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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軌》第19章
第十九章

  路道被車輛堵得滿滿當當,坐在車裡的男人,心底煩躁,卻還是耐著性子等著。

  好不容易車道疏通了,還沒開多遠,手機又響了。空隙間,季聲打開手機一看,是周弋儉回了消息。

  「我沒事,你別來學校,晚上等我回來。」

  季聲一愣,一時間,都分不清對方的話是真是假。

  臨街停下車,他撥了陳川的號碼,只聽嘟嘟兩聲,電話被接通了。

  「喂?」握緊手裡的方向盤,季聲吞吞吐吐的問:「那個......周弋儉他......」

  「周弋儉?」那邊傳來女生的清脆聲音,「請問你是......」

  又愣住了,這聲音很耳熟,季聲試探道:「譚輕誼?」

  「啊,是我,」女生應了,語氣也頗為小心翼翼:「你......是季老師?」

  「嗯,」望著窗外急速的車流,季聲問道:「陳川在你旁邊嗎?」

  「他不在呀,老班喊他去辦公室了,他把手機偷偷給我,讓我幫他藏起來。」

  「這樣啊,」季聲捏了捏鼻樑,有些累了,「我就是想問一下,周弋儉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沒事,你不用擔心啦,」女生爽快地回答,「他小姑來接他了,剛替他請了假呢。」

  靜默片刻。

  引得電話那旁的女生再次發問:「季老師?你還在聽嗎?」

  「你說的是……周弋儉的小姑?」

  季聲恍恍惚惚的,以為自己幻聽了。

  「對啊,陳川跟我說的。我就看了一眼,他小姑超好看的!」

  女生的話裡透著興奮,嘖嘖感慨道:「你們一家人都好好看哦。」

  胡亂應付幾句,季聲掛斷了電話。

  他久久沒動彈,一會兒想起周弋儉發的信息,一會兒又想起女生說的話。

  陷進座椅裡,季聲一陣心悸。

  周弋儉......晚上真的會回來嗎......

  -

  夜幕降臨,城市霓虹閃爍,男人穿著單薄的灰色睡衣,站在陽台上,望著遠處發呆。

  九點了,電話也打不通。他想起那年甄歆消失得徹徹底底,杳無蹤跡,如果周弋儉真的跟她走了......

