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
青袍老者截口說道:“你要知道,那並不能全怪我,你們這些以漢族世胄,前明遺民自居的人,也該負一部分責任……”
朱漢民陡挑雙眉,道:“負什麼責任?匡復華夏,收回基業,那是應該的,也是天經地義的神聖任務,你要知道……”
青袍老者擺手說道:“你也要明白,何苦非刀兵相見,陷生民於塗炭不可,只要百姓們能安居樂業的平靜過活,誰當皇帝不一樣?”
朱漢民冷笑說道:“你很會說話.可是你休想以這話來打動我,別說你八旗子弟橫行霸道,無法無天,欺壓漢人,百姓們沒有辦法安居樂業,平靜過活,就是可以安居樂業,平靜過活,大漢民族之中,不乏能當皇上之人,也用不著讓一個異族來統治,同時,這涉及‘忠孝節義’四個字,我舉個例子你聽聽,大宋丞相文文山,他可以不死,也可保高官厚爵,為什麼他要殺身成仁,捨生取義,再看那個漢蘇武……”
青袍老者臉色甚為難看地擺手說道:“夠了,關於這些人,我知道的不比你少.你為什麼不看看吳三桂跟洪承疇,以及以前的年羹堯,如今的岳鐘琪?”
朱漢民挑眉冷笑,哂然說道:“這兩個變節小人,賣國奸賊,我恥於一談,如果你一定要談,那也無不可,他們的下場如何?”
青袍老者道:“他們個個受封王爵,盡極榮華富貴,至於以後被殺,那是他們想造反,想造反的,便是在旗滿人也罪在難赦!”
朱漢民道:“什麼叫造反,那是他們天良發現,惡夢復醒,知道已成千古罪人,想補過贖罪,以求心安!”
青袍老者仍做辯護,道:“那麼,岳鐘琪呢?”
朱漢民道:“他是個良心病托,寡廉鮮恥,無可救藥的人,鄂王在天英靈有知,對他這位後世的子孫,不知會怎麼想法,你們喜歡的就是這種人,當然不會殺他,誰又知道他日後如何?”
青袍老者怒聲說道:“什麼又叫喪心病狂,寡廉鮮恥?人各有志……”
朱漢民冷然截口說道:“不錯,人各有志,你明白這個你就該知道我大漢世胄,先朝遺民為什麼一日大功不成,一日絕不甘休。”
青袍老者道:“我明白,那是你們姓朱的想奪回帝位!”
“你錯了!”朱漢民啞然笑道:“姓朱的不會把這帝位看在眼內,成功不必在我,凡漢族世骨,先朝遺民,誰能成功我保誰登帝位!”
青袍老者嘿嘿冷笑不語。
朱漢民道:“言盡於此,我奉勸你以後還是對漢人寬厚些,也多管束管束你們那八旗子弟,要不然你們滿人他日會死無葬身之地。”
青袍老者臉色一變,但倏又斂態,淡淡說道:“這種話,我以前也聽傅小天說過。”
朱漢民道:“傅威侯眼光遠大,見識超人,令人敬佩!”
青袍老者翻了翻老眼,道:“聽話意,你似乎很敬仰傅小天?”
“當然!”朱漢民毅然的點頭說道:“其實又何止是我,你們朝廷,還有天下武林,沒人不敬仰傅威侯的為人,在朝他赤膽忠心,正氣柱石,蓋世虎將,在野,他更是位鐵錚奇豪,頂天立地大丈夫。”
青袍老者神情一黯,鬚髮抖動,微微點頭,啞聲說道:“是的,小天他確是那麼一個人,是不可再得……”
朱漢民冷笑說道:“你也這麼想麼?”
青袍老者道:“正如你所說,敬仰他的,不只你一人!”
朱漢民目中暴射威棱,厲聲說道:“那麼,你為什麼要殺他?”
青袍老者慘笑道:“我知道我錯殺了他,可是懊悔已經太晚了!”
朱漢民咬牙切齒冷笑說道:“古來當皇帝的都會這一套,不等人頭落了地,是絕不會明白的,既有今日之懊悔,你何必當初!”
青袍老者身形顫動,慘然苦笑不語。
朱漢民冷冷一笑,又道:“傅侯赤忠一生,對朝廷,他建過多少汗馬功勞,對你,他流過多少的血汗,當年布達拉宮喇嘛勾結白衣大食人入侵,要不是傅侯統兵遠赴藏邊,數平叛亂,如今這皇帝寶座你還坐得成麼,殺他已屬大不該,你更不該忍心地斬殺了他的滿門,縱博侯有罪,但稚子何辜,何況傅侯忠心為國,清白無罪……”
青袍老者臉色煞白.連連擺手,頓聲呼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已經知道錯了,也很懊悔,更悲痛,更歉疚,難道還不夠麼?你知道,這是我生平首次對臣子認錯,一個皇上低頭認錯,那是很不容易的!”
