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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曲》第45章
第45章 後悔藥

  君執從肉身裡蘇醒時,發現自己被掛在一株雪靈松樹的大杈子上。

  樹下停著一副棺材, 有個乞丐正屈膝半蹲在棺材前。

  周圍散落著滿地的邊角料, 棺材瞧著已經打造完成, 他正拿著一柄刻刀,在棺材上雕花。

  雕的是萬壽菊,一簇簇的栩栩如生。

  九荒執著刻刀專注又認真,以至於君執打量他好幾眼之後,他才注意到。

  九荒起身仰頭,目露薄怒:「你怎麼又活了?」

  身體狀態差的厲害,但確實死不掉了。

  君執深深提口氣,從樹上落下來, 拱手致謝:「前輩有心了, 晚輩方才不過是……」

  九荒完全不在乎他為何死而復生, 打斷他:「你活了,我做的棺材怎麼辦,豈不是浪費了?」

  幸好曲悅一早提醒過他,不然君執此刻真是會傻眼。

  他略一沉吟, 走到棺材前仔細欣賞,再抬起頭時, 滿目的讚歎與感動:「前輩的手藝真是巧奪天工啊。」

  捂住胸口咳嗽幾聲,「您瞧,晚輩雖然僥倖又從鬼門關裡撿回一條命, 但這破爛身體也沒幾年好活了。請允許晚輩將您打造的棺材帶走, 供於祠堂, 早晚三炷香,待晚輩死後歸葬使用,您看如何?」

  九荒問:「你喜歡我做的棺材?」

  君執忙不迭點頭:「晚輩喜歡的很,何況此乃一份來自陌生人的善念,比棺材鋪花錢買來的更有意義。晚輩若有幸沉眠於內,如同被超度了一般,還望前輩成全。」

  九荒大方道:「行,送你了。」

  君執道謝,準備將棺材納入儲物戒中。

  九荒又阻止:「等一下。」

  君執心頭突地一跳:「前輩還有何吩咐?」

  卻見九荒左膝一屈,半蹲下,刻刀在兩指尖打了個旋:「待我雕完。我家六娘說你是個體面人,棺材也給你造的體面些。」

  「那真是多謝前輩。」君執忍俊不禁,心道他口中的「六娘」應是曲悅,她有五個哥哥,在家中恰好排行第六。但聽他語氣親昵,估摸著兩人之間的關係,並非「朋友」那般簡單,「晚輩覆霜君執,不知您如何稱呼?」

