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晚會

　　韓老頭張口結舌， 思考好一會兒，也不能確定會不會傳到他親家耳朵裡。

　　韓高氏放下鞋， 坐下來， 猶猶豫豫道， 「咱們村的人不知道， 劉家屯有人有電視， 那兩口子也會知道。」

　　小虎看他娘劉素芬一眼，見她像沒聽見似的， 放心下來，「除了咱們， 誰能認出我姐？奶奶，他們五年沒見過我姐，我姐從他們身邊經過， 他們也認不出來。」

　　「你姑認識。」韓高氏道。

　　小虎：「回頭我寫信問問我姐， 我姐確定參加晚會，你去跟我姑說，人家問起來，就說那個人跟我姐同名。」

　　「小虎說得對， 老婆子， 回頭就這樣說。」韓老頭道。

　　韓有福故意問，「還接電不？」

　　「接，不接……」韓老頭遲疑片刻，「接，接上電能用收音機。」

　　小虎停頓一下， 繼續編蛐蛐，「讓我姐給你買個大收音機？爺爺，我姐剛畢業，你想要東西也得再等三五個月，容我姐存點錢。」

　　「你姐拍電視劇。」韓高氏道。

　　小虎扔掉剛剛編好的蛐蛐，「她不用買衣服，買雪花膏，買洋胰子啥的？我姐夫也剛畢業，買個頭繩都找她公公要錢，人家會咋想？」停頓一下，「去年年底我姐夫寄來兩件毛衣，四條羊毛褲得多少錢？奶奶。」

　　這邊鎮上也有賣羊毛褲的，做工沒有小寒寄來的精細，韓高氏特意去鎮上問過價格，也問過她兩個閨女，她不清楚具體得多少錢，反正不便宜。韓高氏的嘴巴動了動，「一年才一次。」

　　「去年還沒畢業。」小虎提醒她，「給咱們買，要不要給她公公買？」

　　韓高氏：「夏市長有錢。」

　　「我姐和我姐夫吃的喝的用誰的錢買的？」小虎問，「他大哥和二哥一家呢？」

　　韓有福忍著笑說，「娘，明年吧。」

　　「收音機不貴。」韓老頭突然開口，「你大姐跟我說都不要五十塊錢。」

　　小虎眉頭一皺，脫口道，「讓我大姑給你買。」

　　韓有福連忙捂住嘴，以防笑出聲。

　　韓老頭張張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小艾替他說，「大姑跟她公公婆婆住一塊，要是被他們知道大姑買收音機，肯定得跟大姑吵架，還不准大姑再回娘家。對吧？爺爺。」

　　「你給我閉嘴。」韓高氏拿起鞋底就朝小艾砸。

　　小艾連連後退，「啥樣的收音機這麽便宜？」

　　「對啊，咋這麽便宜？」韓有福想到不對，「別是我大姐騙你。」

　　自己的閨女自己瞭解，韓老頭道，「她不敢。說是什麽半導體，上面還寫著主席萬壽無疆。」

　　「爺爺說的是那種？」小虎搖頭嘆息，「人家現在都是用四個喇叭的收錄機，要五百多，比十二寸的黑白電視機還貴。」

　　韓高氏：「叫你姐買電視機。」

　　小虎頭痛，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咱家這邊有山擋著，信號不好，買了也不一定能收到節目。」

