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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門》第81章
八十一

  傻狗會心地應了一聲,他勒住了拉車的那頭騾子,蹣跚而行。

  白瘢狼一拉韁繩,隨即與安龍媒上了一個並肩。

  安龍媒心中不禁暗暗地想:“這兩個腳伕倒是盡心盡力,到時候難免要多賞他們幾兩銀銀子。”

  黑風崗一面斜坡,一面溝壑,山風颯颯,野樹搖搖,說危不危,說險卻險。

  一上崗頂,白瘢狼見地頭已到,立即右手使力,倏然像安龍媒的肩頭推去!

  不早不慢,不前不後,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不知從哪裡突然飛來了一塊山石,它擊中了白瘢狼胯下坐騎的臀部。

  騾子受痛受驚,頓時前蹄猛抬,使勁“嗚”地一聲長鳴,就向下坡衝了下去,把他四腳朝天地掀翻在地!

  騾子戀群,同進共退,一隻跑,三隻跟,只一會工夫,就跑出了五里地路。

  這也叫“偷雞不著蝕把米。”也可以說“暗室也有天地知。”

  白瘢狼非但平白地給摔了一跤,險險地自己滾下百丈深壑,而且,還一跛一拐地走上好幾里路!

  哪裡來會飛的山石?

  這當然是麥小雲的傑作了。

  麥小雲見姓安的公子上了路,而不見絳衣姑娘的形影,他雖然不悉對方的來歷和心意,但是,他聽到了那兩個腳伕後半段不懷好意的密謀,因此,就倒折跟了下來。

  好在白瘢狼的行業干的是腳伕,這一點路他並不在乎,只是心中感到彆扭,感到窩囊。

  不由邊跑邊咒地說:“你這只四蹄的的畜牧,好跳不跳,好跑不跑,偏偏在這節骨眼的時候跳了起來,跑了起來。

  “以致壞了大爺我算計妥當的大事,一旦大事底定,看找不宰了吃你的肉,剝你的皮……”

  這時,夕陽斜照,倦鳥投林,黃昏已臨了。

  而他們的前面,也正好有一座老寺古剎。

  安龍媒定一定神,遂一拉騾首,輕步的踢韃過去,舉目一陣打量,見這老寺實在是老得掉了牙,脫了發。

  牆壁上的粉刷早不見影兒,連層疊的紅磚也禁不起風吹雨打太陽曬,斑斑剝剝,都腐了,蝕了,酥了……

  猛抬頭,山門頂端的橫匾已經褪成了原色,不過,“能仁古剎”四個大字,還依稀可辨。

  轉過拱壁,壁旁放對一張桌子,桌子上堆些香燭金紙,一張凳子,凳子上坐著一個寺僧。

  安龍媒跨下了坐騎,整整衣,抖抖塵,然後雙手拱禮地說:“請問大師,此路通往何處?”

  那個僧人約有四十年紀,雙睛閃爍,紅光滿面,穿的倒也不壞。

  他瞥了對方一眼說:“此去只通呂家寨小村。”

  “那過了呂家寨呢?”

  “干山萬壑,峭壁嶺岩,不是‘天堂’,就是‘地獄’!”

  安龍媒聽了個由怔了一怔,他說:“這麼說來,此條路是走不通的了?”

  “不錯,此條正是‘絕路’,不然能仁寺何致破敗如此?它‘專收幽靈’,‘廣留鬼魂’!”

  這個和尚語含“禪”機,旁人卻是聽它不懂。

  安龍媒又急了,又憂了,他喃喃地說:“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本寺備有客房,施主何不宿上一宵?明晨‘上道’,換個‘世界’好了。”

  安龍媒正在遲疑,白瘢狼已經趕上來了,說“既然前去無路,那我們再繞上崗子去吧!”

  那寺僧接口說:“天色已晚,你們若再返回茌平或更遠的地方,必然要走上幾個時辰的夜路,而這黑風崗路狹地險,萬一有個閃失,那可要後悔終生了。”

  安龍媒尚有遲疑,尚在猶豫,那個寺僧已經拉破喉嚨高喊起來了。

  “喂—一有客人來了。你們大家快出來接待啊!”

