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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清宰相厚黑日常》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張半仙

  明珠府的梅花開得早,引得京中眾人驚歎。明珠次子納蘭揆敘乾脆地廣發請帖,邀請人來吟梅賞梅,一時之間京中無人不嚮往。

  張英雖是漢臣,可也是朝中重臣,請帖是早就發過去了。

  今日張廷玉與顧懷袖早起,跟張廷瓚等人一起去吳氏那邊請安,吳氏倒也乾脆,就讓二兒子跟二兒媳婦在那邊幹坐著,也不說一句話。

  顧懷袖跟張廷玉都是識趣的人,坐在那裡不吭聲。

  張廷瑑現在還在祠堂裡面跪著抄書,聽說今日也會來請安,只是現在還沒來。

  吳氏張望了一會兒,只跟張廷瓚跟張廷璐說話,一會兒又問:「玉珠如今剛剛料理著府裡的事務,還處理得過來吧?」

  婆婆問話,哪兒敢不搭理?

  陳氏平白拿到了管家的權,生怕吳氏誤會自己,所以連忙道:「我身子不好,大多都是長安給幫襯著,也沒有出什麼大事,還處理得過來。」

  吳氏哼了一聲,涼颼颼道:「處理得過來就好,也沒枉白疼你一場。」

  話這樣說,陳氏就有些尷尬了。

  張廷瓚眼皮子一掀,有些不大高興,吳氏喜歡他,卻不代表也喜歡他媳婦。這麼多年,陳氏肚子還是沒消息,反而身子越來越差,即便這人是張英選出來的未來掌家媳婦,吳氏不敢多嘴,心裡也早厭煩了陳氏。

  現在陳氏管著家,吳氏反而沒事做,這不是打她臉嗎?好歹還是個當家的主母,而今竟然落得這個下場。

  張廷瓚只把茶盞一放,語氣淡淡地:「玉珠性子沉穩,處理事情一向穩妥的,有她居中調度,母親也可以好好養養身子。」

  吳氏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向疼愛的大兒子竟然跟自己抬杠起來。

  兒大不由娘,娶了媳婦兒就開始厭棄自己的娘,早幾年還沒看出來,現在卻是越來越明白了。

  她氣不打一處來,開口就想數落大兒子,可想想又有什麼地方能數落他?

  左右,只能數落一個陳氏。

  長安是個明白人,站在老夫人身邊,輕聲細語道:「奴婢看大少奶奶也是蕙質蘭心,大爺這話卻是沒說錯的,老夫人您別擔心這麼多了,當心累壞了身子。」

  「我這還不是為著府裡好嗎?」吳氏嗔怪,看了長安一眼,也只有長安最得她喜歡,平日裡有什麼事情都是護著她的。

  現在長安都插話了,吳氏意味深長地看了張廷瓚一眼,卻去問陳氏:「玉珠,我身邊這大丫鬟,可是跟在我身邊多年的,有什麼事情不懂,你就來問問她,可瞭解這府裡的事情呢。另外,我看你這身子,多年也不見好,也別太多管著廷瓚的事兒,到底府裡還是子息要緊,等今兒從明珠大人府上回來,我便叫長安給你找個大夫,再好好瞧瞧。」

  明晃晃的兩巴掌伸出來,就往陳氏的臉上打。

  吳氏說話也根本不是個客氣的,天下兒媳婦都是糟心的。往日吳氏覺得大兒子這裡好,那裡也好,娶了媳婦兒之後就什麼也不好了。如今大兒子敢為了陳氏頂撞她,她偏要再把這個臉給打回來。

  顧懷袖一直在旁邊沒說話,可聽著卻心有戚戚起來。

  張英是個靠譜的人,娶了吳氏這麼個蠢婦,其實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到底吳氏除了心偏,其實也不見得有什麼不好。後宅裡女人,哪個不在乎子息?只是大嫂陳氏這樣的身子,受到頗多的刁難,意料之中,可看著令人格外難受。

