听了這話,鹿苑白露出嘲弄的眼神,你來照料?將她照料死?若心中有她,見她難得安眠,如何能舍得吵醒,一張嘴便是聲若洪鐘,生怕她休息好了般。“不勞駙馬爺,奴才在這里就夠了。”

他雖自稱奴才,但表情眼神動作,哪里有將自己當主子的樣子?駙馬近些日在溫柔鄉得了不少夸贊崇拜,早已飄飄然,見個太監都敢對自己如此放肆,當下冷下臉來︰“大膽!區區一個太監,竟敢如此與本駙馬說話,來人!將他給我拉下去,杖責五十!”

然後他瞧見鹿苑白臉色變的慌張,心里頓時得意起來,便是你再囂張,也不過是個奴才罷了。

可鹿苑白慌張不過是因為公主發出了不悅的聲音,他正要哄,她已張開了眼楮,頭還依偎在他頸窩,聲音懶洋洋的︰“駙馬真是好威風,當著本宮的面,要打本宮的人。”

她是真的心曠神怡,不知何時便睡著了,往日便是沉睡也難免心口脹痛,難得輕松愉悅還被駙馬的大嗓門吵醒,叫她心情著實是好不起來。



駙馬是畏她的,可要他在鹿苑白面前示弱又不甘心,當下道︰“我只是替公主教訓一下奴才,此人罔顧我駙馬的身份,對我實在是不敬,我心下氣憤,才想懲治一番。”

“苑白很好,本宮不覺得他會對你不敬。”清歡慢慢坐直,鹿苑白立刻就要站起來卻被她拉住了手,“駙馬今日到本宮這里來又有何事?”

“我……”

“嗯?”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就是說來看望她清歡都不信。

“我是想同公主商量一下,搬回齊家住一段時間。”說完見公主只看他不說話,駙馬又連忙解釋道,“我娘最近染了病,臥床休養,橫豎我在公主府也無事可做,便想著回去侍疾,還請公主成全。”

撒謊!鹿苑白眼神更冷。

“既是如此,本宮自然不會阻攔,駙馬要去便去吧。”清歡溫聲道,而後又問,“除此之外,駙馬還有其他事情要同本宮說麼?”

駙馬愣了一下︰“沒有。”

“沒有便沒有罷。”她似是又累了,再度倚回鹿苑白頸窩,“你可以走了。”

瞧著公主的表情,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可她剛才的口氣又有些奇怪,似乎知道什麼,但駙馬還是選擇裝聾作啞。齊夫人生病是真的,但只是著了涼,也沒有臥床休養,他之所以要回去,是因為那朵溫柔可人的解語花。他相思成疾,根本不願在這冷冰冰的公主府里,對著一個永遠無法親近的公主。他自有溫柔鄉可以沉溺,公主又有什麼好。除了出身高貴之外,哪里像個妻子的樣子呢。

待駙馬走了,鹿苑白才問︰“公主為何要答應駙馬的請求?”

“為何不答應?”

“他……”

“他走了,我也好與你再親近些,也好叫他和那位詩詩姑娘更親近些。”公主打了個呵欠,沒精打采的。“那位姑娘已然有了身孕,他心中惦念,也是理所當然,我自是不好棒打鴛鴦的。”

鹿苑白心頭一跳︰“公主知道……”

“是你一直想瞞著我怕我不高興,我才裝作不知道的。”她只是不在乎,懶得管。“不過這樣也好,我與你也就名正言順了。”

“可是……”

“你放心,我不會叫你一直藏著掖著的,待過些日子,你與我上門去捉奸,到時候叫皇兄做主給我和離。”她輕柔地說,“若是早知道會遇見你,我也就不隨著皇兄高興了,只給你做駙馬。”

鹿苑白輕輕握住她的手︰“奴才不在意這些,一輩子當奴才也沒什麼。”

“那怎麼能行呢,改日我死了,我的一切都要由駙馬繼承,我給他的足夠多了,沒見過那樣貪心的。”她咳嗽了兩聲,鹿苑白將她攬緊,“雖說侍衛們都交給了你,但我到底也是主子,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很好,苑白。我若死了,這一切我希望能交給你繼續守著。幫我守著皇兄,守著這大好河山。”

他們兄妹的日子曾經過得很艱難,如今四海生平,鄰國卻仍舊虎視眈眈,還有在逃的叛黨余孽,都需要逐一肅清。苑白有本事,不應該一輩子當個小太監,偏安一隅,等她死了,難道就要隨她去嗎?

