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辛晚成只感覺寒意慢慢慢慢自她脊梁骨爬上後頸， 凍得她一激靈， 目光「嗖」地看向給剛發完禮物回到主位的葉南平。

　　腦子裡迅速地過了一遍自己究竟什麽時候露出的破綻， 同時把隱形眼鏡藏進包裡。

　　心跳如雷。

　　年會特地選了這家高級日料，辛晚成原本還想著來這兒吃够本， 如今堆成山的海膽放到她面前， 她却連筷子都不想下。

　　坐在辛晚成隔壁的修圖師， 拆完了自己的禮物，回頭見辛晚成突然安靜如鶏， 楞了一下。

　　修圖師剛才還和辛晚成熱烈地打著賭， 要和辛晚成拼酒， 輸的人把剛到手的禮物抵給對方。

　　辛晚成的酒量已經在in studio裡出了名， 修圖師也想挑戰一下，可怎麽他拆完了禮物， 氣氛也變了？

　　修圖師不由好奇：「老闆送了你什麽禮物？拿來看看？」

　　畢竟這是他倆剛才談好的賭資。

　　辛晚成却驀地站了起來：「我去趟洗手間。」

　　說完就溜了。

　　留修圖師一人坐在原位， 皺著眉，摸不著頭腦。

　　該不會這丫頭拆完禮物發現特別貴重， 不捨得拿出來打賭？

　　實際上辛晚成突然急忙起身，純粹是因爲瞄見葉南平離席。

　　等葉南平拉開包厢的和氏門，身影消失在門外，辛晚成才跟上去， 在包厢外趿上鞋， 一路跟著葉南平穿過日式庭院，朝洗手間走去。

　　洗手間就在拐角，見葉南平拐過拐角， 辛晚成想著自己一會兒就在洗手間門外等他出來，不成想剛跟著拐過拐角，就被人堵了。

　　辛晚成走得急，脚下來不及刹車，腦門這就要衝對方的胸膛撞去，對方驚險後退半步，才沒被她撞到。

　　辛晚成的視綫，自對方的襯衫口袋忽地抬起，對上葉南平的臉。

　　四目相交，辛晚成本能地咽口唾沫。

　　葉南平用下巴點了點辛晚成身後的另一條岔路：「女厠在對面。」

　　「……」

　　明知故問。她這樣緊趕慢趕地追來，明顯不是爲了上厠所。

　　……

　　辛晚成意識到自己和他賣關子討不到半點好處，索性眉眼一低，低頭認錯。

　　「葉老師，我不是故意隱瞞的，能不能別開除我？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份工作。」

　　葉南平模棱兩可地笑了下：「你覺得我開除人之前，會多此一舉準備這麽貴的禮物麽？」

　　辛晚成沒看見他的笑，聽他無起無伏的聲綫，也辨不出什麽來。只能老老實實繼續低頭。

　　「我要開除你的話，唯一原因只會是你能力不行。你覺得你自己能力不行？」

　　辛晚成垂著的腦袋忽地一定。

　　意識到還有餘地，辛晚成猛一抬頭：「還行的！還行的！」

　　葉南平却已正了臉色：「看來你也知道你目前只是『還行』。當個助理是够了，但要做一個攝影師的話，還差很多。」

　　辛晚成點頭如搗蒜。

　　他不開除她，說什麽都對。

　　葉南平衝她揚眉，仿佛在問她，還有什麽事要說。

　　辛晚成覺得自己此時有必要表個態，便挺直了腰杆：「葉老師你放心吧，我會好好利用這副眼鏡的。」

　　知道她這話幷不走心，畢竟姑娘大部分情緒還沉浸在不會被開除的喜悅中。可葉南平還是要提醒：「讓你戴上那副眼鏡，是要你認清這個世界；等你哪天摘掉那副眼鏡，也能拍出好的照片，才算真的成事。」