　　「你，你說這麽多，就是不想讓你姐買？」韓高氏明白過來，「你個混帳玩意，我——」

　　小虎連忙打斷她的話，「我還沒說完。奶奶，我的意思是等明年年底，讓大姐給咱們買個洗衣機。冬天用洗衣機洗床單，洗好拿出來半天就曬乾了。」

　　「對，對，你姐家的洗衣機特好用。」韓高氏轉向韓老頭，「要洗衣機？」

　　韓老頭不想要，「洗衣機能洗乾淨不？」

　　「比手洗的乾淨。」小虎聽出來了，「想啥時候洗啥時候洗，不論陰天下雨。」

　　韓高氏心動，「老頭子，洗衣機划算。你想看電視，就讓老大把電視拉過來給咱用兩天，讓她擱咱家洗床單，洗厚衣服。」

　　小虎不禁扶額，言不由衷道，「奶奶的主意好。」

　　「明天給你姐寫信。」韓高氏道，「賺的錢少花點，存錢給咱家買洗衣機。」

　　小艾：「那你給我姐啥？買洗衣機要票，我姐得找她公公要，夏市長一定會問我姐要票幹啥。人家知道了會咋想？不會跟我姐說，也會擱心裡嘀咕，你娘家咋這麽多事。」

　　「夏市長那個人挺好的。」韓高氏道，「我知道。」

　　小艾翻了個白眼，「人家不傻，奶奶。」

　　韓高氏看向她老伴兒。

　　韓老頭想一下，「今年不買。」

　　「對，明年買，明年再說。」韓高氏道，「小虎，跟你姐說，她買的羊毛褲挺好，就一點不好，洗了就沒有換的了。」

　　小虎也想翻白眼，「知道了。」

　　陽曆八月二十七日，小寒從教她黃梅戲的嚴老師家裡回來，囡囡就拿著一封信衝她跑來。小寒笑著問，「又是你幫我收的。」

　　「是的。」囡囡點一下腦袋，跟個小機器人似的，「小虎叔叔的信。」

　　小寒拆開，見她還盯著自己，「怎麽了？」

　　「寫的什麽啊？」囡囡好奇地問。

　　小寒胡謅道，「開學就上高三了，讓你小叔給他挑幾本資料。」

　　囡囡有些失望，「我還以爲他和小艾姑姑來咱家過年。」

　　「明年暑假過來。」小寒道，「暑假作業寫完了沒？」

　　囡囡：「寫好啦。小嬸嬸，我餓了。」

　　「讓你大媽做飯。」說出來，發現不對，小寒往四周看看，「你大媽呢？又去田家了？」

　　囡囡嘆了一氣，「是的。妞妞在我床上睡覺，跟個小猪似的，大媽和大伯走的時候跟她說話，她都沒醒。」

　　「我給你們**蛋烙餅。」小寒道，「去看著妞妞。」

　　囡囡又點一下頭：「好的。」

　　「跟誰學的。」小寒好笑。

　　囡囡搖一下頭，「沒誰。」轉身往書房跑。

　　小寒撲哧笑出聲。囡囡陡然停下，「怎麽了？小嬸嬸。」

　　「我還以爲你會這樣。」小寒學著機器人走路的樣子。

　　囡囡睜大眼，「小嬸嬸怎麽知道的？」

　　「機器人？」小寒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囡囡：「我看過一個講機器人的相聲，我爸爸領我去看的。」

　　「我也看過。」小寒道，「說不定咱們看的是同一個。」

　　囡囡：「小嬸嬸在哪兒看的？」

　　「電視臺。」第一次辦春晚，導演組壓力很大，每次開會都把所有演出人員叫過去，小寒早幾天剛决定參加，導演組開會就把她叫過去，那天就有人即興來了一段關於機器人的相聲，「別再問了，你小嬸得去做飯。」

