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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第二二零章:故技重施
(這章因應新版改動,舊章重發,正文補了一個邏輯上的細節,其他只有小更動,記得大致劇情的小天使們跳過不看,也不影響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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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霞榭正房,寢間西洋自鳴鍾當當當敲了十二下。臨窗暖閣炕上,丫鬟們抬炕桌的抬炕桌,端菜的端菜,不一會兒,炕桌上擺滿精致小菜、滋補湯品和幾色點心。

原婉然坐上炕去,接過丫鬟呈上的燕窩粥,老實不客氣開吃。桌上飯菜魚肉她一樣不漏,細嚼慢咽吃到八分飽。

流霞榭下人裁度原婉然用膳時間提前煎藥,待原婉然飯畢,湯藥冷熱正好適口。原婉然接過碗,一口口啜下,好似那是甜湯甘泉,不是苦澀難當的藥湯。

自從她和趙玦撕破臉,已過了一段時日。

那日趙玦臨走放話:“不必向下人求救,他們全家身家捏在我手裡,吃裡扒外沒好下場。”

原婉然人在流霞榭,面對好些丫鬟重重圍繞“服侍”,倍感勢單力孤。

當日她十分沮喪,茶飯不思,湯藥懶進,晚間翻來覆去,總是睡不好。好容易打了個盹,她夢見韓一和趙野到處找她。

一年年過去,他們兄弟倆天南地北奔波尋人,白了鬢發,老了容顏,鬱挹終老。

原婉然哭著醒來,面對床前一地丫鬟安慰,她抬手擦乾眼淚,說要吃飯。

不管趙玦在她身旁布下多少人馬和勢力,韓一和趙野拚命找她,她也要盡力逃脫,不能放任自己消沉,徒然使親者痛,仇者快。

當務之急,便是養好身體。

那天起,原婉然能吃吃,能喝喝,用了幾次湯藥彷佛效驗不錯,便放心服用。

雖則幾次夜裡她睡不安穩,夢回趙玦殺人情景,給生生嚇醒,大體來說,她病中恢復順利。

她也設法摸清趙玦的根底。

起初趙玦和蔡重合謀擄人,選擇將她帶往西山,顯然他在西山有巢穴,很可能便是她目前所在的別業。

這時流霞榭交給旁的大丫鬟管事,銀燭回到趙玦的居處退思齋當差,但隔三差五來向原婉然請安。

原婉然由銀燭的差使曉得她在下人裡屬於能拿主意的頭領,有話問她比問其他人便捷明白,便問道:“這別業可是位在西山?”

這回銀燭乾脆答是。

原婉然欲待打探趙玦詳細來歷,丫鬟們言行恭謹,口風卻很緊。

她思來想去,壯起膽子求見趙玦。

好弄清他擄人目的,謀求打破軟禁僵局的機會。

丫鬟答道:“主子近來不在別業,娘子請靜心養病;病好了,主子也差不多回來了。”

等她病愈,趙玦果然來了。

這位富公子又回到老樣子,衣冠楚楚,整個人從骨子裡透著清貴儒雅,與她寒暄時候,也和從前在繡坊那時一般溫和有禮。

原婉然一度幾乎錯覺西山那件事只是一場惡夢,然而她身在流霞榭,滿眼景物人事都在提醒她,她之所以人在此地,正因趙玦絕非他往昔扮演的謙謙君子。

原婉然問他:“你說看我全家不順眼,因此將我擄到此處。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我們一家子究竟哪裡招你惹你。”

趙玦道:“想不出就撂開手,你剛剛大好,休養要緊。”

這話教旁人說了倒罷,由趙玦說來,原婉然火氣就給撩了起來。

她之所以病了這一場,不全拜他所賜嗎?

再說她莫名其妙教人擄劫,先在西山遭罪,後被軟禁,連帶韓一和趙野在家日夜懸心,於她樁樁件件是大事。這些磨難到了趙玦嘴裡彷佛是小事,輕描淡寫一句“想不開就撂開手”帶過。

不過她想從趙玦嘴裡套出真相,隻得捺下性子道:“擄人是大罪,我還是官員妻子,日後東窗事發,你罪加一二等都不稀奇。”

趙玦淺笑:“不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又何來罪加一二等?”

原婉然心頭顫涼,趙玦敢放這話,足見擄人之事做得極機密,韓一和趙野難以追查她下落。

旋即她鎮定心神,下回不知幾時能見到趙玦,趁他人在眼前,把握機會多探探他的底兒。

她問道:“你放著安逸日子不過,冒險擄人,真真不是因為和我家有冤仇?”

趙玦迎向她審視目光,泰然應道:“不是。”

原婉然以為這套說詞並非說不通,她對待趙玦素來客氣,韓一、趙野和他於公於私都無有瓜葛,如何能結下梁子?

然則趙玦本人和她家無冤無仇,不保準他親友沒有。

她因問道:“或是你家親友和我家結仇,你代為出頭報復?”

