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捕蝶網【36】
傅亦從局長辦公室出來,回到副隊長辦公室打開文件櫃最底層的抽屜,取走配槍,且裝了六枚子彈,然後拿起車鑰匙和外套,出了辦公室徑直走向案情分析室,停在門口抬手輕叩房門,喊了一聲:「三羊。」
楊開泰站在長桌後拿著一份文件,幾名警員湊在他身邊往他手裡湊頭看,一個個的面色甚是凝重。
幾人聽到傅亦的聲音不約而同的立正站好。
楊開泰抬頭看著他:「傅隊。」
「小喬在哪兒?」
「已經調回了,正在往回趕。」
「讓她盡快趕回來。」
「明白。」
傅亦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抬腳欲走,又站住了,看一眼楊開泰,道:「你跟我走。」
兩人剛走出警局大樓,就見一輛印著'檢察'字樣的政府車輛駛入警局大門,片刻後下來三個人,穿著檢察官服,胸前佩戴檢徽,為首的是一個男人,大約三十歲左右,雙肩開闊,身材挺拔,極其的明銳精神,看人的眼神篤定有力。
傅亦站在警徽門簷下,有意等他,迎上他的眼神時陡然生出一種被天空中俯衝而下的鷹隼一眼刺穿心理防線的感覺。
「副隊長。」
傅亦的姓很不湊巧,好像生來和他職位相等,平常別人喚他,他從未給糾結過被人叫'傅'還是'副',但是此刻這位檢察員為了區別傅隊與副隊,刻意叫他'副隊長',雖然依舊存在著諧音,但是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紀檢。」
傅亦沖他笑笑:「來的挺快,剛收到檢察院下發的協查通知。」
紀臨川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放在他身邊的楊開泰身上,伸出一隻身居機關深處不經日曬不歷風霜,皮膚白皙骨骼修長的手,笑說:「你一定是楊局長的公子了?」
楊開泰跟他握手,說了聲:「你好。」
紀臨川又看向傅亦,比一般男人要深,要薄的嘴唇向上牽引著適宜的弧度,問道:「你們不參加接下來的會議嗎?」
此人一看就是在政治海洋裡浮沉已久,磨煉出了一聲與不同的人會晤的本領,他臉上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笑容,放在任何場合都適用,怎麼理解都可以,有心人想在他臉上看出什麼,就能看出什麼,泥人般變幻莫則,隨風而動,是個能長命百歲的人物。
傅亦道:「不了,楊局在樓上等你們,我們還有公務要辦。」
「難道抓捕吳耀文的人還沒撤回來嗎?」
紀臨川擺起架子也擺的相當不招人討厭,溫文爾雅娓娓道來的語態聽起來甚至還有些謙遜儒雅,但是傅亦很清楚,這人最擅長使軟刀子,城府深沉心機叵測說的就是他,在圓滑偽善方面,十個楚行雲加上他,也不是紀臨川的對手。
楊開泰也瞧出這兩人的風場不對,搶先答道:「已經召回了,而且手續正在補,法院已經批下來了,現在只差檢察院的審查。」
紀臨川笑了笑,臉上浮現兩個很淺的酒窩,說起話裡仍舊和風細雨:「那楚行雲呢?既然他舉報分局鄭西河瀆職犯罪,應該站出來作證,配合調查才對,但是我們從昨晚開始就找不到他,如果你們能聯繫到他,應該讓他盡快站出來配合檢查,而不是躲起來規避責任,還有你們說的證人劉蒙,到現在也沒有露面,我能理解你們保護人證的心情,但是作為控方證人,難道我們檢察院沒有優先接審權嗎?」
傅亦皺眉,冷聲道:「你們應該重點監察鄭西河,先把他找出來,他才是那個涉嫌謀害國家工作人員,瀆職反水的人。」