“公主不要這樣說。”鹿苑白眼眶發紅,“我不會讓公主一個人死的。”

他也知道她定然活不長,可他絕不會讓她一個人去。

“好啦,別哭哭啼啼的,小孩子模樣。”清歡忍住想咳嗽的沖動,不想叫鹿苑白難受,“若是多活一日,我也想同你做對名正言順的夫妻。駙馬在你出現之前便已有了外室,他當我不知,齊家人也同他一起瞞我,可我什麼不知道呢,我只是不想去管。我畢竟不能與他有夫妻之實,不算是個稱職的妻子,心中有些愧疚。但如今……”

“公主有什麼好愧疚的。”他只是冷冷一笑,“選駙馬之時,公主身子不好這件事便世人皆知,他自己要當駙馬,受了這富貴榮華,又想要美色權勢,天底下焉能有這樣的好事?”貪心不足,簡直可笑。

“是啦是啦,因而我現在便也不想再這樣粉飾太平了。待到那女子有了孕相,你便陪我去齊家走一遭。這幾年來也給了他們不少好處,總歸不能叫他們佔著屬于你的位子。”

鹿苑白听她聲音綿軟的跟自己商量如何算計他人,不僅不覺得惡毒可怕,反而甜到了心底。

她要他做什麼他都做,但只有一點,他一定要跟著她,若她死了,他不會在乎這天下江山,百姓蒼生,他人好壞與他何干?上天連她都不給他,他又何苦去守呢。

駙馬在不在公主府都是一樣的,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想過要遮遮掩掩。旁人的眼光與他們何干,流言蜚語又算得了什麼。自己從未將心放在駙馬身上,又要與他和離,清歡沒有要毀了齊家的意思,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夠和駙馬和平分開,這樣他也不必終日懊惱懷才不遇,怨她不能扶持他入朝為官了。

只是,到底是不是真才實學,得到日後才知。

前朝公主和離之事也不是沒有,先帝的姑姑與其駙馬和離後還是很好的朋友,不過清歡知道她跟駙馬肯定做不成朋友,別的不說,小奶鹿就不答應。

她只是想在臨死前,跟喜歡的人過得快樂一點。

第七十八碗湯(九)

鹿苑白發現公主越來越放肆了,讓他招架不住,但心里還……挺興奮的。不管是她在沐浴時故意要他伺候,還是經常無所顧忌地在他面前換衣裳,甚至更過分的要求他上床陪著一起睡,他全程都維持著雲淡風輕的表情,好像一點不為所動,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激動成了什麼樣子。

他當然不是柳下惠,但公主的身體也經不起什麼劇烈的動作,他之所以維持這樣的鎮定,不過是想讓她再繼續鬧下去罷了。

看著她親近自己,嬌俏可人的要抱抱要親親,鹿苑白心里比吃了蜜都甜,因此他才不過是看起來的淡定,哪能真的無動于衷呢。

他已習慣了,早晨先公主一步醒來,安安靜靜地守著她,一動不動,等到她睜開眼楮,再對她露出笑容,扶她起來。有時候她的呼吸聲會變得極淺極輕,這種時候鹿苑白是不敢睡的,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已快要死了。雖說與駙馬毒害有關,可她的身體狀況也至關重要。他憂心的整日整夜睡不著,偏偏這心疾是打娘胎里帶來,根本養不好。

這世上可有醫治的法子?前世他窮盡一生也不曾尋到,今生難道也是同樣的結果?