趙玦眼眸映出稀薄笑意,彷佛覺得她這麽問有些意思。

“為誰出頭?”他反問。

“趙逾。”

原婉然回想自家對頭,有她兄嫂、蔡重、杜英生、羅摩世子妃西林欽衣蘭兒,和宗室趙逾。

她兄嫂、蔡重和杜英生請不動趙玦這等富商對付她家。

西林欽衣蘭兒愛慕韓一,曾經借故生事,後來有姑母秦國公夫人西林欽氏管束,她自身也認清秦國府勢微,老實了。

至於趙逾,從前意圖染指趙野未遂,記恨在心,徇私舞弊將韓一和趙野送上沙場。前些時日,他被廢為庶人,送出京外幽禁,死在途中。

趙逾身分顯貴,碰巧還和趙玦同姓,沒準雙方沾親帶故,有些淵源。

不過趙逾倒台橫死與韓一兄弟倆並無乾系,要怪實在怪不到他們頭上。原婉然回憶趙逾出事左右時節,趙玦如常在繡坊走動,服色無一點守喪模樣,否則繡坊人多,總有人能留心到,當談資講起。

但是她思前想後,委實想不出她家得罪過哪號人物,有這分量能勞駕趙玦動手,隻得姑且瞎猜碰運氣。

趙玦聽聞“趙逾”名字,想了一下,方道:“哦,他。”口氣如談蟲豸。

原婉然當即明白擄人這事和趙逾沾不上邊。

她剩下最後一個猜想,因說道:“豈難道你……”

吐出這個“你”字之後,余下的話語隱沒在她嘴裡,不曾成聲。

趙玦問道:“如何?”

原婉然沉默一會兒,把頭一搖,不再言聲。

她最後那個猜想是趙玦並非衝著她們夫妻仨去,乃是項莊舞劍,意在趙野生父義德帝。

義德帝身為九五至尊,略抬手指,牽扯的利害便至為重大,他親近的人被卷入任何陰謀詭計都不足為奇。

興許趙玦查探到義德帝正是趙野生父,與他有恩怨或圖謀,因此擄走她這個兒媳,打算結合其他手段,以遂其願。

這點猜想原婉然揣在心底,不敢輕易問出口。

當真趙玦打著義德帝的主意,他一天不挑破這意圖,原婉然以為自己最好裝傻,一來自保,二來更好伺機應變。

要是趙玦對趙野身世一無所知,她更不能吱聲。

義德帝重視面子勝於趙野這個私生子。

從前他正為趙野由娼妓所生,身世鄙賤,忍心袖手旁觀親生骨肉蒙冤受死。

而趙玦聰穎機敏,聽她將趙野身世提個頭,沒準就循線推敲出真相。這人對她家正沒好意,得到這把柄不知會搞出什麼亂子。

原婉然無話可說,趙玦則道:“我將你請來別業,和旁人旁事都無關。”

原婉然不大相信,常人用膝蓋都推算得出,因著看誰家不順眼便犯下擄人大案,十分不值當。

話說回來,趙玦敢刀捅活人嘴巴,砍死人腦袋,行事確實也不能一概以尋常章法料度……

她詰問到此時,曉得擄人一事縱然另有隱情,趙玦反正不會吐實,便問旁的事。

“前陣子我家大官人教人舉發冒籍,可是你從中作怪?”

趙玦答得乾脆:“絕無此事。”

“我家二官人遭遇仙人跳,是你設計嗎?”

“與我無關。”

原婉然沒能從趙玦口中撬出任何可用線索,倒是又得到他承諾。

趙玦道:“你安心在別業休養生活,將流霞榭當成自家,要什麽,或有什麽不稱心,告訴銀燭或院裡丫鬟,她們自會打點妥當。”

此後趙玦不曾踏足流霞榭,原婉然想找他問話,下人皆答言他分身乏術,不克前來。

原婉然遂變著法子向奴婢旁敲側擊,弄清趙玦能優遇她到什麼地步,從中尋出有助於逃脫的機緣。

她向丫鬟道:“我想繡花,打發時間。”

丫鬟陪笑:“娘子才剛病愈,繡花傷神損眼力,不如過陣子再繡不遲?”