　　辛晚成的表情這才稍稍一滯。

　　葉南平笑笑，抬手似要推開洗手間的門，結束這場對話，還陷在他剛才那句話中的辛晚成，忽地揚聲叫住他：「葉老師！」

　　葉南平回頭看她。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辛晚成終究還是沒忍住，問道。

　　「你在上海丟得那副眼鏡。」葉南平點了下她。

　　這麽輕輕一點，她就開竅了：「所以……你一早就知道那副眼鏡是幹嘛用的？」

　　「口口聲聲說我是你偶像，却連我組織過色弱兒童公益計劃都不知道……」葉南平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推門進了男厠。

　　自行掩上的厠所門，仿佛在隔空打著辛晚成的臉——

　　她什麽時候說過他是她偶像？！

　　辛晚成仔細回想，正毫無頭緒，突然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該不會是她喝斷片那晚說的吧？

　　怎麽自己一喝多，什麽彩虹屁都敢亂放？

　　辛晚成仰天撫額。

　　……

　　回到家中，辛晚成第一時間試戴隱形眼鏡。

　　試到眼泪橫流，才成功。

　　商瑤早已在網上搜好了張色卡，見辛晚成眨巴眨巴眼鏡，適應了眼鏡入眼的异物感，商瑤第一時間把色卡懟到辛晚成眼前。

　　「怎麽樣？」商瑤問她。

　　「這兩張我都能看清數字，但另兩張還是看不太清。」

　　辛晚成一一指著手機屏幕上的幾種色卡，却已經很知足。想到高考體檢時自己站在這些色卡前手足無措的心情，辛晚成不禁長舒一口氣。

　　舒出的這口氣漸漸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辛晚成腦海中浮現的，葉南平的聲音：等你哪天摘掉那副眼鏡，也能拍出好的照片，才算真的成事……

　　她當年轉系考試第一，却被攝影系拒絕。她也曾未自己據理力爭，甚至查了一堆資料，例證色盲也能從事攝影。赫爾穆特•紐頓就是最好的例子，正因他是色盲，反倒成就了極端的個人風格，强烈的色彩碰撞，讓他成爲了一代攝影大師。可惜攝影系的領導根本不聽她這些，直接擺出招生規章，讓她死心。

　　她戴上了這副眼鏡之後，還能有勇氣摘掉它麽？

　　辛晚成不知道。

　　商瑤的聲音將辛晚成扯回現實：「你說……他爲什麽對你這麽好？」

　　辛晚成驀地回神，見商瑤正輪番看著她眼裡那兩片泛著紅綠色澤的鏡片，才意識到商瑤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他這算……對她好？

　　也對，不僅不開除她，反而給了她這麽特別的新年禮物，世界上哪有這麽好的老闆？

　　「喜歡你？」商瑤問。

　　辛晚成撇撇嘴：「沒看出來。」

　　「看好你有潜力？」

　　「……也沒看出來。」

　　「那是爲什麽？」

　　辛晚成咬著下唇想了許久：「可能……」

　　「……」

　　「……他之前從沒碰過我這麽死纏爛打的人吧。知道甩不掉，只能幫一把？」

　　商瑤琢磨了一會兒，這個解釋倒是有理有據。商瑤由此及彼，想到自己，嘆著氣倒回床上：「我什麽時候才能碰見這麽好的領導，長得帥，還大方，關鍵還不圖你什麽。不像我之前碰到的那個傻逼主管，對我好一丁點兒，就巴不得我以身相許。」