「這只是你一面之詞,副隊長,你也是一名資深刑警,自然明白我們檢查方和你們警方一樣,立案偵查需要證據,現在楚行雲和鄭西河各持一詞不相上下,說難聽些就是互咬,劉蒙夾在中間至今沒露面,我們必須把雙方人員全都監控調查,而且楚行雲以一位停職調查的警務人員身份參與偵查行動,光從這一層上來講,他已經嚴重違紀了,所以他和鄭西河的交鋒論述可信度並不高,如果他想自證清白,就必須站出來接受我們的調查。」
「調查什麼?你們——,抱歉,檢方懷疑他犯了那條法紀?」
紀臨川昂起下巴,微笑道:「瀆職,反水,涉嫌謀害在職警務人員,和鄭西河一樣。」
傅亦唇角一抽,險些揮灑一身風度,罵出髒話,他 說就算你這個'游泳健將'在政海裡被淹死了,楚行雲也不會'划水'。
「那你們就查吧,我還有公務要辦,先走一步。」
紀臨川在他身後揚聲道:「給楚行雲一天時間自首歸案,不然我們就會啟用強制措施。」
開著越野出了市局駛在公路上,楊開泰坐在副駕駛,前思後想還是覺得剛才那位紀檢有些奇怪,於是問道:「傅隊,他是不是和楚隊有過節?」
傅亦沉默片刻,道:「在你來警局前一年,最高檢反貪局調查國企鋼鐵集團總經理陳鵬貪污受賄私挪公款,還吞下幾百萬的拆遷款,當時反腐風頭正盛,最高檢想把這件案子樹立成典型,楚行雲和紀臨川都有參與,最後的抓捕行動過程中,楚行雲當著紀臨川的面抓人,誰都知道陳鵬和紀臨川是連襟,紀臨川抓捕陳鵬是大義滅親,陳鵬被別人抓了對紀臨川來說就很被動,楚行雲使紀臨川落得個被動局面,紀臨川本來有望在年底晉升副檢察長,被楚行雲一攪合,好幾年都沒升起來。」
「這件事我聽過,當年反貪反腐,很多政要都被拉下水,這兩年倒是平靜了很多,當年楚隊為什麼不把逮捕陳鵬的機會交給紀臨川?」
在楊開泰的印象裡,楚行雲不是那種勇掙軍功的人,他和傅亦有點像,都把名祿看的很淡。
傅亦斟酌了片刻,道;「可能是當時情況嚴峻,而且,楚行雲不信任紀臨川。」
其實當年楚行雲的原話是,'連的屁襟!我他媽最煩這種人,一旦得了道就非給族譜裡每人發一頂狗頭烏紗帽,家裡有皇位要傳還是想搞外戚獨大?他紀臨川不是想演一出'大義滅親',踩死陳鵬在往上爬嗎?我偏不讓他得逞。!'
想到這兒,傅亦由衷的感到頭疼,仔細想想這些年,楚行雲真是處處結怨,但凡落入一丁點弱勢,他所有昔日的敵手都冒出來想踩死他,今天的紀臨川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當年他把紀臨川當做發展家族外戚的典型整治,今天紀臨川把他當做瀆職反水涉嫌犯罪的典型整治,真是風水輪流轉,誰都不肯輕易放過誰,這兩人都是睚眥必報的主兒。
他忽然有種預感,楚行雲似乎升不了,也死不了,想待在銀江安然養老的心願也無法達成,他把自己打入一個兵臨城下四面楚歌的圍困之地,大概也沒有女人願意和他在一起。
楊開泰見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問他在想什麼。
傅亦當然不能說他在擔心楚行雲悲慘孤單的老年生活,思索再三,道:「你身邊如果有單身適齡的優秀女青年,給他介紹幾個,我看他如果在這麼肆無忌憚無所顧忌下去,恐怕活不到退休。」
楊開泰認真的應下了,當下就拿出手機翻找通訊錄,邊翻邊問:「楚隊不是和他一個大學同學在——」
「吹了。」
「啊?你怎麼知道?」
傅亦淡淡道:「猜的。」
楊開泰很相信他的直覺,因為前些日子喬師師交了個男朋友,家裡做生意,長得帥又有錢,喬師師為了慶祝自己脫單請大家吃水果,有意把男朋友的照片拿出來顯擺,當時傅亦坐在遠處剝著一隻橘子遙遙看了一眼她手機裡的合照,隨後找了個安靜的時候對她說:「小喬,你再好好挑一挑,這個男人不太適合你。」
喬師師忙問為什麼。
傅亦見左右只有楊開泰睜著一雙迷茫單純的大眼睛看著他們,於是低聲道:「夜店混多了精神不濟,眉間發青面色虛白,他應該得了腎病。」
喬師師:. ......
