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死,在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心中,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得其所。死,並不如一般想像的痛苦,痛苦的是眼睜睜看著使命被毀滅而無法反抗。
蒙面人抓起甘棠,朝著道旁的橫枝上一掛。
這種殺人手法不但卑鄙而且殘酷,任何人都會以為他是自尋短見。
任何一個高手,可以自斷心脈,自戮死穴,或自碎天靈以求解脫,但像甘棠這種平凡之輩,江湖中碌碌無名,不會有人懷疑這是謀殺。
甘棠雖有極好的內功基礎,但穴道被制,與普通人並無二致,首先是一種悶塞與窒息,繼之血脈停滯,胸張欲裂,那種痛楚,非筆墨所能形容,但更甚的是至死不知死因,這比有形的痛楚更深百倍。
痛楚升到了一個極限,便自然消失,剩下的是一種虛飄的感覺,然後意識由模糊而喪失,百骸齊散,瞠目結舌。
甘棠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便結束了生命。
蒙面人伸手摸了摸甘棠的脈息,證明真的死了,才倏然飄過。
甘棠知覺恢復,發覺自己躺在一片冷硬的岩石之上,四肢百骸,像是完全不屬於自己,睜眼一片漆黑,但可看到閃爍的星星。
他第一個意念是:我是死了還是活著?
心念甫動,忽感數處要穴被重手點中,登時逆血返竄,全身蟲行蟻咬,宛若被撕裂了似的,慘嚎聲中,翻下了岩石,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再度甦醒,手足方一動彈,要穴之上又被點了數指,氣血又開始逆行反竄,極度的痛苦,使他連思索的餘地都沒有,身軀翻騰扭動,似乎是順著山坡往下滾,不久,又告昏死過去。
如此週而復始,死死活活。
只要神志一蘇,立時又被同一詭異手法點上穴道。
他連下手者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這種痛苦,已超越了一個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極限。
除了劇痛之外,腦海中已沒有任何意念存在。
醒過來,又昏過去。
從山頂上一直翻滾到山腳。
衣衫盡碎,體無完膚。
最後,他連翻滾的力量都沒有了,穴道被點,只一震便昏死過去。
失去知覺的人,無論多麼長的時間,在他只不過是一瞬。
他又醒了,身上全無痛楚之感,明燈照眼,他發覺自己躺在一間陳設極其豪華的房間裡,錦帳繡裝,床頭一個精巧的獸鼎,噴著如蘭似麝的香菸。
這一境地,令他迷惑,驚奇。
如果是一個離奇而可怕的夢境,這夢還沒有醒。
如果這是死後的遭遇,那簡直不可思議。
他無法確定自己是生是死,從離開“玉牒堡”之後,一連串的事故,使他驚怖而困惑,是真?是幻?
人影晃動之中,一個白衣少女,俏生生地出現床前。
甘棠一骨碌坐起身來。
“相公醒了!”
聲音嬌脆悅耳,但有一種冷冰冰的感覺。
甘棠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少女並未消失,證明不是幻覺,把手指往嘴裡一咬,痛,這當然不是夢,不由脫口道:“我是死是活?”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死了,又活了!”
“這,什麼意思?”
“相公死了一次,但又活了!”
“這是什麼地方?”
“地下!”
甘棠毛骨悚然,慄聲道:“是陰間?”
“人間地下,地下人間。”
“在下不懂。”
“婢子白薇,請相公沐浴更衣,太夫人召見!”
甘棠一躍下床,惑然道:“太夫人?”
“是的!”
“誰是太夫人?”
“相公不久就可明白!”
甘棠滿心雲霧,仍不敢確定眼前是真是幻,可怕的經歷,又縈迴腦際,“玉牒堡”退婚,被蒙面人狙殺,被神秘人不停點穴折磨,想起來餘悸猶在,想不到糊裡糊塗的會到了這神秘的地方。
心念之中,不由脫口問道:“白姑娘……”
“不敢當如此稱呼,請直接叫婢子名字!”