原婉然道:“那我打絡子。”

丫鬟呈上各色上等線繩,連金線都有,唯獨不曾給針。絡子雖能徒手打,有針釘著一端線頭,打起來更省事。丫鬟們不論精通女紅與否,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不可能疏忽這點細節。

丫鬟行徑出自趙玦授意,原婉然結合她們攔阻自己繡花,以及流霞榭無利器兩事,據此推斷趙玦在防備她自殘尋死。

他是真的打算留她活口。

原婉然接著要求另裁衣裙,向丫鬟道:“你們準備的衣裳都是寬袍大袖,我慣穿窄袖短襖馬面裙。”

因著時序入秋,針線房來人按她指定裁衣,趁便也裁起秋冬衣物。

原婉然指定要霜白和青色兩色棉襖棉裙,又留心院裡大丫鬟裝束,仿照她們慣常打扮,挑了無紋的綾子夾襖和緞子比甲穿用。

此外,當她病中退了燒,便出房在流霞榭院裡走動,活動筋骨。及至體力恢復時節,她走出流霞榭,要探探附近虛實。

丫鬟擋在她跟前陪笑:“原娘子若要出門,且等婢子傳敞轎來。”

原婉然道:“我不過在附近轉轉,累了就回來,用不著轎子,你們也別跟了。”

“娘子,別業花園大,亭台樓閣錯落,娘子初來乍到,萬一迷路就不好了。二則娘子才剛大安便勞動,只怕對身子有礙,婢子也不好交代。”

末了雙方折衷,原婉然徒步行走,讓丫鬟媳婦跟隨服侍。

原婉然以流霞榭為起始,往周圍探路。她一日走過幾處地方便回流霞榭,步行稍久便推說乏了,在路旁休息,實則暗自記認方向道路,默背園中路徑。

待她走了十幾處景致,估摸自己踩過的點在整個園子裡十有七八,便問丫鬟對證:“園子還剩多少地方我們還沒去過?”

丫鬟道:“大抵還剩半個園子。娘子要不要坐轎子遊園?”

“……不必了。”

原婉然堅持徒步走完園子各處,只剩兩處沒去過。一處是退思齋,趙玦的住所;一處是歸去軒,丫鬟說裡頭主人好靜,不便打擾。

那以後原婉然再將園子走過一遍,每回路上歇腳,她看似發呆,實則腦子轉個不停,暗自比對從前殫精竭慮強記的景象。她在腦海將各處院落所在、幽僻角落,以及四方大道小徑匯編成地圖,將來逃跑方不至於像無頭蒼蠅亂撞。

日複一日,終於原婉然將園中道路記得差不多,到了這日,她決定走下一步。

這日原婉然又出院遊園,一行人行至孤秀崗。那孤秀崗是座土山,地名取意於山上有一株百年孤松,參天獨立,蔥鬱蒼勁。

原婉然登上孤秀崗,道是累了,隨行的丫鬟媳婦遂在當地石亭椅上鋪大錦褥子,擺茶水點心。她趁眾人忙碌不備,一溜煙衝向那株百年青松,手腳並用爬上樹去。

她特意挑選的窄袖短襖馬面裙在此刻發揮功效,不論奔跑或爬樹都比長襖便於行動。

丫鬟們察覺不對,趕到樹下,原婉然已經爬了一人多高。有丫鬟試圖依樣畫葫蘆,爬上樹拉人。原婉然一感覺下方有動靜,便道:“你們別跟上來,否則我一害怕摔下地,沒準有個三長兩短。”

趙玦既然要留她命在,她便賭丫鬟們不敢妄動,作出危及她性命的舉動。

丫鬟們果然老實了,待在地上乾瞪眼,苦苦哀求她下來。

原婉然硬下心腸,置若罔聞往上爬。

她已然弄清別業花園裡山水院落等布局,接下來輪到觀察園子外頭,別業其余部分是何光景。

依她想來,西山一帶多的是高門巨賈在此間置產,趙玦別業附近必有其他人家的園林宅第。只要她能逃出別業,便找那些人家求救。

既要觀察地形,孤秀崗的松樹足足幾丈高,又長在土山——別業最高處,在樹上最能將別業四面八方一覽無遺。

原婉然堪堪爬到將近樹頂,停下張望。

這一望,她的心涼了半截。

從樹上暸望,她所在的園子和前宅和另一座園子相連,此外四方全教廣袤樹林包圍。樹林遠處中有一樓宇探出尖頂,似是佛塔,更遠便隻余山峰環繞。

趙玦的別業居然如此荒僻,她該如何逃脫求救?

原婉然在樹上愁腸百結,過了不知多久,手腳開始發酸,隻得怏怏爬下樹。她落地之後,見一乾丫鬟面有憂色,料想眾人大抵害怕教趙玦曉得她們疏於看守自己,要受到詰難。

她因說道:“你們莫煩惱,今天的事你們不說,我也不提,你家主子不會知曉。”

話音方落,趙玦帶著趙忠由石亭後轉出,外表平和,眼底卻冒出寒芒。

這些時日他人在別業,逢上原婉然遊園,得空便在暗處親眼瞧瞧她安好。不為別的,就為她曾對自己施以援手,投桃報李加以關心。

哪承望今日目睹她故技重施,又來松鼠上樹那套。

這村姑,如此不自愛,爬上幾丈高的大樹,還當著許多下人的面。

他吩咐丫鬟:“帶原娘子回流霞榭。”轉頭向趙忠道:“傳嬤嬤用杖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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