  正想著,門鈴響了。

  條件反射似的,季聲慌亂地奔了過去,快速打開門。

  是周弋儉。

  目光在男孩身上流連著,他喉嚨乾澀,不知從何開口才好。

  男孩跨進門,伸手抱住他。

  鼻尖蹭著季聲的側臉,周弋儉啞聲問:「去過學校了?」

  「沒,」雙手摟上男孩寬厚的後背,季聲小聲回著:「我有看你發的消息。」

  「嗯,」周弋儉吻著他的耳垂、脖頸,似在汲取,又似在渴望,「是我不好,害你擔心我了。」

  季聲鼻頭一酸,頓時委屈得不行,他輕聲埋怨著:「那你、你還不接我電話。」

  「對不起。」

  粗重的呼吸竄過季聲的皮膚,他不禁顫抖一下,男孩察覺到了,擁他更緊。

  「對不起,都怪我。」周弋儉吻上他的後頸,力度很輕,拂過又離開,離開又落下。男孩解釋著:「手機沒電了,對不起,季聲,對不起。」

  「我沒怪你,」靠著他的肩膀,季聲心裡感到踏實,平靜許久,他才退開一些,問:「我聽說......你小姑......」

  周弋儉不給他將話說完的機會。

  他親了季聲,舌頭溜進來,唇舌廝磨,蜜意濃情,自不再說。迷離間,季聲抬眸去望男孩,對方的臉上顯著難過,他看得出。

  「你……唔唔……」

  男孩吻得強勢,不讓他分神。對上季聲的擔憂目光,周弋儉近似懇求:「我不想說,季聲,不說好不好?」

  「好,」季聲撫上他微皺的眉頭,順著他說:「我不問了,你不要傷心。」

  眸裡流轉的波光,像黑夜被撕裂。

  房裡的人,交換了一個接一個的深吻。他們親熱著,後退著,倒向沙發,大有至死方休的架勢。

  季聲裸露在外的肌膚變得緋紅,閃著水光,周弋儉放輕動作,慢慢地吻著身下的人,極盡溫柔之能事。

  男人全身心地沉浸在周弋儉所給予的快感裡,吻著,吻著,溫熱的水滴落在了他的臉頰。

  驀然睜眼,季聲僵住了。

  是周弋儉在流淚。

  他試圖去推,對方卻吻得愈加粗暴,淚水流進了他們的嘴裡,好鹹。

  他從沒見過哭得這麼傷心的周弋儉。

  季聲用蠻力推開男生,雙手捧住他的臉,眼淚燙得他手心發麻。

  他的眼睛也開始泛紅,季聲的話帶上哭腔:「你別哭,別哭呀......」

  來來回回,只這一句,他說不出別的了,周弋儉哭得他心碎。

  「季聲,他們死了,」周弋儉念著,自言自語道:「他們死了啊。」

  原來不是不要他,原來是人不在了。

  手掌被熱淚打濕,季聲不知所措,他問:「他、他們是誰......」

  在寂然裡,周弋儉艱難地開口:「是我……爸媽。」

  纖長的下睫毛承載不住一滴淚的重量,淚珠沿著已有的軌道掉落。

  -

  下午,甄歆帶著周弋儉去了墓園,去祭拜,他的父母。

  偶爾傳來兩聲淒淒鳥叫,更襯得墓園冷清。狂風肆無忌憚地吹著,碑前的馬蹄蓮發出簌簌聲響。

  站在墓前,周弋儉嘗到了口裡的血腥味。

  「哥,」碑上嵌著男人的照片,英俊,儒雅,還很年輕。甄歆笑得溫婉,道:「我帶他來看你了。」

  周弋儉依舊立在原地,他不敢走近。

  過去的十年,他一直告訴自己,他是被拋棄的孩子,那他也權當他的父母早死了,可他從沒想過,他們居然是真的死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周弋儉眼裡透著驚愕,連連搖頭,「當年我走的時候,他們明明還好好的,不可能......」

  甄歆望著他,似是憐憫,慢聲講起當年的事——

  「那年我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哥哥要回國了。打從那天起,我就在等,等啊等,卻等來了一個電話。電話裡,你母親苦苦哀求我,求我替她和哥哥照顧你。我沒拒絕。」

  「但我猜到了,一定是哥哥出事了,不然他怎麼可能會讓他的妻子來聯繫我呢?我接到你之後,又開始等。你母親是泡在蜜罐裡長大的人,我知道,她遲早會再次求助的。」

  「我果然沒猜錯。她又打電話給我了,她說有人跟蹤她,房子裡有別人翻過的痕跡,就連病房的東西也常有移動的痕跡。她不知道該相信誰。」

  「病房……」回憶起往事,甄歆面帶諷笑:「她才跟我說病房,我哥哥因為她吸毒出了車禍,這麼久,她居然一字不提。等應付不了了,她才想起來找我。」

  「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恨嗎?」

  「趕到美國後,我日日夜夜陪著你的父親,我看著他一點一點的好起來。」

  那時候,她已經整整兩個月沒聯繫過季聲,而國內的小學馬上就要開學了。

  「那他們為什麼不回來接我?」周弋儉站著,卻覺耳鳴目眩,他又問:「為什麼不回來接我?」

  「因為我沒說,」女人低下頭,像是在愧疚:「季聲不過是我一個並不相熟的初中同學,他答應照顧你,原本就是我的意料之外。」

  女人很坦誠,卻絲毫不顧及周弋儉的感受。她繼續講下去——

  「是我遷怒你,所以才做了這種蠢事。可我沒想害你的。我只是……太不甘心了。」

  「明明出錢出力的人是我,明明費盡心血的人是我,憑什麼讓你母親坐享其成?」甄歆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很痛苦,「那麼懦弱的女人,只會哭哭啼啼地抱著你父親哭,她到底有什麼好?我想不通。」

  周弋儉一腳踢開她送的百合花,目眥欲裂:「所以呢?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甄歆若無其事地撿起來,一邊整理,一邊說:「但有人做了。」