“這……在下不知如何到這裡來的?”
“婢子不敢饒舌,請相公立刻沐浴更衣!”
甘棠愕然了片刻,無可奈何地頷首,心想,見了什麼太夫人時,當可揭曉。
沐浴梳洗之後,換上了書生服飾,裡外煥然一新,他人本俊逸,登時如變了另外一個人,精神朗玉,那婢女白薇不由看直了眼。
甘棠被看得有些赧然,訕訕地道:“請帶路!”
“哦!”
白薇這才驚覺,粉腮也是一紅,道:“相公經這七日調養,與來時判若兩人!”
甘棠一震道:“什麼,我已在床上躺了七天?”
“是的!”
“令人難信……”
“請隨婢子來!”
出了房門,但見曲檻回柱,雕樑畫棟,一排排的宮燈,照耀得如同白晝,但卻靜悄悄地不見個人影。
甘棠愈來愈覺迷惘,這到底是什麼所在,難道真的是王侯宮闕?
顧盼之間,來在一間大廳之前,十二名勁裝少女,分兩排站在廳門之外。
白薇在階下停步,高聲道:“婢子白薇回令!”
廳內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帶人晉見!”
白薇向甘棠作了一個“請”的姿勢,然後徑直入廳,朝上方福了一福,退了開去。
甘棠帶著驚奇而忐忑的心情,舉步入廳,抬頭一看,居中一張公案,案後坐著一個珠環翠繞的中年華貴婦人,四個少女環立身後,衣分白紅紫綠四色,剛才的白薇,是其中之一,四少女都出落得美似天仙,但卻冷若冰霜。
盛裝中年美婦一派雍容尊貴之氣,面掛著一抹春花也似的笑容。
甘棠心中大惑不解,難道這就是婢女白薇口中的太夫人?對方年紀並不大呀!
當下長身一揖,道:“武林末學參見前輩……”
貴婦身後的紅衣少女突然開口道:“該稱太夫人!”
甘棠一怔神,改口道:“參見太夫人!”
“免禮,賜坐!”
排在最末的綠衣少女,立即移過來一個錦墩,甘棠道了聲“謝坐”,緩緩坐下身形,貴婦人雙目暴射奇光,直照在甘棠面上,看得甘棠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貴婦人收斂了目光,面色一肅,如罩上一層寒霜,沉緩地道:“你叫甘棠是嗎?”
甘棠大吃一驚,對方何由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好點頭道:“是的!”
“出身何門?”
“無門無派,江湖浪子!”
“家世?”
“父母雙亡,孤孑一身。”
“你言不由衷吧?”
甘棠又是一震,硬起頭皮道:“在下僅能如此奉告。”
貴婦人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可知老身是誰?”
“這……在下無緣拜識!”
“老身先夫便是‘天絕門’第三代掌門,此地是‘天絕地宮’!”
“哦!”
甘棠幾乎驚得跳起來,他曾聽人談起“天絕門”這名稱,據武林傳言,“天絕”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詭秘,但已數十年不見蹤江湖,想不到自己會來到這不為武林人所知的神秘境域,心中頓時驚惶不安起來。
貴婦人又接聲道:“本門祖師因巧獲上古秘復‘天絕奇書’而創立‘天絕門’,五十年前,傳到先夫,是為第三代!”
甘棠暗吃一驚,照此說來她該是古稀以上的人了,但看上去還徐娘半老呀!
貴婦人頓了一頓,又道:“三十年前,我子接掌第四代!”
說完,面上飄過一抹痛苦之色。
甘棠心念疾轉,怪不得她被尊為太夫人,原來她是掌門人之母,但她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些秘密呢?心中雖奇,卻不好詢問,只好唯唯應:“是!”
貴婦人目露湛然之光,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本門第五代掌門候選人!”
甘棠心頭狂震,陡地站起身來,張口結舌好半晌才進出一句話道:“晚輩是掌門候選人?”
“一點不錯。”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