　　「……」她倒是希望他能圖她點兒什麽……

　　這話辛晚成沒對商瑤說。

　　……

　　商瑤身邊也不是沒有長得帥還大方的——趙子由，可真當商瑤碰上趙子由，却一點兒想往上撲的欲望都沒有。

　　元旦三天假期，商瑤寧願和辛晚成在家玩消消樂，也沒答應和趙子由看電影。

　　若不是Linda突然發微信來，倆人或許能宅過零點跨年。

　　幷非完全不想出去浪，無奈剛交完房租，錢包最是羞澀時。

　　實在宅不住了，商瑤提議看個電影，辛晚成搜了下，跨年連電影票都漲價了，一咬牙買了兩張，正要付款，Linda的邀約就來了。

　　早前Linda就說過，領了績效，請辛晚成去工體浪。

　　二人趁還有最後一班地鐵，趕緊收拾出門，11點堪堪趕到Linda微信裡定位的酒吧。

　　果然工體一帶，妖童媛女各型各款，倆姑娘雖然露得不多，但臉蛋漂亮，也是一路引人側目。

　　這是Linda頭一回見商瑤，就能如此熱情地打招呼，商瑤有些受寵若驚，辛晚成却早就習慣，Linda情商高，就沒有她聊不熱的場子。

　　進了卡座，辛晚成才發現，在座全是不認識的，一個廣迪的舊同事都沒有。想起Linda的原則是從不跟同事做朋友，辛晚成只能硬著頭皮坐進這一堆陌生人中。

　　見有個30歲左右的男人向商瑤敬酒，辛晚成正要上前幫商瑤擋酒，被Linda拉住。

　　辛晚成其實一進卡座，見到在座的男男女女，就知道爲什麽Linda要把她和商瑤叫來——Linda組的局，自然要有漂亮姑娘撑場面。

　　辛晚成其實不介意Linda讓她臨時充當一次酒搭子，但商瑤不行。商瑤這人酒量又不好，臉皮又薄，這種應酬的場合，辛晚成怕她擔不住。

　　Linda却有自己的理論：「你這朋友不是想找工作麽？不拓展一下人脉，海投簡歷要海投到什麽時候去？」

　　辛晚成回頭見商瑤捏著鼻子灌了杯shot，突然有點想笑。

　　除了漂亮一無所有的女生，是不是就活該如此？

　　……

　　好在她倆到的晚，待了一個小時，局就結束了，商瑤確實認識了一家媒體的主任，一家4A公司的總監，一家互聯網?的人事主管，可這有什麽用？

　　出了酒吧，倆姑娘相視一笑，覺得這個跨年夜糟透了。

　　Linda送完人，回到她倆面前：「我叫了代駕，一會兒先送你倆回去。」

　　商瑤說：「謝謝。」

　　辛晚成却說：「楚晨姐，以後這種場合別叫我們了。」

　　Linda見她態度堅决，搖了搖頭：「你啊！不開竅……」

　　多少女强人都是從飯搭子酒搭子開始的，這倆姑娘怕是不知。

　　辛晚成這時倒是笑了：「我寧願一輩子不開竅。」

　　「行！硬氣！姐姐我欣賞。走！」Linda說著，豪氣地一揮，示意她倆跟上。

　　却不是去往停車場的路。

　　「去哪？」辛晚成和商瑤异口同聲地問。

　　「知道你倆憋屈，你以爲我場面上賠笑臉不憋屈麽？走，唱K 去！」見她倆臉上泛著遲疑，Linda頓住，回頭，補充道，「就咱仨。」

　　……

　　KtV走廊裡，來來往往的服務生，熙熙攘攘的魔音穿耳。

　　已經對唱歌局有些膩歪了的趙子由出包厢透口氣，見五個叫車軟件，沒一個成功叫到車，直接打電話給葉南平。

　　接通就是一句：「江湖救急。」

　　這話葉南平聽過無數遍：「又是哪個姑娘看上你了，纏著不讓走？」

　　如果趙子由看上那姑娘，就會直接邀約：要不要去我家裡擼猫？

　　但凡趙子由看不上人家，都會讓葉南平關鍵時刻打電話過來，稱趙子由家裡的猫病了，讓趙子由趕緊回家照顧猫主子。

　　趙子由養的那隻猫，一年得「病」個十一二回。

　　趙子由這回却說：「很遺憾地通知你，今兒不找你演戲。工體一帶堵死了，壓根打不著車。」

　　葉南平秒懂：「不順路，不接。」

　　「得了吧，從你爸媽家回你自己家，路過工體，不要太順路。」

　　「……」

　　「兄弟在此謝過。」不等葉南平拒絕，趙子由直接挂了電話。

　　一邊給葉南平發定位，一邊轉身回包厢。