後來經她一逼問,富二代的身體果然泡妞泡出了問題,這才匆忙找本分女子打算結婚。
從那以後,喬師師每交男朋友必找傅亦過目,傅亦都精準的給出評價——
「大男子主義太嚴重,你們倆在一起雞犬不寧。」
「懦弱沒主見,你想結婚後端茶倒水噹牛做馬伺候公婆一家人嗎?」
「眼神虛浮游離不專心,他只想睡你."
「婚內出軌,下一個吧。」
還有——
「......喬兒,他的性取向和你一樣。」
嫵媚美艷英姿颯爽的喬師師招來的盡是爛桃花,導致她一度對愛情絕望,現在只想好好加班好好掙錢好好升職,將來用自己的錢養一個小白臉,用小白臉的青春祭奠自己的暮年,墓誌銘就寫——好男人都他媽的死光了。
傅亦也試圖拯救她這嚴重翻車的愛情觀,後來發現這妮子依舊活力四射積極向上,喪氣話只是隨口說說,說過就忘根本沒往心裡去,而且挑男人的眼光一步步進化,如今更是按照傅亦為藍圖去找,同時也讓她感慨:'好男人真的都他媽的死光了。'
楊開泰和他心有靈犀,同時想到喬師師,眼裡放光,激動道:「小喬姐怎麼樣?」
傅亦:......
「小喬姐很合適啊,她年輕漂亮,和楚隊一樣都是警察,共同話題肯定很多,而且喬姐一直很崇拜楚隊,我覺得他們兩個完全可以再進一步!」
傅亦被他的奇思妙想所震懾,扶著額頭打趣兒道:「你可以撮合他們試試。」
楊開泰一陣激動,彷彿已經看到了他亂拉的一對鴛鴦結婚洞房兒孫滿堂了,拿著手機就要給喬師師撥電話。
傅亦連忙阻止他,說現在探喬師師口風,她得在路上出車禍,還是先聯繫楚行雲,商量怎麼把眼前一攤爛事解決吧。
楊開泰很聽話,把電話打到了和平大道一號公館,幾分鐘後掛掉電話,說:「是昨天那個老阿姨接的,她說楚隊還在睡覺。」
傅亦詫異的挑了挑眉,不禁看了一眼天上幾乎移到正上空的太陽:「快十一點了,還在睡覺?」
這可太不像楚行雲的作風了,再說了,身為反水在逃的嫌犯,他能睡的著?