清風將床幔吹動,鹿苑白將薄被往上拉了些,心想她雖是公主,可過得也不盡如人意。人人能跑能跳,她卻連多走幾步路都氣喘吁吁,人人能快活大笑生氣大哭,她的喜怒哀樂都要強行壓制,這炎熱夏季,有條件的人家上冰盆吃瓜果,可這些對她來說都太涼了,絲毫受不得刺激,什麼都吃不成。

她做錯了什麼,上天要如此懲罰她?若真有個理由,倒不如讓他來替她承受。只能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受苦,那種感覺,比挖了鹿苑白的心還叫他難受。



清歡嚶嚀了一聲,慢慢睜開眼楮,入目所見便是清俊的容顏,一大早醒來看到這樣漂亮的臉,整個人心情都好起來了。她微微一笑,雙手伸出去將鹿苑白擁住︰“什麼時辰醒的。”

“剛醒。”

騙人,她心知肚明,也知道他夜里常常憂愁的睡不著覺,但她什麼也沒說,全當他是真的剛剛醒來。一個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在擔心,一個不想讓對方擔心,兩人從某種角度來說,還真的是絕配。

清歡打了個呵欠︰“最近總覺得睡不夠。”有時候很怕這一覺睡了就醒不過來了,這段日子過得足夠幸福了,可越幸福就越不安,尤其是她發覺自己變得貪心了,最明顯的就是當她想到死亡的時候,內心深處充斥著恐懼。

她越來越喜歡這個人,想到和他分開不能再見,心中便有些難過,時間一久,感情深了,就越發難舍難分了。

“沒關系,公主想睡便睡,奴才會一直陪著公主的。”他溫柔地撫摸她的發,在她眉心淺淺吻了一下。如今他也不想開始那樣拘謹了,想吻她的時候也不克制,只是仍舊淺嘗輒止,兩人雖同睡一榻,可最親密也不過親一親,沒有更深的行為。

他們對那種事似乎天生沒有欲望,只要這樣能夠相互依偎就很好了,如果上天願意給他們的時間再多一點的話,就更好了。



“總是睡著也不舒服,偶爾也想四處走走。”清歡揉了揉太陽穴,窗外的陽光照進來,今天又是個好天氣,她又熬過了一天。“駙馬那邊怎樣了?”

“好著呢,其樂融融,幸福美滿。”

她听出鹿苑白的聲音里有許多不快,便笑起來︰“他們快快活活的也沒什麼不好,若是最後我與駙馬能互不結仇怨,就更好不過了。”

對此鹿苑白是不說話的,公主心善,不代表他也會把前世的事情忘掉。他的心里沒有一刻忘記過前世,他曾經怎樣的絕望過,又怎樣的過去了那荒蕪的一生。

一個人活著,卻覺得活著沒意思了。他不想再那樣了,這一世的駙馬便是沒傷害公主,也並非是良心發現,不過是沒來得及。

“公主心腸軟,奴才卻覺得,駙馬早晚算計到公主頭上來。那女子已經有了孕相,孩子生出來,難不成要一輩子名不正言不順不成。公主想著和離,焉知他心中不想算計公主?”前世他歷經千辛萬苦,從來不信世上會有多少好人,駙馬這般的,更是恩將仇報到了極點,他心中何曾有過公主,又何曾真正的尊敬過她?

前世駙馬跪在他面前瑟瑟發抖,哭喊求饒,說什麼自己也是心悅公主的,鹿苑白當時連笑都懶。心悅這二字,在駙馬面前,當真是一點都不值錢。他心悅公主,卻又怪她冷淡不能接近,怪她擺著公主的架子不能放下身段伺候他一家老小,可她是公主,誰說公主就要放下身段來伺候他們?



是以他連廢話都懶得跟駙馬說一句,駙馬享受了太多公主賜予的,甚至連短暫的活都不給她。他哪怕再等些年,公主好端端的一樣會死,可他等不及啊,他等不及,要把他的外室扶正,等不及,要享受他齊家的富貴榮華,他連那幾年都不讓她活!

“苑白?”

听到公主輕柔的聲音,鹿苑白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了。他微微抬起頭,讓她看不清楚自己的表情,而後微微笑道︰“公主這是怎麼了,怎麼這樣看著我?”

“你在想什麼?”

“奴才什麼也沒想。”

“騙人。”她太了解他了。“你只有在心里瞞我的時候,才會自稱我。平日里叫你不要自稱奴才,你何曾听過我的?”