  「蓋世英雄。」九荒邊刻邊答。

  「好名字。」嘴角微微抽搐的同時,不耽誤君執真情實感的誇讚,「蓋世前輩人如其名,英雄蓋世。」

  九荒正要說話,突地眉峰一攏,扔下刻刀,朝曲悅所在的山洞趕去。

  曲悅自琵琶裡出來,本想去救君執的,但站起身就是一口血吐出來。

  隨身門使用的太頻繁,這就是下場。

  走是走不動了,她唯有去破壞九荒在洞口設置的結界屏障,把九荒先喊回來再說,省的他將君執強行埋了。

  「怎麼了?」九荒匆匆趕來,見她臉色慘白的倒在洞門口,將她從地上撈起來。

  檢視過後,立刻放她下地,掌心按在她丹田處。

  黑綠色的毒霧從他手心傾瀉,並未注入曲悅體內,而是慢慢褪色,轉化為正道精純的金系靈氣,才融入曲悅丹田之中。

  他修煉的功法,即能將他人靈氣化為己用,也可以化自己的靈氣給他人用。

  君執隨後趕到,看到靈氣屬性在他手心裡發生改變,也是嘖嘖稱奇。

  這門邪功堪稱無敵,任何力量朝他攻過去,都會成為他的養分,即使打不過對方,也可耗死對方。

  除非對手真的強過他太多,比如九品誅殺一品,一招內秒殺。

  或者對手的靈氣屬性特別,他無法轉化。

  曲悅很快緩過氣來,怕九荒從她骨齡不對這一處找出突破點,揪著他的衣襟抱怨道:「讓你埋個人,你埋了一年,不知道我自己待在山洞裡會害怕?」

  九荒解釋:「是他又活了,耽誤了我的事兒。」

  曲悅假裝驚訝,感應著君執的方向,睜著一雙無神的大眼睛:「還真活了。」

  君執原本瞧她這身幼稚的打扮,已覺著奇怪,再看她說話矯揉造作的模樣,懵怔片刻,忙拱手:「多謝姑娘關心。」

  曲悅趕他走:「活了就離開吧。」

  九荒道:「等一會兒,我答應贈他棺材,還沒完工。」

  曲悅:……

  君執不愧是君執,哪裡用得著她救,莫說面對一個邪修,捆住手腳扔進南蠻洲他都能活著爬出來。

  ……

  棺材被九荒搬來山洞外,他半蹲在門口,一邊守著曲悅一邊繼續雕花。

  曲悅在山洞裡打坐調息,君執則坐在九荒對面休養身體。

  日頭終於落下,天色歸於黯淡,大峽谷撲簌簌的飄起了雪,不一會兒的功夫,落了九荒滿頭,而他仿若未聞,專注於手裡的刻刀。

  君執傳音給曲悅:「蓋世前輩是八品巔峰?」

  「原先是九品巔峰,十年前曾遭重創,一身經脈盡斷,修為整整跌了一個大境界。」沉默過後,曲悅補充一句,「還有,他該稱呼您前輩才是,他其實還不滿五百歲。」

  「是個修煉的天才。」君執微微動容。

  想想也不奇怪,從他連雕花兒都能心無旁騖,便可窺探出一二,修煉時基本不會被心魔所擾。

  曲悅沒接話,修的功法像吸星大法一樣,吸取了不知多少修道者苦修來的力量,換作她也可以成為「天才」。

  君執又問:「他是人類?」

  「是。」曲悅知道他為何有此一問,因為九荒的煙灰髮色,瞧著像妖修,「髮色是試毒試出來的,赤橙黃綠青藍紫,都是小意思。」

  「是先生通過家傳寶物帶他進來的?」

  「恩,那會兒前輩情況不妙,魔人追的緊,我唯有請他來幫忙。」曲悅含糊過去。

  君執點了點頭,垂眸沉思。

  曲悅試探著問道:「前輩,關於那位假扮您的人,您可有頭緒?」

  君執思考的正是此事:「我想,這得分兩種可能性。」

  曲悅:「願聞其詳。」

  君執分析道:「其一,是魔種世界之外的人,知道這顆魔種的秘密,不知想籌謀什麼。其二,是魔種世界內部的人,就像當年君氏老祖能窺探到我,此人曾合道成功,跳出了世界,得知魔種的秘密,於是想要幹點什麼。」