壹號公館裡,江媽放下話筒打算上樓叫他起床,剛才打電話的人說他們馬上就到了,客人到了主人怎麼能還賴在床上。
她正欲上樓,就見楚行雲從賀丞的臥室裡推門走出來了,輕手輕腳的帶上房門,然後揉著脖子往樓下走,問道:「剛才誰打的電話?」
「昨天那個濃眉大眼的小伙子,說待會兒過來找你。」
楚行雲還穿著昨天晚上洗完澡換的短袖和長褲,在沙發上坐下,拿起一個蘋果削著皮說:「做點吃的吧江媽。」
江媽回到廚房流離台後:「早就做好了,我給你熱熱,二少爺還沒起嗎?」
「嗯。」
「你昨晚在他屋裡睡的?我都給你鋪好床了。」
楚行雲削蘋果的手法很粗暴,削下來的果皮又短又厚,好好的蘋果被他削的像個瘦梨。
下樓的時候本來就有點心虛,此時被江媽追著一問,手裡的刀在果肉上劈了叉,往他左手大拇指上懟了過去,幸好他及時鬆手才沒有被劈開指甲,甩了甩手腕含糊著應了一聲:「嗯。」
其實他也不想在賀丞房裡留宿,但是賀丞抱著他不撒手,還用特別柔軟特別無辜的眼神看著他,看的他實在狠不下心開門走人,跟他僵持了大半晌,最後無可奈何,紅著臉大著舌頭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從現在開始誰都別說話,睡睡睡睡覺。」
好在床夠大,他貼著一邊,賀丞貼著另一邊,中間空出來的距離再躺三個人都沒問題,把燈一關誰也看不到誰。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和賀丞睡在一張床上,本來以為昨晚會是很難入眠的一夜,但是他睡的遠比他預想之中要快,而且睡的很沉,有些認床的身體只在半夜時醒來一次,當時賀丞已經不在床的另一邊了,賀丞躺在他身後,從背後輕輕的擁著他。
楚行雲覺得自己不是因為認床醒的,而是被壓在腰上的手臂膈醒的,接著稀疏的月光往後看了一眼,見賀丞閉著眼睛睡著了的樣子,但是他卻覺得賀丞壓根沒睡,他們之間隔了大約一米多的距離,賀丞用了五六個小時來到他的身後,然後抱著他。
昨夜風雨不襲,雷鳴不驚,壹號公館很安全,躺在他身邊的人又小心翼翼堅強勇悍的擁著他,所以他睡得很踏實。
晨曦初露時他就醒了,躺在床上發呆而已,也不全是發呆,偶爾也想想目前兩眼一抹黑四面全是瓶頸的案情,只是思維時常會被躺在他身邊還在熟睡的人打斷。
賀丞睡覺很老實,幾乎整夜沒有動靜,呼吸平穩低緩,靜的幾乎沒有聲音,楚行雲仰面躺著看著天花板垂下來的吊燈,時不時歪頭看他一眼,好幾次想起身,但是腰上搭著他的手臂,無奈動彈不得。
同時他也發現,賀丞長得真好,尤其是此刻睡著的樣子,眼神不再冷颼颼的,不再毒舌刻薄說風涼話,他的皮相還是屬於陽剛和陰柔完美的碰撞結合汲取各方優點糅雜出的這麼一張臉,能夠被拍成照片供全世界對於'美'的標準不盡相同的各個地方觀賞,而且使他們達成共識。
楚行雲覺得他被花邊雜誌票選為女人心中的大眾情人第一名,並不是沒有理由的,如果一睜眼看到枕邊人是這張臉,人生簡直要幸福死,不早朝不上班不起床很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直到隱約聽到樓下江媽接了一通電話,他才覺得不起不行了,於是往賀丞眼睫毛上輕輕的吹了一口氣。
賀丞的眼睫顫動幾下,眉心皺了皺,然後翻了個身背對他。
楚行雲像個偷漢子的賊一樣輕手輕腳的下了床,還沒來得及穿上拖鞋,就聽到賀丞說:「去哪兒?」
賀丞夢遊似的抬起頭看著他問。
楚行雲:「......上廁所。」
賀丞躺回去閉上眼睛,嘴裡咕噥了一句:「出門的時候叫我一聲。」
楚行雲沒接這茬,拉開臥室房門出去了。
江媽給他端了一碗粥,用紅豆大棗和龍眼熬的,還加了很多紅糖,紅彤彤的一碗,看著就補血又補氣。
楚行雲覺得自己像是在做月子,看樣子江媽還沒忘了昨天他和賀丞大出血,這是給他們補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