鹿苑白嘆了口氣︰“奴才真的什麼也沒想。”

她更不信了,方才那一瞬間,他身上的殺氣太明顯。她不是被養在深閨的嬌弱少女,父皇駕崩皇兄剛剛登基的時候,他們度過了一段很艱難的日子,那段日子里,即便是她,也要作為一個公主,守護這片河山。野心勃勃的藩王,虎視眈眈的鄰國,包藏禍心的佞臣……後來終于好了,她的身體卻也更差了。

可如今想來,她也是不後悔的。非但不後悔,甚至覺得那段人生不算白來,也沒有白費。

“我與駙馬到底沒有夫妻之實,他心中怨我,我也覺得有情可原。但他會害我麼?”

鹿苑白淡淡地說︰“奴才不知。”

“我看你心里比誰都清楚。”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難道說自己經歷過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你被駙馬害死了?他不想被當成怪物,也不想讓她听到跟死有關的話。“公主不要相信駙馬,他不是好人。公主也無需覺得對不住他,是他背叛在先,並非是你的錯。”若是不樂意,不做駙馬便是,做了駙馬又覺得委屈了自己,真是可笑至極。

真當自己是千年難得一遇的文曲星下凡了不成,這世上公主都配他不上。不過是個窮酸家族出的窮酸狀元,能尚公主是他八輩子修來的造化,還敢痴心妄想。

“我並非認為自己有錯,只是覺得沒什麼好計較的。”當初皇位之爭,她見過太多反目成仇的案例,齊家人在她眼里不過是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說來時候也差不多了,改明兒皇兄來了,你得跟我一起同他說清楚,免得他又生氣。”都多大的人了還是小孩子脾氣,要是知道她有了喜歡的人還瞞著,非得鬧個天翻地覆不可。

公主對皇帝素來是很了解的,每次皇帝的反應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一次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皇帝得知她與鹿苑白的事後非但沒有生氣,還挺高興。清歡是不知道他高興什麼,鹿苑白卻清楚得很。

說起對皇帝的了解,他絕對不輸公主。公主更了解前期的皇帝,而後期的皇帝,卻足足與他共處了幾十載。這人之所以這麼高興都是因為公主心情好,對皇帝來說,公主喜歡個太監才好呢,太監沒有那東西,就不會想東想西,再加上身份所限制,可不是完美的駙馬人選麼。

公主沒打算再瞞著皇帝,因此連鹿苑白是假太監的事情也一同說了,鹿苑白親眼看著皇帝變臉,從滿心喜悅變成極度不爽,還盯著他看,“你看上他什麼了?”

“他長得好看啊。”公主分外實誠。“比駙馬好看。”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皇帝竟然不知該說什麼好。他默默地看了眼鹿苑白的臉,不得不承認確實是該死的好看,但他妹妹是那麼膚淺的人麼!“你要是喜歡好看的,皇兄給你找,要多少有多少。”知道鹿苑白是太監的時候皇帝是高興的,因為這樣就代表鹿苑白生不出二心,可一知道這家伙是假裝的,他頓時就萎靡了——長得這麼好看還不是太監,那他的寶貝妹妹豈不是非常危險?

第七十八碗湯(十)

都是男人,鹿苑白一眼就看出皇帝心里在想什麼,難道皇上以為他跟他一樣,是那種急色的人嗎?前世他一生未娶不也過來了,今生自然也不在意男歡女愛。

不過他沒有跟皇帝解釋的打算,皇帝這種好美色的享樂主義者才沒辦法理解他呢,鹿苑白也不需要理解,只要公主相信他就可以。

皇帝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那日後你作何打算?”