　　囡囡擺手，「小嬸嬸去吧。」

　　兩大兩小剛吃過飯，家裡的電話就響了。樊春梅道，「這個點肯定是找你的。」

　　小寒拿起電話機，不禁笑了，挂上電話就說，「我得去電視臺。」

　　「我看著她倆。」樊春梅接道。

　　小寒：「謝謝二嬸。」

　　天氣熱，小寒不想騎車，坐公交車到電視劇，就被編導拽去演播大廳。小寒不禁問，「今天擱演播大廳開會？」

　　「不，排節目。」年輕的編導說。

　　小寒驚訝：「這麽早？」

　　「是編排。」編導說，「不是彩排。」

　　小寒不敢相信，「大家一起編？」

　　「是的。」編導小聲說，「聽導演的意思也讓您貢獻幾個節目。」

　　小寒指著自己，眨眨眼，「我？」

　　「小寒來了？快進來。」黃導演衝小寒招招手，「我們决定以觀衆提問的方式演節目。你也準備幾個，觀衆可能會提到你。」

　　電視臺原本準備四位主持人，一位代表曲藝界，一位代表電影界，還有兩位相聲演員，沒小寒什麽事。

　　《穆桂英》剪出兩集，孫導送給電視臺主任也就是台長看，台長被一襲紅衣的「穆桂英」驚艶到，而這部劇又打算在春節前，學生放假後播出，主任感覺一旦播出，熱綫電話又會被打爆，就决定加上小寒，讓她擔任主持人，三男兩女，站位也好看。

　　小寒聽迷糊了，「主持人也得表演？」

　　「表演。」相聲演員兼春晚主持人走過來，「第一個節目就是我來演。」

　　小寒犯難，「可是我不會啊。」

　　「我聽製作中心的老劉說，你最近在學黃梅戲？」黃導說，「唱黃梅戲。」

　　小寒眉頭微皺，「我拍兩部古裝片，全是楊家將的故事。楊家將有京劇、豫劇，還有評書等等，好像就是沒有黃梅戲。」

　　「那就改學京劇。」另一個春晚導演鄧導演走過來。

　　小寒張張嘴，不可置信，「現在？」

　　「對，我給你找一位京劇大師。」鄧導說，「唱《太君辭朝》和《穆桂英挂帥》。以防萬一再準備一段《天仙配》和《女駙馬》。」

　　小寒瞠目結舌，「四個節目？」

　　「後兩個是備用。」鄧導說，「接電話的工作人員對觀衆說你累了得歇歇，觀衆說可以，你就不用唱。」

　　小寒：「你們有幾部電話？」

　　「我們會把其中兩部拿起來，讓觀衆以爲占綫。」鄧導道，「等其他人上去表演節目的時候，再把電話放好。」

　　小寒放心了，也笑了，「行家能聽出來。」

　　「你是演員，唱得不好觀衆也能理解。」鄧導說，「先唱《太君辭朝》，覺得不大好就換黃梅戲。」

　　黃導連忙說：「有黃梅戲，我聯繫了兩個黃梅戲演員。」

　　「換成河南墜子，河北梆子，京韵大鼓什麽的。」鄧導道，「或者換成越劇、評劇、昆曲，咱們國家那麽多戲劇，隨便挑幾個就能凑够一台晚會。」

　　黃導沒好氣道：「您說得輕巧，我怎麽跟人家同志交代？」

　　「明年再來。」鄧導說。

　　黃導：「今年還沒開始，就想著明年，萬一明年沒了，我又怎麽說？」

　　「台裡和有關單位不讓辦，我們也沒辦法。」鄧導雙手一攤。

　　黃導氣笑了，「開始排練。」

　　「那我唱還是不唱？」小寒問。

　　鄧導：「唱！」

　　翌日，小寒開始學京劇，好在隻學兩段，又學過黃梅戲，基本功都在，學了一個月，兩段京劇就唱得有模有樣。老師擔心她過段時間忘了，就對小寒說，進了臘月再來學。小寒也是這樣想的，就學到小年。

　　年三十晌午，小寒吃過飯，囡囡和妞妞就一左一右抓住小寒的手，小寒走到哪兒，她倆跟到哪兒。

　　小寒好笑：「我現在不去電視臺。」

　　「我們知道，晚上去。」囡囡道，「我想去。」

　　小寒：「演到十二點。你倆能撑到那時候嗎？」

　　「爸爸媽媽一起去。」囡囡看一眼他爸媽。

　　小寒搖頭，「不能去這麽多人。」

　　「可是我想看小嬸嬸。」囡囡望著她，可憐巴巴說道。

　　小寒笑著說：「問你小叔，他領你倆，你倆就能去。」

　　「爲什麽小叔叔可以去？我爸爸不行。」囡囡問。

　　立夏：「我比你爸聰明，能在電視臺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