  「你在那所醫院呆過,」女人蹲下身,輕輕地放下花,淡漠地問:「那你知不知道,那棟樓到底有多高?」

  一句話,聽得周弋儉青筋凸起。

  「我告訴你,一共有十六層樓,」撥開飄來的蒲公英,甄歆輕聲道:「十六層樓,足夠將人摔成一團爛泥。」

  「那個男人拿著刀,拖著你母親上了頂樓。你父親不顧我的阻攔,拚命跟了上去。」

  「但凡你母親強一點,她就不會被人挾持,只要強那麼一點......」

  女人的話輕飄飄的——

  「摔死了兩個人,對於旁人而言,不過只是一樁新聞。痛不欲生的人,只有我。」

  「我恨你那沒用的母親,更恨法律不公,最後不能讓那個神經病償命。」

  周弋儉看著照片上的父母,他們還是年輕時的模樣,他們永遠留在了那個時候。

  「連帶著,你也恨我,所以你由我自生自滅。」

  女人恍若未聞,依舊說著她的故事:「我走不出來,我始終走不出來。那幾年裡,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直到我發現了你父親的日記。」

  「他是醫生,仁心仁德,救過那麼多病人……」甄歆在無聲的落淚:「卻偏偏會被那個變態盯上。」

  周弋儉如臨冰窖,「什麼意思?」

  「那個自殺未遂的病人,那個被你父親救回來的病人,是個變態啊。他纏上了你的父親,求愛不成,他就......」

  「毒品……」周弋儉喃喃道,眼神變得鋒利,「是他給我母親注射的毒品。」

  甄歆默認了,接著說:「你父親唯一的錯,是不該心軟。要是早點送他進監獄……」

  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事。

  周弋儉懂她話裡的意思,他眼睛通紅:「推我母親下樓的人也是他。」

  甄歆深吸一口氣,仰頭望天:「我開始四處打聽這個人,我要找證據,我要送他進監獄,我要他死。」

  「可我找不到,我找不到。他的的確確就是一個心理不正常的神經病,他白天黑夜都混跡在酒吧,我看著他跟數不清的男人曖昧開房……」

  「我的哥哥,居然被這麼一個齷齪的變態害死了,可他居然還在逍遙法外。」

  那時,甄歆已經瀕臨崩潰。她想,既然法律不制裁惡人,那就換她來。

  「我約他到那所醫院的頂樓,他終於承認是他給你母親注射了毒品,他推你母親下樓時,也很清醒。」

  「然後呢?」周弋儉雙手握拳,「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他死了,在說完那些話後。當著我的面跳了下去。」

  「他說他要贖罪,多好笑啊,他奪去了兩條人命,廢掉了我十年的青春,最後他說,他要贖罪。」

  「不可能,」女人失聲痛哭,「他贖不了罪,他這種變態,他這種噁心的同性戀,就應該下地獄!」

  周弋儉聽著,神情頹廢。

  甄歆冷靜下來,用手巾擦著淚,「等我回國來找你,卻又發現他的親兒子,居然也是同性戀。」

  「我不能接受。」

  墓園靜謐,兩人各懷心思。

  「你不能因為那個變態是同性戀,就說所有的同性戀都是變態。」周弋儉低聲道,字字堅決:「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季聲更不是。」

  他那麼寶貝季聲,聽不得別人說他一句。

  「都不重要了,」甄歆木著臉,告知他:「我給你兩天時間考慮,要麼你們分手,跟我回美國,要麼……我希望你不要作繭自縛。」

  話落,女人轉身欲走,周弋儉在背後叫住她:「不用考慮,讓我離開季聲,你不如直接叫我去死的好。」

  甄歆挺直背,硬聲道:「讓我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兒子和男人在一起,那我也寧願去死。」

  人走了,周弋儉還安安靜靜地站著,直到天空完全黑下來。

  「爸,媽,」周弋儉閉了閉眼,忍下眼底的酸澀:「下次我帶上季聲來看你們。他特別好,特別招人喜歡,你們一定會喜歡他的。」

  -

  下了山,男孩回到家。

  擁住了心上人,這才落下淚來。

  聽完周弋儉的話,季聲只是抱著他嗚嗚地哭,反倒比對方哭得還要凶。

  「以後、以後我來愛你,」季聲哽咽著:「我會更愛更愛你,連同你父母的那份一起......」

  感受著男人身體的熱度,周弋儉合上雙眼,他實在太累了。

  迷糊睡去間,他應著:「我也好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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