  “乒乓乓”,“咿咿呀呀”,山門開了,偏門也開了,一下子撞出來五六個和尚,他們也不管人家住不住,宿不宿,就七手八腳拉騾的拉騾,推車的推車,未幾即安置在天井之中。

  安龍媒見大色果然已晚,僧人說的不無道理,也就無可無不可地被擁進了山門裡面。

  白瘢狼徒呼奈何,但事已至此,也只有過了今宵,再想辦法製造第二次機會了。

  他的目的,他的願望,乃是擬在黑風崗頂將安龍媒推下山溝,霸佔對方數千兩的紋銀,然後逍遙他鄉。

  這也是他和傻狗在悅來客店前廳中所密談的話語,但是,天不從人願,一路上諸多叉歧,諸多事故。

  其實,這也是他命中評定,一生中無財、更無福,因此,已沒有第二次的機會可以製造了。

  非但得不到錢財,還當夜連性命也斷送在能仁寺內,更折了壽。

  大殿內澹澹淡淡,冷冷清清。

  同樣的專院,同樣的神佛,有的寺院香火鼎盛,有的神佛披紅貼金,但有的卻是黯淡無光,冷落伶丁,所以,做神佛也得選一個有天時、地利及人和的地方才行!

  酉時正,晚飯開了,當家和尚特別慇勤,他在大殿上點了一個燈火通明,並且擺了一桌素筵,菜點豐盛,還有酒呢!

  當家和尚的年紀五十左右,比剛才坐在寺門外面的那一個要大了一些,也胖了一些。

  他斟滿了兩杯老酒說:“來,施主,我敬你,你來時平平安安願去時也快快樂樂,無牽無掛。”

  安龍媒說:“多謝大師盛情招待,但小生卻不善飲酒。”

  “不善飲就小飲一杯,這酒能使你如游太虛,如上天庭。”胖和尚端起安龍媒面前的灑杯,硬塞在對方的掌中。

  “我不會飲,真的不會飲……”

  “不會飲也得喝了這一杯。”

  “大師原諒……”

  二人推來推去,忽然“砰!”的一聲過後又是“嘶”的一聲。

  杯子破了,但地上卻不見水漬,意外地竟現出了熊熊火光!

  酒裡有毒,烈醪之中摻上了砒霜!

  安龍媒怔住三了,嚇著了,他觳觫得連話也講不出來。

  胖和尚生氣了,發怒了,他狠狠地說:“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佛爺看你是肥豬拱門,就發了慈悲之心,所以想給你留個全屍。

  “如今,你自己弄砸了鍋,攪壞了局,那就準備開膛吧!”

  他身子一側,霍然由靴筒中抽出一把牛耳尖刀,抵在安龍媒的脖子上,然後又喊叫了起來。

  “沙彌,拿繩子和面盆出來!”

  兩個十五六歲的小沙彌飛快地逸了進來,一個拿了一根麻繩,一個捧著一隻面盆,兩盆中過盛有小半盆的水!

  安龍媒個必喝酒,他已經在游太虛、上天庭了,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周身無力地任人捆,任人綁了。

  胖和尚仰天哈哈地一陣大笑,然後說:“小子,你活著是個糊塗人,死了叫你做個明白鬼,老子不是和尚、為了混飯吃才剃去那三千煩惱絲。

  坐不改姓,行不更名,以前叫‘赤面虎’阮百男,如今嘛!

  ‘黑風大王’便是!”

  他牛耳尖刀高高舉起,重重插下,頓時聽見“撲通!”一聲,人就倒在塵埃上了。

  安龍媒就這麼嗚呼哀哉了嗎?當然不是,請看,一不見血箭標射,二不見心肝落盆,三嘛!地被人捆綁在屋柱上,無論生死可全倒不下來呀!

  那躺在地上的又是誰呢?

  他就是殺人者阮百男!

  阮白男蜷伏在地,腦後有一個指甲大小的孔洞,血水正汩汩地直往外流,縱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這麼說,該又是在小玉芹的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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