　　却在轉身的前一瞬，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走過不遠處拐角。

　　……

　　Linda穿著連衣裙，過膝靴，搭著小皮草，一路走路帶風，身後倆姑娘也是各有千秋，一路引來不少打量，Linda早已見怪不怪，却不料真有人敢上前打招呼——

　　三人剛在服務生的引路下來到包厢外，就有一個身影斜刺裡探過來套近乎：「好巧啊。」

　　Linda剛才在酒吧已經喝得微醺，第一眼沒瞧出來對方，以爲是來套近乎要微信號的，剛想揮手打發走，却見辛晚成和商瑤，面對那人時，雙雙一楞。

　　Linda這才多看了這位上前打招呼的男人兩眼，很快認出：「趙先生？！」

　　……

　　本來是三個姑娘的局，突然不請自來一男的，三人各有心事。

　　商瑤不樂意，是因爲她之前拒絕趙子由看電影時給出的理由是自己感冒，吃了頭孢要休息，如今却是一身酒氣地被趙子由撞見，面子上實在過不去。

　　辛晚成走神，想著的是另一個人。

　　趙子由說他今晚是和一群朋友來唱K的，包厢就在不遠，不知道這群朋友裡，有沒有她認識的那一個……

　　Linda就簡單多了，她比較好奇大律師趙子由的朋友們都是些什麽人，她又正好有本事把朋友的朋友，都變成自己的朋友。

　　可惜Linda如今所剩的酒量，已經不允許她再啖瑟，進了KtV包厢不出十分鐘，和趙子由喝了幾瓶啤酒之後，Linda晃晃悠悠地，趴在沙發上睡著了。

　　趙子由喝倒了Linda，開始和商瑤尬聊，辛晚成坐在點歌器前，獨自唱著歌，場面一度很幹。

　　終於忍不住朝商瑤使眼色，讓商瑤把趙子由支回他自己的包厢去。

　　商瑤正思考著該如何開這口，趙子由突然接了個電話，沒說兩句，竟自行起身走了。

　　倆姑娘誰都沒挽留，還是趙子由自己離開前不忘說一聲：「我去門口接個朋友。」

　　倆姑娘連連點頭，同時互相遞著眼色：既然有朋友要招呼，趙子由應該不會再來她們包厢蹭酒了吧？

　　趙子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包厢門外。

　　沒有外人在，倆姑娘終於徹底放鬆下來。

　　很快點了一首她們寢室的室歌，《好漢歌》的前奏一響起，辛晚成和商瑤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齊齊開嗓——

　　「大河向東流啊！

　　老娘的男人參北斗啊！

　　嘿嘿嘿嘿參北斗啊！

　　全是老娘前男友啊！

　　啥樣的都有啊！

　　大叔歐巴小鮮肉啊！」

　　聲音太過豪邁，直唱得原本趴在沙發上睡覺得Linda，紅著眼半撑起身體，扔過來一個抱枕：「吵死啦！」

　　被抱枕軟綿綿地砸到後背的辛晚成，忙著和商瑤你來我往，壓根沒聽見Linda的抗議。

　　嗓門大，歌詞野，連外頭路過的服務生都忍不住透過門上的視窗朝裡看了一眼，轉眼又被喊麥聲嚇走。

　　「路見帥哥一聲吼啊！

　　該出手時就出手啊！

　　扛起帥哥往家走啊！

　　該出手時就出手啊！

　　不想走他也得走啊！

　　嘿兒呀！咿兒呀！

　　嘿唉嘿依兒呀！

　　老娘男友遍神州啊！」

　　包厢門在這一刻被推開——

　　拿著麥扯著嗓的倆姑娘雙雙一楞。

　　回頭望去。

　　趙子由不僅自己回來了，還帶了個客人來。

　　葉南平。

　　【好漢歌小劇場】

　　葉爸爸：前男友？參北斗？親有幾個前男友？

　　晚仔：很多啊。吳彥祖啦，趙寅成啦，易烊千璽啦……

　　葉爸爸：……

　　晚仔：所以，要不要來我的心裡，和他們做鄰居？

　　……

　　……

　　趙子由：……小姑娘學什麽不好，非學葉老狗比講土味情話？

　　葉爸爸：滾。帶著你的瑤瑤擼你的猫主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