“不是同皇兄說的很清楚了,我要跟苑白在一起,與駙馬和離。”清歡咳嗽了一聲,兩個男人都緊張兮兮的站起來,一個過來給她拍後背,一個給她倒水。她安然享受著這兩人的服務,心知他們就算再互看不順眼,都會在她的面子上和平共處。“但是駙馬的事,我自己來處理,皇兄就不必擔心了。”

“直接朕來不是更好,橫豎朕貪圖享樂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胡鬧更是常有的事。當初能給你選駙馬,當然也能教你和離,誰還能說朕什麼不成。”



清歡被他逗笑︰“皇兄也該顧及一下子自己的名聲吧,根本不需要這樣的,這點小事我自己就能處理,皇兄總不能什麼都幫著我做,我也不是一踫就碎掉的瓷娃娃呀。”最重要的是,她曾經也是叱 風雲的,不過是身子不好而已,若是身子好了,她又哪里會沉寂如此呢。

“朕就是想幫你做啊,不想讓你操心勞累。”皇帝嘟噥了一句,抓著清歡的手舍不得放開。其實他也看得出來,她時日無多了,每次見面她都比上一次更消瘦,有了鹿苑白在身邊才稍稍好一些,膚色紅潤了,也長了些肉,看著氣色也好,駙馬根本不能跟鹿苑白比。別說是和離再跟鹿苑白成親了,就是公主要做龍椅,皇帝都會親自把椅子扛到公主府來免得她走路累著。

他不敢想象失去妹妹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樣,這世上他只剩下這一個親人,他不會讓她死的。

這一點皇帝與鹿苑白達成了一致,他們的心願都是公主能夠健康平安長命百歲,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在清歡的要求下,皇帝同意了她的要求,駙馬的事情交給她自己解決,等到與駙馬和離,立刻就同鹿苑白成親。這一次的駙馬是她自己挑等,應該比他挑的好吧?

清歡都沒敢告訴皇帝自己要和離除了是因為喜歡上鹿苑白之外,也是因為駙馬在外頭有了妻兒,她怕自己說了,皇兄會沖動的操起四十米長的大砍刀跑到齊家去把他們滿門抄斬。皇帝也是溺愛她,她說要和離,他連原因問都不問就答應了。



于是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天氣,早晨起來換上新做的秋裝,梳洗打扮後朝齊家輕車簡從而去。齊家人根本想不到她會出公主府,還會到齊家來,因此一點防備都沒有就被逮了個正著。

因為清歡從未來過,齊家的下人也沒有福氣見到金枝玉葉,所以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還想攔她。可惜有鹿苑白在根本沒人攔得住,他護著她走進齊家,清歡打量著這棟宅院,心里感慨道,說什麼書香世家呀,做了駙馬後也是飄飄然了,就這佔地這規格,便是和王府都沒什麼差別。

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卻還不夠,人究竟要怎樣貪心才滿足呢?

鹿苑白前世來過這里,他就是在這兒將齊家人全部斬殺的,所以很清楚此刻的齊家人會在哪里。齊家二兄因為犯了罪下了大獄,雖然沒有問斬,可這輩子除非大赦天下是別想出來了,監獄里有什麼等著他還很難說呢,齊家沒什麼權勢,公主又不肯徇私,齊家老二肯定要吃大苦頭。

駙馬正帶著心愛的女人和父母家人其樂融融坐在涼亭里賞花,如今正是菊花怒放之時,配上點心茶水,真是好一番享受。就連年過六旬等齊老太君都笑眯眯的。羅詩詩坐在齊老太君身邊,齊老太君握著她的手,滿臉喜悅地盯著她的肚子看,萬分期待里頭能蹦出個大胖小子,這樣自己就有曾孫子抱了。

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感慨道︰“雖說咱們齊家尚了公主,可公主到底不能給咱們齊家生下一兒半女,這樣的女子娶回來又有何用呢,實在是叫人嘆氣,不能生孩子的女子就跟那不會下蛋的母雞一般,偏皇上疼她,否則老婆子哪能容她囂張。”



鹿苑白微微眯了眼楮,看著那喋喋不休的老太婆,前世她也是如此得意嗎?駙馬毒害公主的計謀她是不是也有一份?若是如此,她死的不冤枉。

清歡倒是不甚在意,她跟駙馬成親時見過這位老太君,看得出來對方很想拿捏住她這個孫媳婦,可惜她是公主,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就是成了親,夫家的長輩見了她也一樣要磕頭行禮,老太君心中可能不大舒服。她也不喜歡這位老婦人,因此平日里都敬而遠之——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這最尊貴的人尚且要想方設法討她歡心,她又怎麼可能委屈自己來討好一個普通老婦人。