  還有說話也不對,大少奶奶做事,竟然還要請教老夫人身邊的丫鬟,倒讓人覺得長安是比陳氏還要有臉面的。

  她悄悄看了張廷玉一眼,卻發現自己對面那一位似乎根本沒聽見這些一樣,茶盞放在他身邊的桌上,人卻是閉著眼,似乎在養神。

  好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樣。

  想想張二公子在這家裡的位置,顧懷袖也就越覺得有意思起來。

  敢情這一位只弱化自己的存在感,知道自己討人嫌,也就不湊上去了。

  母子做到這個份兒上,也真是絕了。

  人越老,心越偏,眼見著幾個兒子都陸續長大,那心就越偏著年紀小的了。

  陳氏唯唯諾諾地應著吳氏,一面還誇讚長安是個有本事的,跟著吳氏方才的話,自己下自己的面子,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張廷瓚也只有暗歎一聲,一個「孝」字,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門口王福順家的,忽然「哎喲」了一聲,「四公子這總算是來了。」

  吳氏立刻站起來,差點打翻了手邊的茶杯。

  她兩步走到堂中來,「廷瑑,快來給我看看,我的老天爺,這一見竟然瘦成這樣……老爺怎生這樣狠心?難不成這一個就不是他兒子了?心竟然偏成這樣!廷瑑,快,我看看……」

  顧懷袖手裡的茶杯一抖,差點濺落了兩滴滾燙的茶水。

  這一回,張廷玉終於掀開了眼皮子,冷眼瞧著彎身摟著張廷瑑的吳氏。他只看了一眼,似乎覺得噁心,便又低下頭,端了茶,擺弄了一下茶蓋,又微覺嫌棄,把茶給放下了。

  說張英偏心,吳氏怎麼說得出口來?

  張英罰了張廷瑑,無非是因為顧懷袖跟張廷玉這二房的事情,這不是轉彎抹角地罵張英偏心他們二房嗎?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娘。

  顧懷袖想想,就是當初她娘也沒這麼誇張過。

  張廷瑑明顯已經瘦了不少,看上去的確憔悴得很。

  一是因為前一陣病著,二是因為這一陣被罰在祠堂,還要抄寫家訓和別的東西……

  年紀還小,又曾經被捧在手心裡寵,如今一朝遇見這種事情,吃不消也是尋常。

  他有些怯怯地看了顧懷袖這邊一眼,低下頭:「娘,廷瑑沒事,只是抄了抄家訓,父親也沒怎麼責罰於我……」

  請了家法,留下的傷其實很快就敷過了。

  對這個孩子來說,這一件事,怕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至於以後會長成什麼樣,誰也不清楚。

  這一件事,到底是好是壞,也不是他們可以預料。

  吳氏只覺得心口揪痛,忍不住回頭瞪了一眼顧懷袖,卻見顧懷袖一副走神的模樣,頓時恨得咬牙。

  她摸著張廷瑑的頭,輕聲哄道:「不怕不怕,以後有這種事,娘都給你擔著,看誰還敢欺負你。」

  「爹說了,是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自己當事,廷瑑不要娘來幫。」

  張廷瑑搖了搖頭,有些不大理解。

  相比起母親,他更憧憬的自然是父親跟大哥,所以一旦這兩個人說了什麼,都願意信。

  可現在吳氏的說法,跟其餘二人之間起了衝突,對張廷瑑而言,事情當真是難辦了。

  「你爹全是胡說八道,別信他的……來,到娘這裡來,好好說說話。」

  吳氏啐了一口,一副不把張英的話放在眼底的模樣。

  顧懷袖瞬間就想起一句話來:慈母出敗兒。

  經過這一次的事情,張廷瑑已經是成熟了不少,也知道自己賴在母親的懷裡一點也不好,便道:「兒子坐在下麵就好。」

  他指的「下面」,是張廷璐下手的位置。

  吳氏看四兒子指了指那個位置,也不知為什麼失落了起來。

  她懨懨地,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看到四兒子似乎一下大了,陰沉著臉,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一下覺得孤獨起來。

  張廷玉也坐累了,竟然起身道:「明珠大人府上還有宴會,兒子跟懷袖還沒準備妥當,先告退了。」

  顧懷袖沒想到張廷玉這一遭竟然這樣不給面子,也是嚇住了。

  可張廷玉既然都站起來了,她不站起來這不是窩裡反嗎?