朱漢民道:“難道你覺得委曲,錯殺了一個忠臣良將,單在口頭上認錯就夠了麼!懊悔、悲痛、歉疚,那有什麼用!”
青袍老者怒聲說道;“那你要我怎麼辦?”
朱漢民熱血沸騰,殺機陡生,厲聲說道:“我要你一命抵數命!”
欺前一步,舉起右掌。
青袍老者倒未動,而且顏色不變,可驚壞四名一等一高手的大內侍衛,慌忙一齊縱身擋在青袍老者身前,驚喝說道:“大膽叛逆,你想行刺皇上……”
朱漢民挑眉喝道:“為虎作悵的無恥匹夫,滿虜鷹犬,滾!”
右掌猛地向外一翻,四名一等一高手的大內侍衛,同聲悶哼,登,登,登,一連退出了好幾步。
四名大內侍衛心膽欲裂,魂飛魄散,驚怒交集,厲喝聲中,紛紛翻腕撩袍,“錚錚”龍吟,震耳懾心,四柄森寒光芒吞吐的軟劍已分執手中,方要挺劍飛撲!
青袍老者突然一聲沉喝:“退下!”
四名大內侍衛一震,其中一名回身低頭:“稟萬歲,萬歲一身繫萬民……”
青袍老者冷然擺手,道:“這道理我比你明白,可是你們四個是他的對手麼?個個酒囊飯袋,一旦有了事全滛不上用場,閃開。聖天子百靈庇佑,他殺不了我!”
那怎麼敢閃開?四名大內侍衛又驚又急,大為作難。
青袍老者又一聲沉喝:“不聽我的話,就是違旨,我先要你們的腦袋!”
四名大內侍衛機伶一顫,同時低頭道:“奴才等遵旨!”
話落,分別往外橫跨一步,仍然侍立青袍老者左右,劍尖外指,各自疑功,神情緊張,緊緊凝視朱漢民,雙目一眨不眨。
朱漢民冷冷一笑,道:“沒想到你竟能替他們著想,也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忠心,聖天子百靈庇佑,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百靈庇佑,也看看我是否殺得了你!”
再度緩緩舉起了右掌。
青袍老者平靜得出奇,而且把雙手往後一背,既泰然又安詳地看著朱漢民,毫無懼色。
那四名大內侍衛卻禁不住往前跨了一步,舉起軟劍。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也不知是當真聖天子百靈庇佑,抑或是這位乾隆皇帝命不該絕。
驀地裡一聲霹靂驚喝劃空傳來:“漢民住手!”
一條青影倉促飛掠而至。
朱漢民聞聲一震,手上不覺一緩。
適時,青影飛落當場,攔在青袍老者與朱漢民之間,是貝勒德容,他雙手空空,一襲青衫,先向青袍老者躬下了身:“德容護駕來遲,您恕罪!”
青袍老者展顏而笑,一擺手,道:“沒什麼,別那麼大驚小怪!”
德容站直身軀,霍然回顧,兩道目光,直通朱漢民:“漢民,你要幹什麼?”
朱漢民吸了一口氣,強忍腳中怒火殺機,緩緩垂下右掌,微欠身形,淡然發話,道:“容叔,侄兒正在問他為什麼殺傅侯!”
德容心中微寬,道:“容叔不是告訴你了麼?那是和堌進的讒,怪不得皇上!”
朱漢民道:“容叔,這個侄兒知道,可是旨是他下的!”
德容說道:“我身為人臣,不敢批評皇上,可是如果你要這麼做,就完全毀了傅侯一生忠名了。”
朱漢民突然一陣激動,道:“容叔,難道說傅侯屈死,就罷了不成?”
德容道:“俗語說:冤有頭,債有主。你該找和坤,不該找皇上!”
朱漢民道:“那麼,容叔、撇開這件事不談,為公,侄兒該找誰?”
德容臉色一變,道:“你要談這個,容叔就不便說什麼了,也不便攔你,那麼,你先跟容叔放手一搏,或者先殺了容叔!”
朱漢民神情一震,忙欠身說道:“容叔,侄兒不敢……”
德容截口道:“那麼,漢民,就此下山去吧!”
朱漢民揚眉說道:“容叔,您是攔定了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