  琢磨許久,曲悅猶疑著道:「合道成功,那此人修為應該很高,魔種世界內,誰有這種可能性?」

  君執沉吟:「有三個人。先將韋三絕排除掉,第二個是天魔教教主斬空,界內最強的魔修,早些年就已是九品巔峰,久不露面,暗中渡劫了也不一定。」

  「天魔教主可是吸收天魔火入的魔道?」

  「是的。」

  「那他的確有嫌疑。」曲悅知道魔種的秘密後,甚至懷疑牧星忱是不是因為頓悟了什麼,才會在六百年前轉修魔道,「第三個呢?」

  「第三個,是天風國唐家老祖。唐家早些年是天風第一世家,但隨著老祖閉關合道,多年不出,可能已經遁入歸虛,唐家漸漸弱了下來。」

  君執補充,「不過唐家近些年又起來了,天風如今的太后是唐家女,王上血脈裡流著唐家血,包括天風國師,也是出身於唐家。」

  「元化一出身唐家?」

  「恩,他自己告訴我的,他自小在唐家長大,是唐家的家僕。唐家待他極好,發現他有修劍的天賦,立刻將他送來我們南儒劍宗,對他有養育和知遇之恩。」

  「原來如此。」曲悅將這些全都記在心裡。

  目標人物有兩個,天魔教教主和唐家老祖,兩個神隱不出的大佬接近不了,最好從他們身邊的人著手——牧星忱和元化一。

  元化一稍後在九國試煉自有交手的機會,先攻略天魔教。

  抓牧星忱。

  曲悅倏然想到:「前輩先前說,天魔教徒可能在冰月谷附近辦事,咱們才會撞上?」

  君執道:「我猜著是,天魔教徒多半是天魔火體質,不常出沒冰天雪地的北境。能夠出動牧星忱和紅翼,估摸著事情不小,稍後咱們回覆霜還是繞路吧,離冰月谷遠一點。」

  「不,咱們回冰月谷。」曲悅拿定主意,「趁著我朋友在,將牧星忱給逮了。」

  君執眉梢一跳:「牧星忱他……」

  曲悅道:「試試看。」

  一時半會兒念不了咒,不如給九荒找些事情做,省的被他發現端倪。

  再一個,根據曲唐對天羅塔的解釋,若天魔教行的是惡事,九荒對付他們算是功德,往後消除神魂印記時,說不定會輕鬆一些。

  事不宜遲,曲悅摸了塊兒小石頭敲了敲地。

  九荒立刻停手回頭:「渴了還是餓了?」

  「悶的慌。」曲悅假裝心煩意亂著詢問君執,「公子,附近可有什麼風景優美之地?」

  君執微怔,傳音:「先生是個瞎子。」

  曲悅傳音:「沒事。」

  君執唯有道:「此去一萬里,有處冰月谷。」

  「麻煩公子帶個路。」曲悅摸著牆站起身,「韭黃,走了,我今兒晚上想去冰月谷睡覺。」

  「好。」九荒將棺材收起來,掐訣淨了手,回洞裡將曲悅抱了出來。

  ……

  君執在前帶路,引著他們往冰月谷去。

  卻一路都在尋找魔人的蹤跡,最後停在降雪國一座城市上空,有觀魔鏡在,魔人的蹤跡在此消失。

  他一停下,曲悅旋即明白:「韭黃,下方是不是城市?」

  九荒低頭:「是的。」

  「下去吃點東西再走。」

  「好。」

  入城找了間酒樓,九荒帶著曲悅坐在臨窗處,當君執準備坐下時,九荒看著他,伸出手:「棺材錢。」

  君執取出些九國通用的靈珠,遞過去。

  九荒收下以後,又指著對面的桌子;「這裡沒你的位置。」

  君執微笑著點頭致歉,坐了過去。

  曲悅一聲也不吭,知道君執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生氣。

  君執只點了一壺茶,一杯暖茶剛剛下肚,竟聽見君舒驚喜的聲音:「二叔!」

  君執先是一喜,再是一愁,因為抬眼望去,不只君舒,雲劍萍和夏孤仞也走了進來。

  曲悅嘴角微抽,這些孩子怎麼沒走?

  君執立刻傳音:「全都假裝不認識曲先生。」

  三人腳步一頓,這才發現君執身後的桌子坐著一男一女,男的破破爛爛的像個乞丐,女人梳著丫鬟頭,卻披著一件華麗的斗篷。

  仔細一看,還真是他們的曲先生。

  三人懵著臉上前,君舒道:「二叔,我們在找逐師弟。」

  「先坐下。」君執用眼神示意他們別再盯著曲悅打量。

  三人連忙收回視線,圍著桌子坐下。

  九荒對他們的出現渾不在意,從果盤裡挑了一塊兒西瓜,送去她嘴邊,等著她張嘴。

  曲悅伸手,自己摸索著拿了一塊兒。

  九荒突然緊張起來:「六娘,我惹你不開心了?」

  曲悅心頭咯噔,先前吃香香果的時候就沒讓他喂,現在又打斷……

  曲悅強忍住手抖,責怪道:「西瓜籽你挑乾淨了麼?就遞給我吃?」

  九荒恍然:「對,我忘了。」

  他連忙將她手裡的西瓜取回來,摸出一根銀針開始認真挑籽。

  我去,雲劍萍渾身惡寒,從沒見過如此矯情的女人,好想拔劍砍她。

  君舒和夏孤仞對望一眼,隨後看向君執,皆以眼神詢問:這真是我們的先生?

  君執微微笑:「想吃什麼自己點吧。」頓了頓,「大人的世界,生存不易,且活且珍惜。」

  聽了君執此話,曲悅有點想哭。

  今日丟的臉,都是因為曾經太不要臉。

  今天流的淚,全是曾經腦子進過的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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