  顧懷袖硬著頭皮站起來,也跟吳氏告辭,言語還很客氣,一副孝順模樣。

  吳氏冷笑了一聲:「你倆若是不願意請安,日後也不必來的,何必勉強自己?」

  「婆婆,衡臣他不是……」顧懷袖一聽,這話含針帶刺,只覺得不妥。

  她是想來打圓場的,卻萬萬沒想到,站在這堂中,一直話不多的張廷玉,竟然破天荒地開了第二次口。

  他笑得和煦,春山微暖,眼底平和:「母親真是個體諒的人,如此——兒子便謝過了。」

  整個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管是顧懷袖還是張廷瓚,或者是陳氏,張廷璐等人……

  一直以來二爺在這種場合都是悶葫蘆,假裝自己根本不存在,一坐就能坐到大家都消失的時候。他不愛說話,都說是性子寡淡,也給人一種很忍氣吞聲的感覺。

  可今日張廷玉面不改色,甚至平心靜氣地說出了這麼一句順水推舟,又能讓吳氏氣瘋的話之後,所有人仿佛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這不過是吳氏說出來諷刺的話,可萬萬沒有想到,張廷玉竟然這般大逆不道一樣順著說出「謝過」的話來!

  吳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話是她說出口的。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裡還能再收回?!

  原指望著為難二兒子,諷刺二兒媳,讓這兩個不孝的下不來台,現在竟然被回了這麼一句?

  「衡臣!」

  「母親還有何吩咐?」

  顧懷袖都已經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分不清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了,可張廷玉卻是鎮定不亂,反而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說過什麼可怕的話,回頭來就這麼輕飄飄地問了吳氏一句。

  吳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使勁兒地喘息著,長安見了連忙上來給吳氏順氣兒,生怕她出什麼事。

  長安一副體貼模樣,有些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二爺,老夫人不過是關心著您,這樣的客套話,您怎麼……」

  張廷玉壓根兒沒聽見一般,一個小丫鬟,主子說話,她來插什麼嘴?也把自己當主子了不成?

  顧懷袖聽著也是眉頭一皺,心下越發不喜歡這個看起來老實又能幹的長安了。

  到底吳氏身邊若沒個這麼厲害的人,也不可能瀟灑這麼多年。

  吳氏紅著眼睛,瞪著張廷玉,幾乎都要氣得背過氣去,府裡上上下下誰不喊她一聲老夫人?現在被人堵成這樣,根本沒回過神來。眼前這逆子,還是她眼底一直逆來順受的張廷玉嗎?!到底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即便命格再硬,也斷斷不能忤逆成這樣!

  那顧懷袖,說什麼宜室宜家,現在哪裡看出這麼個模樣來了?

  吳氏只覺得這是堵了自己的心,什麼宜室宜家,但怕「宜」的不是自己呢!

  「吩咐?我敢對你有什麼吩咐?我不過是客氣得一兩句,你卻是連孝心都沒了!」

  吳氏厲聲喊著,嚇壞了屋裡一干人。

  一向慈和的老夫人,這一次發了這麼大的一回火,二房的日子怕是難過了。

  原本好好的一次吟梅宴之前的晨省,竟然鬧出這一樁的事情來,二公子怎生這樣不知進退?

  吳氏原本是說話出去諷刺的,哪裡想到張廷玉說話比針尖還紮人。

  現在更紮人的還在後頭呢,他依舊一副溫溫和和模樣,似乎根本不動氣。

  「母親玩笑了,做兒子的一向聽著您的話,您說往東便往東,您說往西便往西。您讓兒子不用來,兒子從不敢將母親的話視作玩笑。此之謂『孝』。母親方才言重了。」

  顧懷袖簡直聽得頭上冒冷汗。

  想來那吳氏不過識得幾個字,卻不懂太多,張廷玉這一番話說得的確有理有據,可本來是歪理。

  但歪理有歪理的好處,怎麼辯駁都覺得不對。

  吳氏哪裡想到,這二兒子尖酸刻薄起來,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想起當初道士給他批過的命,吳氏氣不打一處來,卻伸手抓了茶杯,扔到堂中地面上,摔得「啪」一聲脆響,滾水濺開,張廷玉站在那兒卻沒被波及。