只是沒想到看起來寬厚慈祥的齊老太君,背後里是這樣說她的。

公主是脾氣好,但也不是任人欺負到頭上也不生氣的。她听了齊老太君的話,輕笑一聲道︰“不親自听到,本宮還不知道齊家人在背後是如此議論本宮的呢。”

鹿苑白淡淡地說︰“先帝在時,曾說公主是他的掌上明珠,給他萬里江山也不換。當今皇上更是對公主愛如珍寶,怎地到了齊家,就成了什麼不會下蛋的母雞,改明兒奴才進宮,定得跟皇上好好嚼嚼舌根子,也叫皇上知道齊家人都是如何贊美公主的。”

他聲音溫和平靜,表情更是淡漠柔和,不知怎地卻總是叫人覺得陰陽怪氣,清歡忍不住笑出聲,“駙馬,好些日子不見,原來是沉溺溫柔鄉樂不思蜀了麼。”

駙馬做夢都想不到公主會出現在這里,他立刻要解釋,卻發現自己握著羅詩詩的另外一只手,他立刻害怕起來,竟然被公主撞破了!

清歡隨口問完後就打量了一番羅詩詩,然後發現兩個人一點都不一樣。這個姑娘看著珠圓玉潤,身子骨十分康健,尤其是臉頰透著健康的紅暈,肚子已經高高隆起,孕相很明顯了。

反觀自己,身段縴細如柳,一陣風就能吹走,看起來也是病懨懨的,也難怪老人家都更喜歡健康的姑娘。

她是真心這樣想,可齊家人卻都嚇壞了。

“見過公主……”

清歡讓鹿苑白托著手走進涼亭,齊家人嘩啦啦跪了一地,她不客氣地在上位坐下,居高臨下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微微笑道,“今日心血來潮,想到駙馬許久未歸,便不請自來,諸位不會見怪吧?”

“不會不會,公主肯來是我等的榮幸。”齊老爺陪著笑。

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忘記了,公主一直沒叫他們起來,就讓他們這麼跪著。其他人還能守得住,羅詩詩跟齊老太君卻都開始搖搖欲墜了。清歡看了看羅詩詩的肚子,問駙馬︰“駙馬此時可有話同本宮說清楚?”

她都想好了,倘若駙馬還有擔當,願意誠實承認他與羅詩詩兩情相悅還有了孩子,她絕不會為難他,甚至也不會收回賜予齊家的一切。可清歡都沒來得及再說話,就听見駙馬的否認聲︰“公主誤會了,這位是我二哥在外頭養的外室,如今二哥出事,父親琢磨著不能讓齊家血脈流落在外,便讓我將她帶了進來,還請公主明察。”

鹿苑白毫不給面子的嗤笑一聲。清歡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低頭看她,兩人的視線彼此交匯又分開,極其默契。

“是嗎?既然如此,待孩子出生後,滴血驗親也就是了。”鹿苑白嘲諷道,“駙馬還是實話實說的好,公主人善心慈,說不定還有轉圜的余地。”

可駙馬就是死不承認,不僅如此,羅詩詩自己也抱著肚子可憐巴巴地說︰“公主真的誤會了,小女子是齊家二少的女人,與駙馬什麼關系都沒有的。”

他們這是吃準了齊二被投入大牢的事,死咬著羅詩詩是齊二的女人。清歡意味深長地望著駙馬,“那先前難道是本宮看錯了,駙馬捏著自己二嫂的手?”

“公主身子不好,定然是瞧錯了!”說話的是齊老太君,她跪在地上,卻沒有什麼尊敬之色,甚至隱隱有著不滿。她是非常古板的婦人,認為不管什麼身份,嫁了人的女子就應該听從夫家的話,這個孫媳婦身份極其顯赫,人又難親近,她實在是不喜歡。

不過她倒是挺喜歡這富貴榮華金銀珠寶的。

“大膽!”鹿苑白冷聲呵斥,“竟敢詛咒公主,你不怕誅九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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