  「滾!」

  吳氏終於已經完全不想見到他了。

  這一回終於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她氣得發慌,恨不能將張廷玉給攆出去。

  「既然母親沒有更多的吩咐,那兒子便去了,兒子跟懷袖,告退。」

  他微微一躬身,顧懷袖也跟著躬身。

  本來他們是該退出去的,沒想到張廷玉一拽顧懷袖,竟然轉身直接踏步出門了,一點也沒將屋裡別人再放到眼底去。

  母子徹底鬧僵。

  吳氏在屋裡生氣成什麼模樣,顧懷袖是想像不出來,可又覺得他倆如今這境地有些難受。

  被張廷玉左手給握著,顧懷袖覺得手心微汗,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什麼言語在張廷玉面前都是蒼白的。

  有吳氏這麼個母親,也難怪他有如今這寡淡的性子。

  張廷玉卻是一歎,雲淡風輕得很:「嫁給我,是你受累。」

  她一下輕笑出聲,「這還算是好的,我在顧家,刀還懸在脖子上呢。」

  左右夫妻兩個都是想得開的,說了一會子話,倒覺得一下走近了。

  在這張府裡,註定是邊緣上的人,湊合著過就成了。

  張英家裡,也鬧不出什麼大事來,家宅不甯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吳氏若還沒蠢透,萬不敢將這事鬧大。

  鬧完今早這一遭,往後就可以睡懶覺了。

  顧懷袖竟然高興起來:「往後不必早起,可真是好了。」

  張廷玉拉著她,出了門,外頭馬車已經等著了,他們在車裡坐了約莫一刻鐘,後面張廷瓚等人才出來。

  車門響了響,是有人輕輕地叩擊著。

  張廷玉掀簾子,原來是張廷瓚站在他們車邊,「二弟,借一步說話?」

  借一步說話?

  又能說什麼呢?

  張廷玉只慢慢把簾子放下去,道:「大哥,我知道個分寸,不必說什麼了。」

  外面張廷瓚站了一會兒,長歎了一聲,終於回了自己的車裡。

  「不要緊嗎?」

  顧懷袖攏了眉。

  張廷玉卻道:「想也不想,我都知道大哥要說什麼。何必再去聽?」

  聽了這許多年,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如今是忍不得了,大哥又能忍多久?他跟大嫂是伉儷情深,大嫂現在甭提多堵心了,遲早要出事。」

  這閑閑的,等著出事看好戲的口氣……

  顧懷袖簡直目瞪口呆,腦子真有些不夠用了。

  她知道長安是一個問題,陳氏無子也是一個問題,可張廷玉說最穩妥的張廷瓚這裡要出事,卻是顧懷袖怎麼也沒想到的。

  「我怎覺得,你跟外頭算命先生有得一比呢?」

  張廷玉仰面躺著,雙手交錯枕在腦後,一揚眉,故作輕鬆:「鐵口直斷張半仙,孔方兄弟者五,可算前世今生!」

  「呸!五文錢就能買個半仙算命,你也真是不值錢!」

  顧懷袖毫不猶豫地刺他,末了卻道:「那你給我算個命?」

  車裡的張廷玉妝模作樣地這麼一掐指,而後歎道:「好命啊好命!竟然是個半世榮華富貴、福澤深厚的貴夫人!貴人哪,多少年沒瞧見過這樣好的命格了……少奶奶這樣厲害,往後可得多多照拂小人。」

  顧懷袖笑出聲來,縮在他懷裡,一根根數著他手指:「等本少奶奶榮華富貴,你只管到我門口來討飯,有我一口吃的,定然少不了你的。只是若算得不准,該當何罪?」

  張廷玉失笑,兩口子這是一個賽一個地不要臉了。

  她若是榮華富貴,又從哪裡出呢?

  張廷玉悠然道:「我張半仙批命,不批則已,一批驚人,絕無不准,何罪之有?」

  「臭不要臉……」

  若撇開那些個糟心事,其實日子也悠閒。

  顧懷袖把自己的手,印在張廷玉掌心,聽著車轅壓在路上的聲音,忽然覺出了幾分安穩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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